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藝中的很多東西,看起來是“物”,但它們串接起的是“情”,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結婚當天要用包袱布將嶄新的被褥包起,四個角有意露出被褥的花格,用新娘親手織就的長長的織花帶將包袱扎緊。隨著新娘的出行,她的嫁妝也被擺放在醒目的地方一路高高地招搖而過,接受眾人的品評與稱贊,“瞧,這媳婦多巧!織的花布多好看!”這是女人一生最光彩的時刻。
七月七日的晚上,穿著新衣的少女們三五成群地聚在庭院中,擺上香案,陳列各種瓜果,一起祭拜天上的七姐姐,她們邊拜邊唱:“天皇皇,地皇皇,俺請七姐姐下天堂。不圖你的針,不圖你的線,光學你的七十二分好手段。”然后每人從老太太手中接過一根針,七根線,借著香燭的微光穿針引線。誰穿上線,誰就算乞得巧了,穿得最快者最巧。
等所有的孩子都長大,母親也老了,織花帶在二十年歲月的打磨下,這時也風光不再了,沒有孩子再需要它,于是,它又成了拉犁、拉耙、拉耬的拖繩,盡著自己最后一份力,與牲口為伍,與泥土為伴,直到生命的終結。我們覺得織花帶就像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婦女一生的寫照。
棉車子支在地上,紡線的人就地放一個蒲團,盤腿而坐,右手轉動紡輪,帶動線錠子轉動,左手捏著棉條接向線錠子的線頭,棉條上的棉花隨著線錠的快速轉動自動加捻成線纏繞在線錠上,左手順勢向后拉,紡出的線越來越長,手不斷由前向后,由后向前,線絲絲縷縷綿延而出。紡出的線一層層纏繞在線錠子上,越積越多,逐漸成為一柱。
織布時兩腳分踏兩“躡”,一上一下,左右輪流。一腳踩“躡”時,一“繒”下,經線形成織口,右手同時將“梭子”從織口的右端用力甩向織口的左端,左手接梭,右手拉“杼”拍緊所織緯線,松手后“杼”自動滑回原位。另一腳踩另一“躡”,另一“繒”下,經線再次形成織口,左手再用力將“梭”由織口的左端甩向右端,右手接梭,左手拉“杼”拍擊所織緯線,“杼”復原。
從圖案本身來講,實質上就是運用了線的漸變,打破圖案的工整,使圖案產生變化。同時,也應用了圖底翻轉,使實線和地紋留白都處于漸變之中,增加了線構成的豐富性。另外,線的漸變還被處理成為橫豎垂直交錯,形成小的正方形,則由線的漸變又轉換成了面的漸變。但其意義還不止于此,關鍵是取名巧妙,如神來之思。為此我們詢問織者,她們答曰:“就像過日子,永遠沒有頭,長流水唄!”
織得多的自己一輩子穿用不完,又成了下一代女兒結婚的嫁妝。結婚前母親還會特意為她印染出幾大塊彩印花包袱布,上面瓜瓞綿綿,龍飛鳳舞,榴開百子,福祿雙全,這是母親送給女兒最美好的祝愿。
民藝中的很多東西,看起來是“物”,但它們串接起的是“情”,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在民藝田野調研的現場,我們經常陷入一種矛盾:經過所謂“專業”、“科學”的訓練方法,為什么我們的審美直覺卻離開了我們?為什么幾千年的審美經驗我們沒有深入研究,使之成為理論和技能進行傳授,而卻采用了西方古典主義基礎造型的唯一模式,
“保護”不應僅停留在“記錄”的層面上。我們對傳統民間文化、民間藝術形式的“保護”并不意味著讓它永久停留在時間的某一刻度上,也不意味著拼命挽留住一些與現代生活方式極其不諧調的藝術形式或文化形式,也就是說“保護”不僅是“保留”。我們想要“留取”或“留存”的是傳統民間文化中對于人類發展具有永久建設性意義的某些精神或因素,我們研究的意義在于讓這些精神或因素薪火相傳,永遠不會在現代文明的進程中失落,而且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