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嶺之戀

懸嶺位于大黔山深處的碧落湖中，共有十二座峰巒，最高的海拔三千六百多米，懸嶺村的二百來戶人家便散居在這峰巒間，只有一條陡窄的便道通向外面的世界。盡管風光秀麗，但山上卻土質瘠薄，是縣里掛了號的貧困村。一些在外面念過書或見過世面的年輕人不愿坐地等死，紛紛約著外出打工找出路，逢年過節偶爾回家看看，講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又把更多的年輕人吸引了出去，后來留守在村里的不是老弱婦幼，就是家有拖累實在離不開的人。

二十二年前的冬天，阿明娘在生阿明時大出血，剛落地就沒了娘的阿明，是靠鄰居蘭蘭娘的奶水喂大的。蘭蘭比阿明先出生一個月，在娘胎里時，阿明娘和蘭蘭娘曬著太陽納鞋墊，兩姐妹半開玩笑地指腹為婚。阿明和蘭蘭八歲那年，蘭蘭娘又生了個閨女，取名為花花。蘭蘭是全村公認的漂亮妹，花花的容貌不比姐姐差，可惜，三歲時從床上摔下來，折斷右腿，沒得到及時治療，變成了瘸子。

阿明的書念得好，在全鄉也是數一數二的，鄉中的老師說阿明一定會考上大學的。阿明爸眼見兒子讀書用功，心里很高興，起早貪黑地干活，想為兒子以后外出上學積攢點錢。

這天近午時分，阿明正守在灶前邊燒飯邊復習功課，老爸突然一頭撞進屋里，急促地說：“阿明，阿明，快找布條，快!”“老爸，你怎么了?”阿明聞聲放下手里的書本，立即沖上去扶住老爸。“被蛇咬了，快!”老爸的右小腿已經紅腫變紫，上面有四個浸著污血的小孔。這時蘭蘭娘和爸也聞聲趕來了，他們仔細看過阿明爸的腿傷后，說必須立刻送醫院，否則會有生命危險。蘭蘭娘把家中僅有的八十元錢塞給蘭蘭，又遞給她一袋番薯干。好不容易在鄉里找到一輛手扶拖拉機，一路顛簸急奔縣醫院，經急診檢查，必須手術截肢，否則性命難保。阿明顫抖地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兩天后，阿明爸清醒過來，看到自己的一條腿沒有了，還欠下醫院大筆醫藥費，不禁嚎啕大哭：“救我干什么?救我干什么呀?……”邊哭邊用頭猛撞鐵床。阿明沖上前，緊緊抱住老爸：“爸，您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我會服侍你一輩子的，錢，我會掙回來的!”正好端著番薯湯進屋的蘭蘭見狀，也上前勸說，她用枕頭把阿明爸的頭墊高，喂他吃番薯湯，這是懸嶺人慣常的早飯。阿明卻開始在門外輾轉犯愁。

蘭蘭在一家文具店買了紙張筆墨，歪歪斜斜地寫上幾行大字：“我自幼喪母，現在老爸又病危住院，我身無分文，無法支付醫院的費用，求各位好心人開恩，救我老爸一命!”這算什么，這不是乞討嗎?阿明臉上發燙。他沒想到她會想出這樣的辦法，可眼下沒有其他辦法，只好默認了。

他們來到最熱鬧的百貨商店門前，把寫好的紙攤在地上，蘭蘭強按著阿明和自己一起跪下，向行人磕頭作揖。阿明如芒在背，臉紅到脖子根，根本不敢抬頭，也不敢看蘭蘭。經過眾人一番指指點點，終于有人投下錢來，有一分兩分的，五分一角的，最大的一張是五角。兩人堅持著，一直跪到正午時分，腰也酸了，腿也麻了，看看地上的錢，總共還到不了十元。這時，太陽正曬，蘭蘭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沿著臉龐往下淌，直往口角里鉆，她實在忍不住，轉過頭去“呸”地吐了一口，沒想到恰好吐在身邊一位戴墨鏡的男子的皮鞋上。“嗨，你他媽沒長眼呀!”蘭蘭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經挨了墨鏡一巴掌，她被打懵了，捂著臉，“哇”地哭出聲來。阿明忍不住站起身對墨鏡說：“你怎么打人?”“該打!給老子舔掉!”墨鏡吼道，“你這不是欺侮人嗎!”阿明想擋開墨鏡，墨鏡伸手就是一拳：“你他媽討打!”阿明被打得一個趔趄，他憤怒了，沖上前去揮拳還擊，把那人的墨鏡打歪在臉上，那人扶扶墨鏡，冷不防飛起一腳，把阿明踢倒在地，然后左右開弓，拳頭像雨點般地落在阿明身上。

“小伙子，你過分了，太過分了!”就在這時，人群中站出來一位壯實的中年男子，他一把攥住墨鏡的手腕，將他拖到一邊，墨鏡哪里肯依，用力掙脫后，反手一把揪住中年男子的衣領。“他媽的，什么玩意兒，敢對我們老板動手，滾開!”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位“大塊頭”一步上前，把那墨鏡像提小雞似的輕輕一提，就勢扔在地上，然后抬起大腳就要踹，卻被中年男子擋住，“算了，給他一百塊錢，讓他自己去買雙新鞋!”“大塊頭”猶豫著，似乎覺得太便宜這小子了。“張二，沒聽懂嗎?給他錢，讓他離開這里!”中年男子又對“大塊頭”重復了一遍。張二很不情愿地從衣袋里掏出一百元扔在地上，吼一聲“滾吧!”墨鏡知趣地拾起錢溜了。

中年男子見蘭蘭的嘴角還在流血，便掏出手絹遞給她，然后蹲下去仔細讀地上的字，問蘭蘭道：“你們是哪里人?”蘭蘭說：“懸嶺的。”她打量面前這個中年男子，暗中猜測著他的來頭：一百塊說給就給了!她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豪氣的人……中年男子捋著頭發，對她笑道：“懸嶺，好地泥濘的山路上，滑過來，滑過去，人就像在扭秧歌。蘭蘭見佟老板左一腳，右一腳地走得吃力，只好在一旁“護駕”，不時地拉上一把，在有些太陡滑的地段，她干脆走在后面，推著他往上走。

進村時已近中午，老村長見蘭蘭從山下回來，而且還領來了兩位陌生人，便猜測是阿明跟他談起過的大貴人來了，趕緊笑臉相迎，招呼讓座。一些村民們聞訊而來，把一籮籮剛摘下的新鮮草青茶葉放在周圍，佟老板又囑咐張二，仍按每斤五元的價格收購，有多少收多少。昨晚回縣城時，他已經與縣茶廠的廠長說定，暫時租用他們的設備專門加工懸嶺草青茶。如果銷路上去了，他就準備自己建廠，大干一場。

村民一聽高興得不得了，以前自己挑到鄉收購點去一斤也只能賣三元，現在不但上門收購，價格還差不多漲了一倍!大家都夸獎蘭蘭為村里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把財神爺請上山了。蘭蘭四下招呼應酬著，臉上笑成一朵花。她家一起出動，也賣了一百五十元錢。她老爸一邊數著手里的票子，一邊聽著眾人對女兒的贊揚，高興得合不攏嘴。到最后一個村民的茶葉收購完時，已是擦黑時分了。蘭蘭事先已經與老爸商量好。晚上請佟老板來家里吃飯，佟老板欣然答應。

佟老板吃著蘭蘭娘為他準備的飯菜，發現有一盤醬汁豬肉中的菜干別有風味，便問蘭蘭是什么菜?蘭蘭介紹說這是一種野菜，村里人管它叫萌菜，既可曬成菜干也可鮮吃，不管煮或炒，只要擱點鹽就成。佟老板問：“新鮮的萌菜什么時候有?”“一年四季都有，開春的最好。”蘭蘭說，“下次您再來，我專門進山為您采新鮮的!”“好，一言為定!往后呀，我會專門來吃你們的新鮮萌菜!”佟老板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老村長正好進門，笑著接過話茬道，“要是你脫不開身，我們每次送茶葉時也可以順便給你帶些去。”佟老板接話道：“我看以后是不是就讓蘭蘭在村上負責收購好了，她做事認真，我信得過，凡是經她手的，來多少我接多少!”蘭蘭娘聽了這話，說：“怕不行啊，我蘭蘭還小，她做不了這么大的事，再說，她還與阿明約好一起考學校呢!”聽娘這樣講，蘭蘭趕緊打岔道：“那也只是說說而已，并沒有說一定要考。”“我說呀，考學也好，做事也好，萬事都得隨緣!”蘭蘭爸噴著滿嘴酒氣說。蘭蘭拉來的這一筆茶葉生意，已使他對女兒刮目相看。佟老板贊成地對蘭蘭爸點點頭，說：“讀書還不是為了將來好掙錢養家，書什么時候都可以讀，好機會卻不是什么時候都有。”“蘭蘭確實不應丟掉這個難得的機會，這可是家里賺錢，全村沾光的大好事呀!”老村長笑道。

佟老板讓張二把身上剩余的幾百元錢全拿出來交給蘭蘭，說是作為周轉金，以后蘭蘭就在山上掛起牌子收茶葉，他會定期派專人來接貨。老村長連聲稱贊：“佟老板真是好打交道的痛快人!以后，我們懸嶺的茶葉就只賣你佟老板，不賣其他人了!”佟老板高興得臉上生光，大聲說：“好好好!這都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呀!”然后就拉老村長一起猜拳喝酒。大家一直吃到上燈之后，方才散席。

盡管懸嶺人的茶葉比過去賣得好，但僅靠那點茶葉不可能揭掉貧困村的帽子，與山外的世界相比，鄉親們依然過的是苦日子。不過代理收購茶葉的蘭蘭倒是日見一日地“小康”起來了。衣服時髦了，頭發燙成了大波浪，嘴里還經常嚼著口香糖。

“懸嶺茶”的市場日益看好，原茶產量跟不上了，佟老板便指點蘭蘭教村民“科學種茶”，也就是給茶樹施化肥。老村長聽蘭蘭一說，立即雷厲風行地要求大家買肥施肥，大打茶葉增產的翻身仗，于是成噸的化肥從山下運來，按要求一一傾倒在茶樹底下，遠遠望去，白花花一片，好像是下了方啊，那里出產茶葉吧?”蘭蘭點點頭。中年男子又問：“你們乞討……真是為了救父親?”蘭蘭就如實地講了阿明爸的情形。“一共欠醫院多少錢?”中年男子關切地問。“兩千多元呢。”蘭蘭搖著頭，低聲回道。“張二，拿兩千元錢來。”中年男子說，張二遲疑地將他拉到一邊“老板，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呵!”“我知道，拿吧!”中年男子催促他。張二走到路邊的小車旁，從車里取出錢，遞給蘭蘭。蘭蘭正伸手要接，卻被阿明擋住了，他對那位老板道：“您的好意我領了，但這錢我不能要。”中年男子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不愿白拿這個錢是吧?那也好辦，就算我借你們的，懸嶺產茶，將來你可以賣茶葉來還我，這可以吧?”說著便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阿明。阿明看了看名片，中年男子名叫佟以豐，是黔山縣菌菇加工廠廠長。他想了想說：“佟老板，我們懸嶺的茶葉不值錢，賣再多也賺不了這么多錢啊!”“小伙子，我也不會逼你的債!先救急再說吧。”佟老板笑道。蘭蘭著急地推著阿明道：“還猶豫什么呀?你爸還躺在醫院里呢!我們是碰上貴人了，你可不要不識相啊!”于是，阿明感激地對佟以豐道：“佟老板，我叫林阿明，這錢，我以后一定如數奉還，謝謝您!”蘭蘭趕緊從張二手中接過錢，然后對著佟老板深深地鞠了個躬：“謝謝佟老板!”

半個多月后，阿明爸勉強出院了。這天清早，佟老板帶來一床被子送給阿明爸，還給蘭蘭買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張二幫阿明扶著他爸坐進了他們開來的越野吉普車。

路況實在太差，一路顛簸六十里地，趕到下沿鄉已是吃午飯的時候。上山還要走二十多里地，車子不能走了，原本說要一起進山的佟老板這時打了退堂鼓，他讓張二把車停在一家小飯店前，大家一起吃了午飯后，他叫來老板娘，讓她幫助找四位壯勞力，把阿明爸抬上山去，錢由他出，然后要蘭蘭回去后收一些茶葉，由這些人帶下山交給他，他就在原地等。人找來后，佟老板讓張二給四位壯勞力每人二十元，又給了蘭蘭二百元，并交代說，一定要剛采的新鮮茶葉，他按每斤五元的價格收購。阿明爸和阿明、蘭蘭再三道謝后離去。

天擦黑時，四位壯勞力回來了，佟以豐詫異地發現蘭蘭也說說笑笑地走在他們中間。沒等他問，蘭蘭先打起了招呼：“佟叔，讓你們久等了吧?”佟以豐回道：“沒事兒，沒事兒!你怎么又下來啦?”原來蘭蘭是專門送茶葉下來的。她告訴佟老板，老村長聽說每斤五元，比平時漲了二元，很是高興，吆喝了好些人摘茶，但因時間太緊，只收了三十來斤。蘭蘭一邊把裝茶葉的麻袋交給佟老板，同時把多出的五十元錢也一并退給他。佟老板接了茶葉卻執意不接錢。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麻袋，一股鮮茶的清香迎面撲來，他抓起一把細看，只見全是葉長十毫米左右的兩瓣葉，葉面平滑，色澤綠亮鮮潤，放一片入嘴嚼嚼，清香四溢，甘潤異常，令他暗自咂舌：他早聽說過懸嶺出一種半野生茶，卻不知道質地如此之好，只要適當加工包裝，絕對可稱上品!佟以豐讓張二將茶葉裝上車，見蘭蘭還拿著那五十元錢站在那里，便笑著揮揮手：“難得你又跑一趟，就拿回去貼補家用吧。”蘭蘭也就忸捏地收下了，覺得自己跑這一趟太值了——老爸干一個月，還拿不到這些錢呢!

這時佟以豐突然提出他明天要親自上山看茶場。他讓蘭蘭在這里住一宿，到時好給他們帶路，他們馬上把茶葉送回縣城去檢驗，順便再取點錢，明天一早就返回。

不料當天夜里下起雨來，蘭蘭躺在床上聽著房頂上滴答不絕的雨聲，心想佟老板他們肯定不會來了，弄得一宿都沒睡好。哪知第二天一早她起床出門時，發現佟老板的車子已停在院壩里。

雨中爬山自然不是輕松的事，腳踩在一場春雪。化肥果然起到了立竿見影的神效，施肥的當年懸嶺的茶葉產量便大增，家家收入看漲，個個村民歡喜，整個懸嶺沉浸在少有的喜慶氣氛之中。俗話說好事成雙，就在這年夏天，懸嶺村又爆出一大新聞：下沿鄉有史以來破天荒地出了第一個大學生——阿明考上了省城的農業大學!

阿明懷著既興奮又忐忑的心情來到省城，進了農業大學，被劃為了貧困生。他調整好心態，抱定不卑不亢的態度，勤奮學習，誠懇待人，以儉為榮，很快就博得了大家的尊重和好感。

紅十字急救中心來校鼓勵學生義務獻血，阿明搶先報名，一來想以此回報社會，二來獻一次血可以得三百元營養費，節約一點就可以支撐兩個月的花銷。剛來省城，不免寂寞，幸好蘭蘭和花花都不時有信來。蘭蘭每次來信都會講到說她如何如何賺錢，過得怎樣開心。她希望阿明答應，他老爸的生活費由她來負責，但阿明沒有同意，堅持要自己供養老爸。為此他寒暑假都沒回懸嶺，在校外打零工、當家教。

大二開學前的一天早晨，阿明照例在校園里跑步，被一位前來報到的學妹攔住問路，阿明覺得這女孩子的長相怎么看怎么像蘭蘭，便熱心地給她提了行李帶路。他們邊走邊搭訕，得知她叫李雯，家住省城。他發現李雯膚色白凈，穿戴亮麗得體，那股從骨子里透出來高雅氣質，是蘭蘭身上根本沒有的。在報到處辦理好入學手續后，阿明又帶著李雯來到宿舍，待一切打點完畢，已近中午了。李雯一定要請他吃飯。盛隋難卻，他也就同意了。這是阿明有生以來最豐盛的一頓午餐，花了近一百元，差不多夠他一個月的伙食費了。

又是一個清晨，阿明路過校門時，看見一些人正匆促地往外跑，說是發生車禍了。他跟出去看時，不禁驚呆了：這不是李雯嗎!只見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衣裙上到處是血。有人議論說，撞人的司機已開車逃逸了……阿明來不及多想，上前抱起李雯便往醫院跑。

經過急救處理，李雯的傷情總算穩定下來，但因失血過多，急需馬上輸血。但一查血庫，李雯所需的血型已經斷檔。院方正四處求援時，阿明問清楚李雯是A型血，立即將手臂伸了出去。醫院救人心切，見他身體強健，一下子抽了四百毫升。抽完之后，他明顯地感到體力不支，兀自跌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聞訊趕來的李雯的爸媽知道情況后，對他感激不盡。老兩口一定要給阿明一千元錢作為酬謝，但他拒絕了。

一天晚上，月光很好，上完自習課的阿明來了興致，拿了竹簫來到學子湖邊獨自吹奏。他很快便沉醉在美妙的月色和旋律之中，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有個女孩子正在不遠處的樹影中靜靜地傾聽。當李雯倏然出現在面前時，阿明真是又驚又喜，他恍若夢中地問：“你怎么會來到這里?”“不就是它引來的嗎，”李雯笑指著他手中的竹簫道，“吹得不錯，你還挺有音樂修養呢!”他老實地回答說：“瞎吹吹解悶兒罷了。”李雯奪過竹簫擺弄了一下，然后半玩笑半認真地說：“可以教教我嗎?”“當然，當然……”阿明連連點頭。

這天晚上，阿明手把手地教李雯吹簫直到深夜，在送她回女生宿舍時，一只從黑暗中竄出的小動物嚇得李雯尖叫著撲在阿明身上，當阿明笑著告訴她那是一只小貓時，她仍嬌嗔不已地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直到走回宿舍也沒有松開手。

以后李雯隔三差五就過來向阿明學吹簫，兩人的交往開始變得多起來。阿明總覺得自己與這個漂亮女孩之間的交往，不過是一場很快就會醒來的夢而已。因此他一直提醒自己與李雯保持距離，李雯卻常常弄得他下不了臺。有天中午，她特地買了雙份飯菜守候在飯廳最顯眼的位置上，一看見阿明進來，就遠遠地舉手招呼：“林阿明，林阿明!這里，這里!飯已經買好啦!過來呀!”整個飯廳都可以聽見她那又尖又脆的聲音，頓時各種各樣的目光一齊聚焦在兩人身上，把個阿明鬧了個大紅臉，他分不清這是李雯在向他公開示好，還是在有意惡作劇了!李雯盯他一眼道，“實話實說吧，我今天就是想給你增加點營養，聽說你已經一周多不沾葷了，有幾頓都是大鍋湯下飯，我沒說錯吧?”一種難以言喻的溫馨在阿明的內心里慢慢地充盈，他不再聲辯，徑自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阿明，我知道你家里困難，我很想幫幫你……”阿明神經質地警覺起來：“你怎么幫我?”李雯佯嗔道，“你不是當過家教嗎?我聘你總可以吧!”“你在開玩笑。”真的，我想找個人幫我突擊一下英語，你的英語不錯，我想你不會拒絕吧?”阿明感到李雯不像是說著玩，便回道：“當然可以，其實我的英語也并不怎么樣，只不過比你多學一年而已，就算彼此交流吧，但不能收費。”李雯也做出不讓步的架勢，回道：“那可不行，你想讓我成為一個不懂得尊重別人勞動的人嗎?這是原則，絕對不能含糊!”最后還是阿明讓步了。

李雯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小房子，專門作為“家教”之用，平時只要沒課，他倆就會在一起學習。李雯把自己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拿出來，作為交房租和兩人的共同生活開銷，還不時擠出一點錢來讓阿明寄給他老爸。同學們知情后，笑稱是“美幫帥自愿者”，男生們都暗中羨慕阿明交了桃花運。

然而好景不長。李雯的父母很快就知道了女兒與阿明的事情，震驚之余，親自約見了阿明。老兩口溫和而鄭重地告誡阿明：你救了雯雯，又幫她補習英語，我們很感激你，但感激和戀愛完全是兩碼事情。她在美國的姨媽正為她辦理留學手續，她很快要出國，你們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李雯不久便收到美國加州大學的入學通知，并很快辦理了出國手續。臨別前夕，李雯約阿明在即將退租的房子見面。他面對著她，冷靜地表示：我倆就此結束吧。如果將來有機會，我會到美國去看望你。李雯沒有回話，只是哭。哭著哭著，她突然沖動地抱住他，雙淚長流地仰起頭來，充滿期盼地望著他……隱藏在阿明心底的情感被撩動了，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

當李雯在晨光中醒來時，卻發現阿明已不知了去向。她明白，短暫的戀情真的結束了，然而她相信他們彼此都已刻骨銘心。

蘭蘭的信越來越少，后來就干脆中斷了。阿明幾次去信都如石沉大海。他哪里知道，原來佟老板經常帶著蘭蘭到處跑，每到一地總是投其所好，出手大方地消費購物，使蘭蘭對這位“佟叔”越來越有好感。一次，佟老板帶蘭蘭去上海，在南京路一家商場給她買了件低胸真絲連衣裙，蘭蘭回賓館試穿時，被佟老板從背后抱住，蘭蘭沒有拒絕……事后，蘭蘭看著床單上的血跡“嗚嗚”大哭。佟老板撫著她哄勸道：“女人都會有這一天，別怕，我會對你負責一輩子的。”“什么叫負責一輩子?”蘭蘭不依不饒，直到佟老板信誓旦旦地答應休掉老婆跟她結婚。在蘭蘭的糾纏下，佟以豐終于與原配離婚，并于春節前夕，提了兩瓶茅臺酒、兩條中華煙和五千元彩禮，上懸嶺村提婚。蘭蘭爸眼見生米已煮成熟飯，又一輩沒見過這么多錢，就答應了。

阿明畢業前夕，省農科院來學校挑選學生，將他列入重點招錄對象。但阿明早就拿定主意畢業后回老家以所學回報桑梓，因此婉謝了輔導員和招工單位好意，一頭扎進了闊別四年的懸嶺村。鄉親們都到家里來噓寒問暖，蘭蘭的父母和花花也過來了，他對著勝似親人的一家子再三鞠躬致謝，但當他問起蘭蘭時，兩位老人卻面面相覷地支吾起來。后來還是花花告訴他，姐姐嫁給佟老板早已去縣城了。阿明聽后半晌沒說話，心中有_種說不出的苦澀。

一連好些天，阿明都在山里到處轉悠，路過他所熟悉的那片最大的茶林時，他大吃一驚：夏季才剛剛開始，茶葉已成片地反卷泛黃，許多茶樹枝竟然完全干枯了。他抓起一塊泥土，發現板結發硬，用力砸在地上，也不見散開。這是土地鹽堿化的典型癥狀!他回家拿了試紙進行測試，果不其然，茶林地已經重度鹽堿化。他又取了泥土到鄉農科站去分析，證實是過度施用化肥所至。

阿明徹夜難眠，剛開始迷糊，就聽到腿腳不便的老爸在準備早飯，待他起床時，桌上已經擺好了番薯米飯和醬萌菜。在省城時，他已多次想到今后可以試著在萌菜上打打主意，此刻這個念頭一下變得急迫起來：恢復茶林至少需要三五年時間，必須馬上考慮搞一個替代產業，即使是茶林將來恢復了，也不能只靠一根拐杖走路，否則懸嶺人永遠富不起來!當阿明把這個想法告訴老村長后，老村長很是疑惑，他從來沒把這種無處不在的毛毛野菜當是什么稀罕物，更不要說拿到城里賣錢。他對阿明說，如果真能賣到城里去，當然求之不得。于是阿明便提議先收一些到縣城去試銷，如果銷路好，就動員全村人一起干。

這天一早，阿明帶了兩個位村民挑了四大筐萌菜，在鄉親們的懷疑和祝福中走了出去。到縣城后，阿明他們轉了幾家農貿市場，但價格從一元一斤降到五角一斤也乏人問津。后來一個菜市批發商出于好奇心買了二十斤。沒想到，第二天他便主動找到阿明，以八角錢一斤的價格把余下的全要了，還讓阿明盡快回去組織貨源，有多少他收多少。一周后，阿明與六位村民再一次進縣城帶來五百多斤野生萌菜，好幾位批發商蜂擁而來，把價格一下抬到了2元一斤。當阿明回到懸嶺，把一千多元現金交到老村長手里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興奮得兩志華·懸嶺之戀·小說方陣眼放光：這樣一來，懸嶺不是變得遍地黃金了嗎!

在以后兩年多的日子里，懸嶺村按照阿明的指導，讓茶林休養生息，恢復地力，把勞力全部投入到采摘萌菜中去，并由村里統一銷售。城里人對這種風味獨特的純正野菜趨之若騖，懸嶺萌菜的名聲越傳越遠，很快就銷往省城了。

一天，花花告訴阿明，蘭蘭回來了。好像與佟老板發生了沖突，說再也不回去了，除非佟老板為她買一套上等商品房。阿明聽了，明白蘭蘭在佟老板那里過得并不好，不由得心生同情。到了晚上，便主動到隔壁探望。阿明和蘭蘭對坐著，一時都不知從何說起。最后還是蘭蘭先開口：“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怎么這樣說話啊。”阿明想盡量把氣氛搞得輕松一些。不想事與愿違，蘭蘭反而“哇”的一聲大哭出來。阿明被弄得手足無措，只是不停地問：“到底出什么事了?”蘭蘭哭了一陣，終于安靜下來，慢慢道出了內心的隱痛，并絕然地表示：佟老板眼看就要滿六十了，她不想被他拖老拖死，她想離婚。阿明勸她，離婚不是件簡單的事，特別是有了孩子之后，更不能隨便離婚，造成對孩子一輩子的傷害。蘭蘭聽后若有所思。

回家之后，阿明的心反倒不平靜了，便拿著簫來到巖崖旁，悠悠地吹。花花不聲不響地拿著板凳來到他的身邊。他吹完曲，停下來對她莞爾一笑。花花趁機問道：阿明哥，我姐與佟老板離婚后，你還要她嗎?”阿明望著星斗滿天的夜空，半晌才回道：“花花，你不該提這樣的問題。”不想花花接著問了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那么，如果我的腿治好了，你會要我嗎?”阿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但花花的話卻提醒了他：她已經快二十歲了，現在經濟條件好了，也該帶她去省城治療腿病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花花。花花兩眼閃出了淚花，她似乎早就在等著這一天。她說：“阿明哥，我要你帶我去。”阿明握住她的手說：“當然，我一定陪你，直到徹底治好。”

來到省第一人民醫院，阿明為花花安排好了住院后，自己到母校的招待所住宿，那里比市里要便宜許多，也有到醫院的公交車。回到農大校園，就聽到一個令他熱血涌動的消息：李雯從美國回國探親，前天還來過學校!這幾天，阿明除了照顧花花之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打聽李雯的行蹤上。他去市里的賓館挨家上門查詢，仍毫無結果，就在他已近絕望之時，有人建議他去省外辦招待所碰碰運氣，不想競在那里查到了李雯的名字!一個服務小姐無意中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李雯今天曾向她打聽長途客車南站的位置。阿明心頭靈光一閃，立即趕往長途客車南站。當他氣喘吁吁地來到寫有“開往黔山”的發車口時，一輛滿載乘客的大巴正緩緩駛出。他不顧一切沖到大巴前面使勁地揮手。大巴司機以為是遇上了急于搭車的乘客，便將車停住，就在這時，一個興奮得發顫的尖叫聲沖出車窗：“林阿明!林阿明!——”緊接著，車窗上露出了李雯激動的臉。

回到招待所，李雯依然流淚不止。在阿明的再三追問下，才道出了這些年她只身在外的經歷：

四年前，她從國內輾轉到達舊金山后，由她姨媽幫助安排在美國加州國立大學法學院就讀，并為她介紹了一份兼職工作——為當地的一位地產商杰克當秘書。杰克的太太去世了，對她很關照，一切似乎還順利。哪知道，不久之后她便發現自己懷孕了——也就是說，他和阿明分手那天夜里剛好碰上了。她思慮再三，舍不得拿掉，決定生下來。到七個月后，再也瞞不住了，不得不告訴杰克。杰克聳著雙肩問她，孩子的父親是誰，她說是在中國的男朋友的。杰克表示理解，并寬厚地給了她帶薪休假的待遇，令她非常感激。孩子出生后，她給孩子取了中文名字林貝貝，杰克膝下無子，美國也沒有親人，便認貝貝作義子，因此貝貝從小就叫杰克“爹地”，杰克很喜歡小家伙，把他名下的財產百分之五贈于他們娘兒倆。這不是個小數目：五百萬美金。 誰知禍福無常，今年夏天，災難突然降臨，貝貝二十多天連續高燒不退，經檢查發現患了淋巴白血病。看到這個結果，李雯差點暈倒。杰克也很著急，表示花多少錢也要搶救孩子，國內的爸媽也聞訊趕到美國幫忙。但要救貝貝的命，惟一有效的方法是骨髓移植。但她的骨髓與小貝不配型，不僅如此，查遍洛杉磯都沒有找到可以配型的。醫生便建議找孩子的親生父親試試。于是她匆忙飛回國內。

李雯講完，用手絹擦著淚水，嗚咽著說：“我飛到國內來找你其實是抱了兩個想法：如果你和兒子的骨髓能配型，兒子就有救了；如果不能配型，也要讓你們父子見上一面。不想你畢業后檔案已經轉走，往你們黔山縣打電話四處打聽，才聽說你回懸嶺了，我決定到懸嶺找你……

李雯從行李箱里找出兒子的照片遞給阿明，阿明看著天真可愛的兒子，一股血濃于水的親情猛然涌上心頭，頓時就熱淚盈眶了。他相信李雯說的是真話，但要馬上去美國，這在他實在是太突然了!“我已經帶來了美國方面的函件，可以到美國使館辦理特許簽證，辦妥后就直接從北京走。”李雯說。“我這邊還有個住院病人呢!?’阿明將花花的事情講了。李雯聽了也很同情，她建議給花花請一位護工，費用由她解決。阿明覺得這倒不失為一個臨時解決辦法。

翌日一早，阿明便來到花花的病房，花花正津津有味地吃早飯，見他進來，高興得滿面生光，說是昨天夜里做了一個好夢，夢見她的腿完全治好，可以跟好人一樣地到處走了……阿明聽了笑道：“只要你好好跟醫生配合，肯定會治好的。”說罷就緘了口，他不知下面的話該怎么說。花花感覺到什么，便小心地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搖搖頭，搪塞過去了。直到快中午時，他才向花花說：“花花，我遇到一件急事，需要馬上出國一趟，我想讓你娘來陪你，另外再給你請一位護工專門照顧你，你看怎么樣?”花花不明白阿明到底遇到了什么急事，但聽說是出國，肯定事情不小，她只是說：“你有大事盡管放心去吧，但請護工需要好多錢呢，我不要!”阿明說：“錢已經解決了，你不用操心。”

李雯上午就將五萬元人民幣現金支票交給了醫院，只是沒有過來與花花見面。

在去往洛杉磯的飛機上，李雯面含歉意地告訴阿明：她已與杰克同居了。阿明知道自己無權干涉她的個人生活，但是，得知貝貝的這位干爹——不，繼父已經六十八歲了，他的腦子一陣暈眩。飛機降落后，大個子杰克見到李雯，上前就是一陣擁抱親吻，滿臉的胡須幾乎遮蓋了她整個的臉，他不斷地用英語說著：“寶貝，寶貝，我想你。”李雯轉過身來，讓阿明用英語叫老杰克為“大叔”，阿明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而后隨李雯坐上杰克的大林肯車，直奔斯坦福大學醫學院的兒童醫療中心。在血液病房，阿明見到了住在無菌室的貝貝，由于治療使用了大量的激素，玻璃墻里面的貝貝臉部浮腫而蒼白，但他還是對媽咪的到來很高興，蹦蹦跳跳地來到玻璃墻前，通話器里傳出了甜美的中國童音：“媽咪，爹地，下午好!”阿明沒想到小家伙這樣懂事，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飽受疾病煎熬的親兒子，不禁淚流滿面。“寶貝，你看看，媽咪給你帶來了什么人?”李雯指指阿明。“叔叔。”貝貝回答。“對，這位叔叔剛從中國飛來，專門來幫你治病的，好寶貝，快謝謝叔叔!”貝貝走到阿明跟前，兩眼定定地注視著他，似乎在猜測著他的身份，然后略帶靦腆地說了一聲：“叔叔好，謝謝叔叔!”阿明擦掉淚水，單膝跪下，隔著玻璃撫摩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寶貝，寶貝，不要謝，不要謝。”貝貝笑著說：“叔叔哭了?媽咪說過，男子漢是不許哭的。”然后伸出小手，在玻璃上與阿明對著掌。

李雯帶阿明到醫生那里去測查血液，羅根博士說，如果骨髓配型成功，治好孩子的病就有八成的希望。否則，孩子最多只有三個月時間了。

在回舊金山的路上，阿明的目光偶爾掠過后視鏡時，發現老杰克一直將李雯緊緊地摟在懷里不停地親吻，但此時他似乎已沒有多少醋意，腦子里只是想著兒子，心里不斷地祈禱：但愿配型成功……李雯知道阿明在后視鏡中注目自己，為緩解尷尬氣氛，她不時主動地與阿明說話。李雯和杰克住在一幢幽靜的花園別墅里。進屋之后，李雯剛招呼阿明在大客廳里坐下，老杰克便迫不及待地將她抱進了臥室。阿明望著緊閉的房門，郁悶地往外走去。

清晨，羅根博士的電話把李雯從夢中催醒：“喂，密斯特李，我很高興的通知你，阿明與你的孩子骨髓配型成功了，讓我們一起感謝上帝。”放下聽筒，李雯的眼淚唰唰地往下流。她沖下樓梯，沖進阿明的房里緊緊地抱著他狂吻：“成功了!阿明，我們成功了，配型成功了!”

骨髓移植一周后，羅根博士宣布，骨髓移植完全成功，貝貝恢復了正常的造血機能!但是，貝貝要完全康復走出無菌病房，起碼還需要兩個月時間。阿明卻待不了這么長的時間了，懸嶺下一步發展的諸多問題亟需他回去拿主意，花花的術后情況也牽著他的心。他將盡快回國的想法告訴李雯后，李雯說，好不容易來了，哪怕走馬觀花也該出去看看呀!于是，李雯就帶他去了克魯拉多島。兩人漫步在金色海灘，李雯向阿明介紹說，原先這里只是一片野草蔓生的荒灘，有人用十萬美金買下整座島嶼，如今，這里一灣海水清澈如鏡，海上游艇如織，岸上五彩繽紛，已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度假勝地。阿明聽著聽著突然想到了家鄉懸嶺——那里不也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嗎，如果能建成旅游度假勝地該有多好!于是他對李雯詳細地述說了懸嶺的自然景觀和種種美妙，李雯聽得入神，直后悔這次回國沒能到懸嶺看看。

李雯將一張金色的信用卡放在阿明的手里，告訴他說：“這是我四年來打工積蓄的美金，就作為我對你和你爸以及懸嶺鄉親們的一點心意吧!我想你可以用這些錢來為擴大萌菜的加工銷售做些事情，希望有朝一日懸嶺萌菜也銷到美國來，我給你們當總代理。別忘了，回去后立即裝一部電話，發展現代產業，信息太重要了：再說我也需要隨時與你保持聯系，聽聽你的聲音……”

阿明回到省城時，花花已經出院回家。他馬不停蹄地趕往懸嶺。路過黔山縣城時，他專門去了電信局，得知安裝電話全部材料費加人工費需要四萬八千元人民幣。在銀行里取款換匯時他才知道，李雯的信用卡里竟有十多萬美金!這女子，真是掏著心待我啊!

回家見了老爸，送上從國外給老人家帶的東西，阿明正想坐下來跟老人好好聊聊天，老爸卻告訴他說，剛才他看見蘭蘭娘心事重重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他過去看一看。阿明便拿了兩包巧克力去到隔壁，跨進蘭蘭家，發現蘭蘭娘悶不吭聲地坐在屋里。阿明上前問：“阿娘，有什么事嗎?怎么不見花花呢?”蘭蘭娘抬起紅腫的眼睛告訴他，她就是在生花花的氣——你沒有回來的時候，小女子天天念你，聽說你回來，卻又死活不愿出去見你，現在更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在巖崖旁，阿明看見了花花。花花見他來了，頭一低想從身旁走開，那站立和走路的姿勢跟正常人完全一樣，真是美氣極了。“花花，你腿好啦?完全好啦?”阿明激動得大聲叫著跑上前去，一把將她高高地抱起就地打起轉來，“花花好啦!我們的花花好啦!”花花幸福地尖叫著，突然緊緊抱住阿明，嚶嚶地哭出聲來。阿明只當是她太激動，便想逗她笑：“你現在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到時我帶你到北京去玩兒吧!”

不說還好，一說花花哭得更傷心了。阿明覺得不對，便放下她問道：“出了什么事嗎?”花花搖頭不語，只是哭。在阿明的再三追問下，花花方才道出這次去醫治腿時，又發現了孵巢腫，無奈又摘去卵巢的事，然后又大哭：“連孩子都不能生，我這個女人還有什么用呢?”阿明明白她的心思后，便笑著安慰道：“這是什么話?女人除了生孩子就不能做別的事啦?你也知道，世界上好多了不起的女性也都沒有孩子嘛!”花花慢慢不哭了，默忖了一陣，小聲問道：“你還要我嗎?”“當然要，肯定要!”阿明說得斬釘截鐵。花花注視著他的表情，終于破啼為笑：“阿明哥……你真好!”情緒緩過來后，花花的新問題接踵而至：“阿明哥，你從哪里弄來這么多錢?你去美國干什么?佟老板說只有販毒錢才會來得這么快，是不是啊?”“告訴你，花花，我碰上了好人，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過去我曾經對她有過小小的幫助，現在她在美國發達了，也想幫助我們，真心實意地幫助，她還想幫助我們把萌菜銷往美國去呢!你的腿好了，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到美國去玩……”

半個月后，縣電信局從下沿鄉一路豎立電桿，將電話線架上懸嶺，把電話裝進了村委會和阿明家里。當天夜里，阿明就與舊金山的李雯通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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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縣里的支持下，懸嶺萌菜試銷美國的有關手續很快辦妥。開春不久，第一個滿載新采懸嶺萌菜的保鮮集裝箱便通過省農副產品進出口公司運往美國舊金山。一個月后，李雯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告訴阿明，在當地被稱為“中國懸嶺菜”的萌菜，因為其完全野生和無污染的品質，一上市就受到垂青，賣得很火，所運萌菜不到三天就銷售一空，價格一路攀升，最高賣到每磅一美元，差不多是國內的十倍了!

盡管早有預期，首戰告捷還是讓阿明喜不自勝。他立即按李雯的吩咐，去工商局注冊了“中國懸嶺菜”商標，并開始組織發運第二批鮮貨——整整五個集裝箱!

懸嶺村開始賺外匯了，阿明很高興，他想著要做的下兩件大事：一是盡快使村里通電，把光明帶到懸嶺；二是修一條通往縣城的公路，讓懸嶺人外出不再受交通制約。志華·懸嶺之戀·小說方陣

當他把想法告訴李雯時，她在電話那頭同樣很興奮，并提出應該同時考慮在美國曾談過的建設“中國的克魯拉多”的想法。她認為要因地制宜建一個自然、綠色、健康的旅游度假村，還表明，如果這個項目上馬，她愿將她名下的五百萬美金作為先期投資，將來還可以動員杰克也參股。李雯充滿向往地說：“到時候，我和貝貝可是要到懸嶺來居住的啊，你可不能不要我們!”這些話都說到阿明的心坎上了。

阿明看到一條陽關大道正從眼前展開，像一條金色的巨龍飛出懸嶺，延伸向無盡的遠方。

責任編輯 叢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