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刀刻過絲綢

故宮珍寶萬歷皇帝龍袍意外破損，幾十年后才找到能夠修復龍袍的緙絲大師王嘉良，讓古老的緙絲工藝引起了世人的關注。

50多年前的一天，中國的考古學家們打開了明萬歷皇帝定陵，眾多燦若云霞的龍袍、匹料、絲織品出現了。正當他們驚嘆于中國古代織造技藝的高超時，意外發生了：那些剛剛還色澤鮮艷的珍貴文物一接觸自然環境立即發生了風化，迅速地發黑變質，讓文物專家們痛心疾首，尤其是那件稱為“袞服”的龍袍。

為了重現這些文物尤其是“袞服”昔日芳容，文物保護專家們渴望能找到一位能工巧匠來復制龍袍，但尋找數十年都沒有結果。直到兩年前，他們終于在江南水鄉的小村子里找到了合適的人選——蘇州緙絲老藝人王嘉良。至此，緙絲這項古老的民間手工藝再次引起了世人的關注。蘇州緙絲技藝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京城來客神秘現身姑蘇

緙絲，亦稱“刻絲”、“尅絲”，意思是“用刀刻過的絲綢”，是一種傳統絲織工藝品。緙絲工藝始于漢，興于宋，從唐人的日用包到明代皇帝的龍袍，緙絲都是必不可少的工藝。緙絲的制作技藝十分特殊，以生絲作經線，各色熟絲作緯線，用“通經斷緯”的技法織成，不僅強度勝過刺繡，而且成品沒有底料和圖案的分割，整幅作品渾然天成。

2006年10月的一天，幾位神秘的京城來客悄悄出現在姑蘇城北郊元和鎮張花村。遠道而來的客人來頭不小，有北京故宮博物院工作人員，還有2位北京服裝大學的教授。

最終，遠方來客的腳步停在了村里王嘉良家門前。在屋里坐定后，幾位京城來客開始說出自己的來意，希望王嘉良能夠幫助修補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件清帝龍袍，龍袍由于損壞出現了數個洞口。客人稱，修補龍袍非等閑之事，當下全國之內也無人能補。所以在來之前，他們對王嘉良的情況已是了如指掌。訪客還告訴說，修補費用是1萬元。

這次頗顯神秘的造訪，讓王嘉良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遠方的客人居然知道他這位深處水鄉的老手藝人，不意外是因為出身緙絲世家的他，對于龍袍的一切已經是再熟悉不過了。這幾年里，不少港臺商人通過各種關系找到他，求他仿制龍袍，以供個人收藏。就在不久前，一位馬姓臺灣商人又找他訂制龍袍，那位臺商一次就訂了兩類5件龍袍，說是帶回臺灣收藏。可以說，對這幾位京城來客的要求，他已經是輕車熟路了。王嘉良當即決定進京，與故宮博物院方面磋商具體事宜，希望盡快辦妥相關的手續。

老藝人五進京城

和客人談完后不久，王嘉良就踏上了進京之路。但是，第一次見面就讓他措手不及。在辦相關手續時，故宮博物院提出，王嘉良只能作為公司法人，才能承接修補龍袍的工作，這讓王嘉良感到非常意外。于是，在接下來的近一個月時間里，王嘉良趕回蘇州，馬不停蹄地辦理相關手續。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王嘉良緙絲世家研究室”很快成立，并辦理好了營業執照、稅務登記等全部手續。這中間，王嘉良也曾第二次進京，但是由于手續沒有辦理好，雙方的合作擱淺。

很快，王嘉良又第3次進京。這一次，雙方的洽談開始涉及到技術層面了。故宮方面提出，原件制作曾經耗費了13年時間，修補龍袍要達到與原件同樣的技術標準。熟悉龍袍修補和仿制的王嘉良明白，這個要求是相當高的。普通緙絲每厘米寬的“徑”大概27根線左右，而龍袍原件則要求每厘米50根線，難度可想而知。為此，王嘉良找到蘇州市絲線廠，專門訂購了一批細線。還托朋友在日本買了批仿古金線。因為日本生產的這種金線光澤好，也比較細，而目前國內還沒有這樣的工藝。

接下來，第4次進京之旅，王嘉良終于見著了那件需要他修補的實物。他發現龍袍破損還比較嚴重，衣袖上、胸前、腰間都有碗大的洞口，這也預示著他的修補工作不會那么容易。而故宮方面也比較謹慎，提出由王嘉良先做一塊修補洞口的樣品布料看看。數月過去了，那塊決定王嘉良能否獲得訂單的布料終于完工，并在第5次進京時獲得了故宮方面的認同。雙方的合同終于落筆。松了一口氣的王嘉良說：“需要修補的清代龍袍，雖然圖案只是以云、龍為主，但要做到修舊如舊、看不出修補的痕跡也不是容易事！”

五次進京換回了修補合同，王嘉良回到蘇州的老家之后，開始著手修補龍袍的工作。他告訴家人，接下來自己要一心撲在修補工作上，首先要把洞口補上，然后是圖案。當然，一切工作在不張揚的情況下進行，因為修補合同里規定，那件珍貴的龍袍“不允許給第三方看到”。

“緙絲世家”的秘密

在此次修補工作后，王嘉良一下子為人熟悉，緙絲工藝也似乎一夜之間聲名鵲起。而隨著萬歷皇帝“袞服”的復制工作落到王嘉良手里，“緙絲世家”的美譽更加興盛。王嘉良至今記得，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兒子7次趕赴北京，研究龍袍織造方法，最終將難題一一破解，而復制工作需要家族5人聯手制作，并且花費1年的時間去完成。同樣，這次工作的委托人依然是北京故宮博物院。為何故宮博物院將如此重大的委托交于王嘉良的“緙絲家族”呢？還得從“緙絲世家”的秘密說起。

緙絲的歷史可以追溯很遠，典籍記載表明，從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到宮廷的御用物品，總能見到緙絲工藝的身影，而最集中的體現就是古代帝王的龍袍。王嘉良聽先人們講過，他們家族最先在北方。清朝末年的時候，為了躲避戰亂，曾祖王新亭舉家從北方搬到了蘇州北郊的陸慕鎮張花村，也就把緙絲的技藝帶到了這里。據說，王新亭曾為慈禧太后緙制過《八仙慶壽》袍料，因怕耽誤時間，在搖著進京的船上緙制成了披風。此外，王新亭還為皇家制作過龍袍。“當時一件龍袍要分給好幾個人同時制作，一般半年可制成。做一件龍袍的所得有幾十兩銀子，制作者在地方上也有很高的聲譽。”

王家遷居當地后，緙絲工藝逐漸興盛，村子里幾乎每家都從事這樣的營生。當然，王家依然是村子里最有名的緙絲手藝家族。尤其是王新亭的兒子王錦亭，與父親一樣是緙絲大家。王錦亭3個兒子也都繼承了緙絲手藝。其中次子王茂仙14歲隨父學藝，手藝超群、名聲遠揚，每年都能接到來自全國各地的訂單。王茂仙很有頭腦，他將商戶的訂單發給家鄉的織戶，帶動了當地緙絲業的繁盛。緙絲業最盛時，王茂仙的家庭作坊擁有30多臺緙絲機，成為當地緙絲產業的主要生產組織者和技藝傳承人。遵循著“家傳絕技不能傳給外姓人家”的祖制規矩，作為王茂仙唯一的兒子，王嘉良幸運地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從14歲開始隨父入蘇州刺繡研究所正式從事緙絲技藝，后來又在吳縣勞動局的邀請之下，到吳縣緙絲總廠擔任技術指導。

在“文革”前后的近二十年時間里，緙絲生產完全停止。改革開放后，王嘉良到浙江重操舊業，并把手藝傳給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和兩個媳婦，從此王家全家有8人會緙絲技藝，像“袞服”的完工就依賴于家族的整體協作。王家遷居蘇州之后至今，緙絲技藝一直代代傳承著。

不過，“緙絲世家”能熟稔于用緙絲技藝修補、復制龍袍，還因為王嘉良家族有一樣秘密法寶——祖傳典籍，上面記載了過去不同年代所做的龍袍樣式、圖案以及規格，而在目前，這樣的書目全中國只有3本。依據這樣的典籍和家族相傳，王家人能很專業地說出龍袍的很多秘密。王嘉良的兒子王創江如數家珍地說，龍袍分為朝服和便服2種，又有青、紅、黃3種基本色，在這3種顏色基礎上還根據顏色的深淺不同分出很多種顏色。因為每件龍袍長2.8~3米，皇帝在穿著時，需要穿一雙鞋跟有20厘米厚的特制鞋，并且要穿類似現在“裙托”一樣的東西，才能把龍袍撐住。“這樣穿的目的是凸顯皇帝的高大威猛和霸氣。不過皇帝只有上朝時才會穿上如此累贅的行頭。平時是絕對不會穿的。”

另外，龍袍的正反兩面是不一樣的。正面是金色的一條龍，內面則是銀色的繁體“龍”字，而這兩面是緙在同一層上面的。“現在有些人仿制龍袍，只能把這兩面分別緙在兩層上，只有我們家傳的手藝才能夠緙在同一層。”

“龍袍還有十二章之說，一件龍袍上必須有十二種寶貝。每件寶貝的擺設、距離都有嚴格規定。沒有這12個寶貝的龍袍，都不能算正宗龍袍。”說起這些，王創江如同講述一則熟悉的故事。

演繹愛情傳奇

一天，有一對來自安徽的退休教授找到了王嘉良。見著了尋覓良久的王嘉良，老教授激動地說：“我們一直有個心愿，就是希望能把當年‘相親’的照片永久保存下去，而緙絲最適合保存了！”

初聽這一說法，王嘉良有些不解。雖然作為蘇州民間工藝“相城十絕”之一，元和緙絲以蠶絲為原料，是蘇州傳統工藝一絕，但是往常多以山水、花鳥為主題。緙制人像照片，對王嘉良來說還是首次，難免有些猶豫。

但對方的懇切讓王嘉良無法拒絕，他決心一試。畢竟是黑白照片，色彩變化幅度不大，要做到與原照片一模一樣，確實難度不小。為此，王嘉良苦心鉆研，反復推敲，直到4個多月后才完成了這作品。這幅作品長40厘米，寬25厘米，手感細膩，表情豐富，色彩飽滿，幾乎與原來的照片一模一樣。看到作品后，老教授不禁感嘆：“我們也是尋覓了很久，最終才選定了緙絲。太激動了，我們對作品很滿意！”

面對老教授的稱贊，王嘉良介紹說，這次都選用了真絲線，為了使圖案更加細致，他把原來六到十根線并成一股改成了兩根線，并選用了十幾種顏色有機組合搭配才有了如此逼真的效果。而作品最難的地方也是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眼睛，尤其是緙制教授照片的時候，他足足用了8天的時間，因此眼睛才極為傳神。而且緙絲照片正反兩面看起來完全一樣，令人叫絕。

有了這次嘗試，王嘉良對緙絲技藝的傳承更加有信心。他說，如今的緙絲是更精美了，在中國彩繪的基礎上，又與西方繪畫、攝影藝術結合起來，注入了更多的新元素，神形兼備，緙絲工藝一定會有更好的發展。如今，王嘉良為把緙制龍袍的絕技傳承下去，還開設了個人工作室，并準備申報世界物質文化遺產。對于未來，王嘉良之子王創江的說法也許更有說服力：“我決心把家族的緙絲技藝傳承下去，并且我的孩子也一定要學緙絲，哪怕不以此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