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在飛

一

幾年以后，席非對此刻坐在自己面前這個瘦小的老頭子充滿了敬意和感激，因為這個不起眼的老頭子造就了一個非凡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正是她的丈夫駱在秦。駱在秦的身材并不高大，學歷不高，社交低調，就連工資也與席非相差無幾，站在男人堆里他一點都不顯眼。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贏得了不少姑娘對他的傾心。席非也是其中之一。駱在秦有點事不關己地躲在一邊，讓幾個姑娘為他較著心勁、為他橫刀拍馬奮力廝殺。最后勝出的竟是明顯弱勢的席非，這叫大擺戰陣的幾個姑娘既憤憤不平又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席非使的到底是哪一招？

駱在秦的老家在東城文水胡同。駱在秦的老家沒有別的人了，只有一個死活不肯離開文水胡同的爹。席非以百折不撓的精神基本弄清了個中底細后，在別的姑娘濃妝淡抹巧裝扮、意欲打動駱在秦那顆心的時候，席非提著禮包從競州來到東城，悄悄地走進已經毫無生氣可言的文水胡同47號。

家里很冷清，一個做鐘點工的中年女人剛走。老頭子坐在小凳上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煙。席非把禮包放在桌上，自己倒水喝。老頭子生得瘦小，但看得出精氣神還挺足。家里突然出現這么一個年輕姑娘，來意他應該明白才對。大概老頭子不怎么跟外界接觸，絲毫沒有表現出一點待客的樣子?！按蟛?，我這次是來相親的，要是您老人家同意的話，我就打算嫁給你家在秦了。”席非明白這胡同是自己走進來的，退卻就意味著她白來這一趟了，想說的話還是開門見山的好。但席非說完這句話便意識到自己的荒唐，相親肯定是要由駱在秦陪著來的，哪有她這樣自報家門的道理?！霸谇匾蔡^分了太不像活了，這么大的事竟讓你一個人來!”老頭子指著電話機說，“你給在秦打個電話，看我怎樣罵他!”

老頭子一句話就讓席非領教其厲害之處，她硬著頭皮往競州打電話說：“在秦，我這會兒就在你家里。”“你怎么會——在我家里？”駱在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席非說：“此刻我就在東城文水胡同47號?！瘪樤谇丶绷耍骸澳愕鹊?，我馬上就趕回去！”席非對老頭子說：“大伯，在秦他一會兒就回家了?！?/p>

席非打完電話，就感到自己正在接受時間的審判。

競州到東城有一個鐘頭的車程。一個半鐘頭后，風風火火的駱在秦已經趕了回來?；氐郊依?，映入眼簾的那個鏡頭對駱在秦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震動：在那道破舊灰敗的家門里，一個充滿青春亮麗氣息的姑娘正在焦急而又小心翼翼地等著他回來。

駱在秦一進家門，老頭子便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姑娘你先到屋外去走走?！?/p>

席非聽話走出門去。因為是非常時刻，席非走十幾步后便放輕腳步返身折回，后背緊靠貼近門框的外墻，支棱著耳朵聽見老頭子對駱在秦說：“姑娘可是主動把身家生命押在你身上的，天底下情分莫過于此，你自己要拿定主意?！?/p>

老頭子話音一落，席非趕快往外走開，果然走不了幾十步駱在秦已經追了上來。

席非對追上來的駱在秦說：“你爹不是有話要對你說嗎？”

“說了，他要我拿定主意。”

席非說：“這些天我一直想到你老家來看看?！?/p>

駱在秦不得不承認說：“不管她們有多少優勢，可就是有一點不如你?！?/p>

“哪一點？”

“用心良苦呀！”

“知道就好，”席非說，“日后可不許你辜負我！”

二

三年以后，也就是兒子駱可周歲的時候，駱在秦離開荊棘鳥制衣廠。這時候的席非已是專職家庭婦女。

駱在秦帶席非和兒子駱可回東城了。

說實話這三年來駱在秦的表現一如既往平平淡淡，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席非已經心滿意足。席非順利和駱在秦結了婚，平安生下兒子駱可，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平平靜靜。席非以欣賞的目光看著駱在秦避重就輕處理人際關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一個小家庭庇護于他的那雙翅膀之下。席非常常為此幸福得渾身布滿熱流。不少女人身處其中卻不懂得珍惜，只有失去時才回味流淚。這也是席非有別于其他女人的長處之一。對于一個家庭而言，席非的心態起了外人所看不見的作用。她安之若素，等于給足了駱在秦尋找和等待時機出現的時間；最重要的一點是，席非她時刻都能感到駱在秦在內心深處說謝天謝地娶對了席非這個女人。

憋了三年的駱在秦終于作出決定：回東城。

席非再度表現出她的非凡之處。她把駱可舉在空中，用臉頰蹭著兒子的小腹：呵，可可，我們要回老家了!她就像要回娘家一樣，她和兒子的的臉上都綻放出開心燦爛的笑容。

實際上破舊灰敗的東城文水胡同47號有什么好回的。但席非確信駱在秦不會輕易作出這樣一個決定。

回到文水胡同47號，席非發現爹的床早已擺放在一樓，騰出二樓給小兩口和孫子享用。席非堅決不同意。老人家說：“我骨頭硬了懶得爬樓梯了，年紀大了也想多呼吸一點地氣；再說一樓潮濕對可可長身體不好?！崩先思艺f得句句是理，席非便不再堅持。幾天下來，席非發現爹是一個特別可親可敬的老人。老人家沒有有些老人的種種惡習。他起得早，先把自身收拾得干干凈凈，再把一樓和廚房收拾得干干凈凈。老人家對孫子駱可呵護備至，但絕非那種縱容的溺愛。在夜里吹枕邊風的時候，席非對駱在秦說：“爹是一個真正當得起父親、祖父的人?！瘪樤谇卣f：“我爹這輩子是極其不容易的。以前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孝敬他，現在有了你我就放心多了。”

三

回到東城不到一個月，駱在秦開始令人刮目相看，至少令席非刮目相看。

回東城一個月內，首先是鮑貴變賣了競州荊棘鳥制衣廠，巴巴地趕到東城，把50萬元交在駱在秦的手上。席非趕快把鮑貴拉到一邊說：“鮑總你瘋了，好好的一家制衣廠，怎么變賣了呢，多可惜??！”鮑貴說：“什么鮑總，當初我和在秦私下約定，我墊資他出腦子經營制衣廠，沒想到期限一到他就開溜，也太不夠朋友了。他這一甩手不干，我也沒勁經營制衣廠了，變賣了，提50萬過來參股在秦要干的事。”席非說：“我說鮑總你呀，你連在秦想干什么都沒有弄清楚就參股，把錢扔了你可別后悔!”鮑貴說：“不管在秦干什么，我都要參股。不但要參股，我還要和他一起干?！毕切α耍骸澳氵@個人怎就這么貪呢，非當在秦的頂頭上司不可!”鮑貴有點難為情說：“算了，我也想通了，這回我就不當什么老總了，我就是給在秦提包也行?！?/p>

姚麗的出現讓席非有點措手不及。

姚麗是席非婚前最有實力的競爭對手。姚麗漂亮、潑辣，滿腦子的市場經濟。要不是席非多了一個心眼，此刻在秦的妻子就是姚麗而不是她席非了。姚麗也是提了50萬元錢，私下到東城找駱在秦入股的。本來姚麗用不著和席非打交道，但她提出要單獨和席非見一面。駱在秦說：“見面好啊，但你跟席非可別耍什么心眼?！币愓f：“你放心好了，席非對付你用溫柔一劍，對付我她會用小李飛刀的。再說我不是有50萬元押在你手上嗎，你怕什么怕？”駱在秦自言自語說：“真是的，女人都這么厲害?！?/p>

見面時姚麗單刀直入說：“席非，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席非笑道：“我沒有什么不可以告訴你的。”姚麗說：“三年前你是用了什么絕招把在秦搞到手的？”席非說：“這么說吧，又俊又能干、敢于獨當一面我不如你姚麗；能得到男人百般愛憐的是天姿國色的單小蟬；邊媛是大家閨秀，天生的高貴氣質，一般姑娘在她面前用不著比就怯下陣來。”姚麗說：“誰要你標榜別人，今天我要你老實交代的是你自己的狡猾手段!”席非說了自己三年前“私訪文水胡同47號”的經過。姚麗說：“難怪敗下陣來，我們都太小看了你這個灰姑娘了?！毕钦f：“事后在秦也夸我多了個心眼?！币愓f：“席非我今天必須在你面前說掏心話，我嫁的那口子現在是挺有錢的，可他干什么事都好像在半空中飄著，叫人放心不下。我想為自己留條后路，悄悄地提了50萬的私房錢過來入股，嫁是嫁不成在秦了，可賴在他身上發點財總可以吧？”席非說：“生意上的加盟是你們信得過在秦，干我什么事!”姚麗說：“等日后分紅才說在秦對我偏袒，那你可就晚了?！毕钦f：“你和鮑貴都像吃錯了藥似的，就不怕在秦把生意做泡湯？”姚麗說：“我姚麗難道會看走眼？!”

姚麗走后，席非打電話對駱在秦說：“在秦，要不是姚麗想見我的話，你會告訴我姚麗來找過你嗎？”

駱在秦說：“不會?！?/p>

“為什么？”

駱在秦說：“姚麗沒有告訴你吧，她離婚了，入股的50萬是她的全部財產，這種信任太叫人沉重了，我覺得還是不告訴你比較好，省得你多心?！?/p>

四

駱在秦回東城的處女作就是大手筆。一年五個月后，高貴豪華的“金葵花園”落成之時，28幢1344套單元房基本銷售一空。駱在秦一躍成了東城行情最為看好的房地產開發商。就在這時候，席非住進東城醫院，檢查的結果是肝癌晚期。

不幾天工夫，席非就像一件單薄的衣服萎落在病床上：一個青春亮麗的女人轉瞬之間形銷骨立，暗綠灰敗的臉色令人揪心。席非病情的惡化快得出人意外，痛楚和虛弱使她就像透過云層的一縷輕煙，天地間的一切都在移動、飛翔，棉絮一樣的云團在她身邊呼呼地飄飛。

一邊是輝煌奪目的“金葵花園”，一邊是氣若游絲的妻子，駱在秦坐在病床前抓住席非的手，淚如雨下。席非太聰明了，醫院和家屬根本瞞不了她的病情。趁著自己神志還清楚，席非對駱在秦說：“在秦，我死后你就跟姚麗結婚吧。你知道嗎，她的前前后后可全都是為了你。”駱在秦說：“我真服了你，你居然會這樣想?！毕钦f：“在秦，請你告訴我，我第一次到你家，爹除了要你拿定主意，還對你說些什么？”駱在秦說：“爹說在秦啊，你知道嗎，這姑娘是來掏你心窩的。我當時不明白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爹接著說你是天底下最難得的姑娘，只可惜壽命不永?！毕钦f：“難怪你和爹都對我這么好，幾年時間就讓我把別人一輩子的福享盡了?！?/p>

【責編 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