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諾貝爾文學獎是國際性的文學大獎,一個作家如能得到這個獎項,無論是個人或是國家,都是一種巨大的榮耀。近幾年來,中國作家輕扣“諾獎”大門的人越來越多,但其效果不過是月宮折桂——可望而不可及!“諾獎”懸在那里,讓人眼熱心跳,它成了中國作家欲罷還休的苦澀,“剪不斷、理還亂”的一縷情絲……它掛在高高的枝頭上,紅得醉人,熟的快要墜落,可中國作家就是摘不到也接不住那枚誘人的“果子”。關于“諾獎”,當代著名作家王蒙曾有過這樣的表白:“諾貝爾獎好,不如文學作品本身寫得好。我一直覺得,諾貝爾文學獎不能代表文學本身。作家寫得好而得不到,那是諾貝爾獎的悲哀;寫的不好反而得到了,那是諾貝爾獎的透支。”王蒙的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寫的好而得不到,“諾獎”漏掉了好作品;二是寫的不好反而得到了,“諾獎”的評選標準讓人質疑。弦外之音是,這個高規格的國際性獎項,也并非絕對的公平、公正。然而,我認為,“寫得好而得不到”這種可能性還是存在的,“諾獎”面對的是世界各國頂尖作家的作品,這就猶如挑選珠寶首飾一樣,難免也有看花眼的時候,選掉或漏掉幾件也在情理之中。那么,“寫得不好反而得到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根本就不存在。我想,這個獎項之所以能得到世界各國的公認,靠的不僅僅是人氣還有鐵的制度和嚴格的評選規則。從我閱讀的獲得“諾獎”的作品來看,哪一部不是經典之作?泰戈爾的《古檀迦利》、川端康成的《雪國》、《千紙鶴》、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海明威《老人與海》……隨便舉一個作家的作品,就足以證明“諾獎”的含金量,如果不服氣,我們還可以就作品與作品來個等量齊觀,自我稱量一下,有比較才有鑒別嘛!攻擊“諾獎”的不是,這其實就是“吃不到葡萄反而說葡萄是酸的”的妒忌心在作怪。中國作家的悲哀,不是得不到“諾獎”的悲哀!中國作家的悲哀是缺乏自我審視和自我價值的客觀評判,明知差距而又不承認差距的虛偽作派,擺大師的架子卻又身體虛浮吃不住勁的無奈……
據說,魯迅對“諾獎”也有一個最明確的表白。1927年,來自諾貝爾故鄉的探測學家斯文海到我國考察時,在上海了解到魯迅的文學成就以及他在中國文學上的巨大影響,這位愛好文學的瑞典人,與劉半農商量,準備推薦魯迅為諾貝爾獎的候選人,魯迅婉言謝絕了。他在回信中寫道:“請轉告劉半農先生,我感謝他的好意,為我、為中國。但我很抱款,我不愿如此,諾貝爾賞金,梁啟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這些錢,還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們得不到,你看我譯的那本《小約翰》,我那里做的出來,然而這作者就沒得到,或者我所便的,是我是中國人,靠著‘中國’兩個字罷,那么與陳煥章在美國做《孔門理財學》而得博士無異了,自己也覺得可笑。我覺得中國實在還沒有可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瑞典最好不要理我們,誰也不給。倘因為黃色臉皮的人,格外優待從寬,反足以長中國人的虛榮心,以為真可以與別國大作家相媲美了,結果將很壞。”讀完這段文字,我忽然想到一句被人經常引用的話:孔子登泰山而天下小。這所謂的“小”,實是大胸襟、大視角、大境界。魯迅說他不配拿“諾獎”,并非不配,而是他不想開這個先河。他認為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比較,還存在一定的距離,我想魯迅的眼光是敏銳的,他看到了“虛榮心”是中國作家身上最大的敵人,如果不戰勝這個“敵人”,即,不承認差距,不踏踏實實一步一步地走,作家的道義和責任必將被功利所淹沒,到頭來,“諾獎”只會離我們越來越遠。魯迅說他不配,是不是說,我們當代作家就配了,就完全有實力去問“諾獎”這個鼎了?先不說我們與“諾獎”的距離有多遠,按文學史分類,現代和當代是否也存在一定的差距?我依次說出一串名字:魯迅、郭沫若、矛盾、老舍、巴金、曹禺、沈從文、錢中書、徐志摩……和他們比,我們有優勢嗎?捫心問一問有好處。寫到這里,我還要提一提魯迅,這幾天,我正在翻閱他的一部長篇學術著作《中國小說史略》,郭沫若曾將這部書與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譽為小說、戲曲史學科的“雙璧”。這部十五萬字的學術著作,他耗費了十年的時間,從29歲到39歲才完成。一位學者指出:魯迅的這部學術著作,寫出了中國小說史的發展概況,不少觀點深刻精當,文筆典雅優美,至今還未有同類著作可以媲美,遑論超越,信為巨著杰作。我贅上這段話,是為了說明一個道理,無論是魯迅或同時代的其他作家,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作家學者化。他們眼界開闊,學養深厚,不但作品寫得好,而且學問也做得好,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群星燦爛的時代,一個巨匠與大師輩出的時代,也沒有哪一個獲得了“諾獎”。
我們談與“諾獎”的距離,還不如說我們與前輩作家的距離,當我們真正超越了前輩作家(如魯迅、矛盾、老舍等等),當我們沉靜而不再浮躁的時候,當激情像巖漿從我們的胸口迸發的時候,當文學與生命合為一體的時候,那才是“諾獎”與我們結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