繼母

一年前的今天，大慶下了第一場雪，我頂風冒雪來到工地，指揮小區建設收尾工作。突然接到陜西老家的電話，說繼母膽囊炎復發，疼痛難忍住進了醫院?？晌胰f萬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我的繼母，在幾個小時以后就永遠地離開我了!望著就要竣工的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本想開春以后把老人接到東北看看我的勞動成果，可是一切都太晚了……空曠的大樓內，老人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地在我眼前閃現，我的嚎啕聲在大樓里久久地回蕩……

我的繼母也是我的岳母，她雖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但她對我的恩情卻勝過了親生母親。

事情要從我苦難的童年說起。1954年10月，我出生在陜南漢江河邊的一個小鎮。五歲那年，正遇三年自然災害，父親因饑餓導致水腫臥床不起，母親嫌父親不中用，經常吵架，后來與父親離了婚，把我給了父親。母親帶著弟弟妹妹改嫁了。離婚后父親身體越來越糟，他怕扔下我沒人管，就聽了鄉親們的話，把我送到有野果子吃、餓不死人的大山里，一戶姓陳的無兒無女的人家收養了我。父親背著賣兒得到的50斤玉米離開了我，我們父子這一別就是五年，彼此一點音信都沒有。

剛來時陳家人對我還好，可是一年后他們接二連三地生了三個男孩，我在陳家就成了多余的人。他們不讓我讀書，白天放牛，晚上回來還有一大堆臟活累活等著我干，一不小心就要挨打，身上被養父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常常在半夜里哭醒，埋怨父親為什么把我送到大山里來，為什么讓我在這里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一個冬天的傍晚，父親來看我，父親摟著我慢慢地給我講起五年來的經歷：我們分別后，他與帶著三個孩子同樣是離婚的張桂蘭結婚。婚后，父親有了工作每月能掙回30多元的工資，再加上繼母特別能干又顧家，白天勞作一天，夜間還要去掏灰墊牛圈掙工分，日子一天天好起來。

繼母張媽媽聽說我被送到大山里去了，一去就是五年，現在生死未卜，她埋怨父親不應該這樣做。但是我已經過繼給了陳家，就不能反悔，沒辦法就催促父親到山里看我，還讓父親給我帶來了新衣服和愛吃的糖果點心等。我不相信天下竟然還有這樣好的后媽，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張媽媽掛念，我對父親的怨恨似乎也少了一些，慢慢地也理解了父親。

那晚，父親和我講起了繼母的身世。繼母1929年出生在陜西漢江河邊，沒上過學，能干活時就和大人一道種田，還不到8歲，就給當地旺族熊家作童養媳。16歲結婚，婚后不久丈夫到外地參加鐵路建設。很快就到了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她含辛茹苦地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又要照顧公婆，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就在這個天災人禍的關鍵時期，丈夫突然提出離婚，三個孩子一個也不要。這個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樣，使她不知所措。原來負心的丈夫在四川與一位比他小十六歲的年輕女子相好要結婚了。剛強的繼母放走了丈夫，她拖兒帶女回到了家鄉。離婚時丈夫承諾給孩子撫養費，可遲遲不兌現，她咬緊牙關靠勤勞的雙手硬撐著。有人勸她把孩子送人一個，她始終堅持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再苦也不送孩子。就這樣，一直熬到1963年與我父親結婚。父親的到來，使我對未曾謀面的繼母產生了好奇之心，甚至生出了對母親的依戀之情。在我進山的第十個年頭，正式向養父提出要回老家看望的要求，開始養父不同意，后來在我的再三懇求下才勉強同意，但路費要自己解決。沒有路費，我邊放牛邊割竹竿，當地供銷社收竹竿做烤煙用，每根4分錢。賣竹竿我得到20元錢，自己留了10元，交給養父10元。帶著這10元錢和十年的期待，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離家10年縣政府遷到我家所在的鎮上，變化很大，非常難找，一位認識我的大嬸幫我找到了家。她把我拉到繼母前，說這就是你們老白送到山里的那個娃兒!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繼母，只見她穿著帶補丁的衣服，臉上有很深的皺紋，正如我想象中的一樣面容和藹，目光慈祥。我雖然是一個大小伙子了，但在她面前我卻羞怯地叫了一聲“媽”。繼母聽到我叫“媽”以后顯得有些慌亂，連忙接過我的行李，然后大聲地喊他兒子的名字，吩咐他趕快到縣里找我父親。

繼母說我在山里整天干活，回家以后什么也不讓我干，可是我呆不住，把后院的自留地翻過來種上菜，不到半天就干完了。繼母見我呆著實在難受，就建議我去看看我的親生母親和姨姨、舅舅。可是我父親不同意，繼母就反復地勸導，說我回來一趟不容易，親媽雖然沒管我，但分別這么多年一定特別想我。就這樣我去見了我的生母。

臨走的頭一天，為了趕早班車，繼母把我送到漢中父親的工友家住了一宿，天還沒亮繼母送我去車站，在途中她說：“你父親當年實在沒辦法了，才把你送到大山里，你在那里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千萬不要怪罪你的父親，他很愛你，但沒辦法，你回去后一定要聽養父母的話，待將來條件成熟了，我想辦法接你回來?！甭犞^母的一番話，一股暖流涌進心頭，我含著眼淚和她老人家告別。

回到山里后的第二年，縣上來征兵，我想，機會來了?？墒丘B父說什么也不同意我當兵，接兵的首長說，你家四個男孩不去當兵盡義務，這違反兵役法。養父被嚇住了，我終于走出了大山成為一名軍人。

在部隊一待就是三年，第一次休探親假，第一站我就回到繼母的家。繼母見到我就像對親兒子一樣，我的憨厚和勤勞也贏得了大家的喜歡。一周后，繼母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生身父母小，養生父母大啊!你回山里去看看養父母及弟弟們吧。”我走的時候，在部隊積攢的物品和途徑北京買的糖果一點都沒留，非讓我都帶走，給山里的養父母弟弟們吃用。

我走了以后，繼母為了兌現讓我永遠走出大山的承諾，開始醞釀我的婚姻大事了，準備把自己的小女兒曉明嫁給我，通過婚姻的渠道，為將來我轉業安置到縣上做準備。她首先做通了曉明的工作，然后不只一次去縣里找退伍軍人安置辦，要求隨女方把我安置到縣城工作，又去找曉明的親生父親向他介紹我的情況，以求得他的同意。

1978年第二次探家，我又回到繼母家。為了讓人們了解我，繼母安排曉明同我一起去看望我的養父養母，然后又去見曉明的父親和后媽。由于我從小勤快、謙虛，本身長得也英俊帥氣，曉明的父親和后媽見到我以后非常滿意，我與曉明在短暫的交往中，也產生了真摯的愛情，1980年元旦我們終于在部隊結了婚。我們的婚姻如果沒有繼母的運籌和苦心撮合是不可能成功的，我一生的幸福就會與我擦肩而過。

我父親與繼母雖是半路夫妻，但他們相濡以沫30年，是繼母陪伴父親走完了人生道路。他們剛走到一塊的時候，繼母帶的三個孩子不愿叫他爸爸，有時說話態度生硬，繼母發現后，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嚴加管教，甚至讓孩子們給父親下跪。隨著時間的推移，父親對孩子們也疼愛有加，一家人才慢慢地磨合到了一起。父親過了65歲以后，身體狀況一年不如一年，當時繼母在大慶幫我帶孩子，聽說父親身體不好病情加劇，她立即回到父親身邊，在繼母的精心照顧下，父親轉危為安，又多活了幾年，直到1992年，72歲的父親去世。繼母是我們家的福星，父親因為有了她才享受到了幸福的晚年，我們有了她才感受到了母愛的無私和偉大。

今天是繼母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我站在她老人家的遺像前，久久地沉思著，她老人家對我的恩情我幾輩子都報答不完。此時此刻我只想告訴她，我們母子倆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她勤勞善良的美德、包容一切的胸懷和無私奉獻的精神已經影響了我，有了這樣的胸懷和精神，我的人生一定會讓繼母為我驕傲，讓九泉之下的老人們得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