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變形記（組詩三首）

從懷化到鳳凰的路

山路 比我的想象要長

要折騰 一個下午車子都在盤旋

都在翻越一個又一個的山岡

為此我還搭進去一個夜晚

一個漫長而又車聲呼嘯的夜晚

如同搭載了一生的引擎

塵土飛揚 整個路途都在回避著

對面兇猛的貨車

或者擔心輪胎因摩擦溫度驟升燃燒

下午時分天下起了雨

我則時時提防車輪打滑

我準備好的憂郁心情沒有出現——

我想這就是生活

在湘西盤旋的山路里沒有什么浪漫

和可以抒情的曲凋

在光禿禿 九曲十八彎的險峻路途中

沒有海水 沒有船夫的山歌和小調安慰我

晚上 到了麻陽縣城 我接近于力竭

接近于小丑 在一出戲里被自己觀摩

我被告知還有山路 我去的地方

本身就是邊城

我在中學里只摸到過它的門楣 如同

真的撫摩邊疆曠世的臉頰

然后幾個小時又在顛簸中

我想這就是幻想的色彩

就是逃避生活 對上帝叛逆的報應

子夜時分 看到路標

已經松懈得沒有欣喜的表情

沒有惆悵 在骨子里沒有背叛的軍隊

在內心里也沒有早已醞釀了許多年的詩意

我在一夜之間讓我的憤怒消失

然后 在崩潰的邊緣終于恍惚進入了鳳凰城

沒有期待的光芒

我想這就是千里迢迢來看沈從文故居的代價

這就是愛 和甜蜜……

但我到達了海又怎么了

——記一次虛無的旅程

杭州的下顎 北侖 我的夢想的

引擎 我時常拿遠方開玩笑

用我嘴巴上的新鮮嘲笑我的迂腐

用我肩膀的厚度嘲笑我的胸腔的狹小

這個是夠悲劇的事情

在陽光照耀的2007年

現在請聽我敘述：

港口的孤獨沿著黃昏來臨

我從一場大雨里開始了我的行程

我的馬匹是陳舊的普桑我的汽笛是旗幟

那類似尾氣的東西

為了看一眼地圖上標的一個叫大隱的地方

我經過曲折的鄉間馬路

我顛簸 在無秩序中

如今我眼看用一種奔跑的速度很快超越了這

個超越塵世的

所在——

那是怎樣的逃亡 味道苦澀

一個手勢 永遠背離了我的童年

那是怎樣的策馬潛行

仿佛一個世紀的珍藏已經離我遠去

哦 聽我訴說——

迷霧茫茫的旅程

我看見大雨封住了村莊

我記住了牟山 記住了梁輝

經過河姆渡時突然想起了我們都是祖先的子

孫

我從遠方來

可是子午經過河姆渡的時候我有點兒疲倦

我這是怎么了我問我自己好幾遍都沒有答案

我經過河姆渡的姿勢誰人可以領讀

那是我也無法啟齒的描述

小心翼翼 又有點不安

我匆匆路過為了我筆直的內心欲望

我想起來

仿佛是過了好多年

我記不清自己的身份

從何而來 為什么目的

我明白我

是為了海才從日常生活的邏輯中脫身

為了報復 和償還

我是為了我自己的遠方才從陳舊的地方

逃避 我不是為了普陀 才在東海的旁邊迂回

我想我夠直接了

我再也不相信燒香拜佛

再也用不著構思海狂怒時的表情

我想沒有比這樣的姿勢更加符合此刻的抒情

但我到達了海又能否得到海的冊封？

多年來注視一座大樓

多年來 我注視它一如它注視我

它的樣子 無需拐杖 就可以邁步

它的牙齒和膚色有點灰

顫顫悠悠的樣子

風吹過 骨骼作響

多年來 我在樓下的一幢小樓里

它高過了我 我幻想一只風箏高過它的頭頂

有什么辦法呢 我的太陽由它分配——

甚至月亮 抒情的一瓣秘密之花

也被它拽住了裙裾

對于它 我只好緘默不語

多年來 我注視它 一如它注視我

它沒有邁步過來 我說過 它的拐杖是道具

但它羞于使用

它沒有邁過來 正如我也一樣

我們之間的三個街口 就像三只渡船

某天我嘗試過

走到那里 天已經全黑

我竟然忘記了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