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筆記（三）

一個人將他的影子懸掛起來

泉子

一個人，將他的影子懸掛起來

他苦于找不到這樣的一根繩子

透明，以及無窮無盡的柔韌性

他時而將影子踩在腳下

時而將它橫亙在頭頂

就像一條河流，一條

從他的頭頂上流淌而過的河流

水聲落入了他的發叢

但沒有一滴水從中漾出

他的影子在下一刻化作了一根繩索

他并沒有說，這是他的一生的意義所在

他將他的身體懸掛起來

風和陽光分食了他身體中的水分

筆記：

我讀到的和喜歡的泉子的詩中，多數為平實、自然、簡短的，讀罷即會感受到他想要傳達的，便一起去感動去懷想或嘆息！惟這首有些例外。仍是喜歡，我甚至為了方便讀到并好好去感覺，而將她整齊地從書中裁下來裝在衣袋里，有空就拿來默讀……（請泉子原諒）可以肯定的是，詩中的這“一個人”即是泉子本人，似乎是在說他內心的類似“信念”的東西吧！

“一個人，將他的影子懸掛起來/他苦于找不到這樣一根繩子/透明，以及無窮無盡的柔韌性”。不管作者用怎么平靜的語氣說出某種想法，那一定是經過反復思量仍甩不掉的念頭吧!\"苦于\"二字讓我覺得這個\"影子\"纏繞\"他\"，使\"他\"非得找根\"繩子\"來束縛她、懸掛她才能讓“他”稍稍安心似的！而飄浮的“影子”豈是一般“繩子”可以縛住的？也許她仍有活脫脫的、不可捉摸的內心，也許她其實就是他不小心放逐的一份輾轉情思，也許就是一種冥思、斷想或信念……所以同樣需要用無形的“透明，以及無窮無盡的“韌性”來牽制于她！

嘿，（若敷住了她）這下子這個人將”影子“時而這樣時而那樣，總之是得心應手、游刃有余了！你看你看，他將她“橫亙”頭頂時，她象河流，人可以聽到水聲卻沒有一滴水漾出……多么令人安心啊！隱隱還有幾分得意！這幾行是全詩的最亮眼的地方，作者把影子喻作河流本就來得奇特，再讓這河水流過人頭頂卻不漾出就更讓人稱奇，不如讓我大膽生造一種喻譬法——“三維通感”來比喻我個人感受吧，加上有“水聲落入發叢”這類好句，讓我不單有種親身親歷的立體感覺，更是渾身上下一片通透，實在就是在不經意中內心便經歷了一次洗濯——因這，我才覺得作者是在尋求一種規范行為、淘洗靈魂的方法，即：信念！

不然，怎么“他的影子在下一刻化作了一根繩索”，他將他自己懸掛起來，任風雨陽光分食他的水分呢？如果是我將一份小情思幻作了大信念，那他和他的這情思仍是可愛且可貴的，因為他似乎想要花一生的時間去做這件事——最終成為“影子”、成為“她”的俘虜；哈哈，我還注意到“水分”——這來自于影子河流的“水分”，從下一刻鐘開始就以別樣的方式溯洄——是宿命。也是一生的甜蜜之所在么？！如此，算不算另一層意義上的“信念”呢？或者設想或者愿望。惟影子知曉！

少女們已一茬茬地長成

泉子

少女們已一茬茬地長成

她們以與我們記憶中完全不同的速度

凸現著時間的消逝

而陰影從來不曾消失過

即使在正午，陽光將它收攏在手心

一個多么短暫，而并不存在的瞬間

一枚箭被拋向一個人的另一側

并被他的行走拖長

而弦已在無聲中繃斷

筆記：

泉子詩集我手里只有一冊《與一只鳥分享的時辰》，扉頁有他工整的親筆簽名。詩集錄入的多為短詩，比如：《他們》、《多么孤獨》、《名字》、《少年》、《愛》以及這首《少女們……》，這些詩行數均未超出十行，這可考驗功夫呢！

全詩分兩節。一節寫實一節寫虛，結合毫無縫隙。

第一節寫少女。一群小女孩兒，那年，她們尚且年幼，無憂無慮地，眨眼間就出落成如玉少女……她們（她）的成長讓時間不可逆，讓“我”驚喜又猝不及防地想要嘆息！——為什么？

第二節還是寫少女。一句“而陰影從來不曾消失過”帶出一件往事、牽出一段愁腸——瞧吧，“即使在正午，陽光將它收攏在手心”年少時就種下的秘密早已深植于“我”心，縱是年輪飛轉，仍無法釋懷！……“是一個瞬間/一支箭被拋向一個人的另一側/”是丘比特之箭？是一份純純的愛未被接納！“并被他的行走拖長/而弦已在無聲中繃斷。”這一錯呵，讓少女隱隱痛了半輩子，而“他”毫無覺察！

而不知為何，我讀到的除了少女的幽怨外，更深切體會到的反倒是那個“他”不著痕跡的喟嘆！其實“他”何嘗不悔？是那時，年少的彼此不懂如何去愛與被愛，才讓愛失之交臂……而“回頭已是百年身”！

杭州詩人泉子人緣出奇地好，他總誠懇地待每個有緣人，往往耐心地傾聽、認真地注視、輕輕地交談……文如其人，他的詩總是娓娓道來，措辭宛轉、語調溫和、語速適中……如果讀他的詩集，還會讓讀者心生感激，“他教我們去懷念從前并深愛現在！”

注：以上詩選自泉子詩集《與一只鳥分享的時辰》，2004年12月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