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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西里的格桑梅朵

2008-01-01 00:00:00杜光輝
鴨綠江 2008年2期

可可西里冬日的黃昏是極為壯觀美麗的。到了這個時辰,太陽就懸在西邊山頭上,很大,像一個巨大的圓盆;很紅,像正在燃燒的羊糞蛋,當然要比羊糞蛋大了幾千萬倍。夕陽的光輝就是從很大很紅的正在燃燒的羊糞蛋里散發出來,金燦淹沒了整個可可西里。淡淡的暮靄就是從這夕陽中漫生出來,和金燦混羼在一塊,使視線清晰而朦朧。不遠不近的山像被推遠了,山上萌生了很淡很淡的嵐煙,草灘的盡頭也涌動著很淡很淡的霧氣,是那種似乎用肉眼看不清楚,只有用心才能感覺到的霧氣。這個季節的可可西里完全是冰雪的世界,只有很少的沒有被冰雪覆蓋的崖石、草灘,還頑強地裸露著自己本來的顏色。這個時候的可可西里,甚至整個青藏高原都顯得深邃,神秘,廣袤,渾厚,博大。

每天這個時候,七八歲的小姑娘桑珠都會從生著羊糞火的帳篷里鉆出來,穿著羊羔皮做的皮襖,迎著發瘋的西北風,朝著草灘的遠方跑去,迎接就要放牧歸來的旺丹阿爸。猛然從溫暖的帳篷里跑出來,把自己投向寒冷到極點的西北風里,桑珠連著打了四五陣冷顫。每打過一次冷顫,身上從帳篷里帶出來的溫暖就損失一些,四五陣冷顫打過,身上的溫暖就損耗完了,羊羔皮做的袍子似乎抵御不了西北風的肆虐,整個身子都像沒有穿衣服樣冰冷。桑珠已經習慣這樣的寒冷了,甚至比這更寒冷的暴風雪的季節,連壯實的牦牛和公羊都會被凍死的日子,她都經過了好幾次,怎么會畏怯這個很平常的冬季黃昏的寒冷呢。她從帳篷跑出來時,一只黑色的獒臥在帳篷門口,她看了獒一眼,大喊一聲:“雪獅,雪獅,跟我去接阿爸!”那只名叫雪獅的獒嗖地從地上躍起來,很洪亮地吼叫一聲,對著她撲上來,兩只前腿搭在她的肩膀上,血紅的舌頭對著她的小臉親舔了一下。

“好啦,好啦,不要再瘋了,咱們快去接阿爸回來!”桑珠在雪獅的臉上輕輕拍了幾下。雪獅這才收回搭在小主人肩上的前腿,轉身向著草灘的深處躥去。

滿目都是雪的顏色,難得看到一片沒有被雪掩蓋的草地,上邊的草也干枯了。阿爸放牧的羊只就在這難得沒有被雪掩蓋的草地上啃吃干枯的冬草,還有那些野生靈也要啃吃這些沒有被雪掩蓋的枯草。生靈們到了這個季節,日子過得要多艱難有多艱難。黃昏時分的雪還是很刺眼的,桑珠連著揉了幾次眼睛,眼淚才不朝出流了。她望著已經跑遠的雪獅,又大聲喊了一句:“雪獅,等等我!”

已經跑得很遠的獒猛地停下身子,轉過頭,朝著小主人奔跑過來。它跑到桑珠跟前,又像剛才那樣把兩只前腿搭在她肩上,用血紅的舌頭在她臉上親舔了一下。小主人又像剛才那樣親親地斥責了它一聲,它很得意地看著小主人,收回搭在小主人肩上的前腿,又扭動了一陣腰肢,搖動了一陣尾巴,很歡勢,也很騷情。隨之,就跑在離小主人不遠不近的前邊,不快不慢地奔跑著。

雪原上,緩慢地移動著一片和雪一樣顏色的羊只,在一片羊只的后邊,移動著一個黑色的人影,還有一只黑色的牧羊狗,也是一只獒。

桑珠對著雪色一樣的羊只,對著黑色的人影,對著同樣黑色的獒,聲音很亮地喊叫了一聲:“阿爸——”。在桑珠喊叫阿爸的同時,她身邊那只黑色的獒仰起碩大的腦袋,對著前方的羊只、人影、同類,也吼叫起來。獒的吼叫在黃昏的西北風中顯得很雄渾,很嘹亮,傳得很遠很遠。

幾乎在同一時間里,對面的那只獒也對著她們吼叫起來,聲音同樣很雄渾,很洪亮。兩只獒的吼叫在空寂的雪原上顯得很喧嘩。隨之,桑珠就聽見對面傳來阿爸的聲音:“桑珠——”。同時,她還看到對面的獒奔跑過來,對面的羊群奔跑過來,對面的阿爸奔跑過來。她加快了奔跑的速度。最先相遇的是兩只獒,它們先是頭對著頭地碰了一下,又把鼻子挨了一下鼻子,這是它們相互擁抱握手的禮節,接著就撕咬起來,整個身子都在雪地上滾動,黑色的狗毛上沾滿了白色的雪。之后,它們又一齊停止撕咬,分頭向著主人撲去,那只叫雪獅的獒就朝著阿爸跑去,跟隨阿爸放了一天羊的那只叫雪虎的獒朝著桑珠跑過來。它一跑到桑珠跟前,就撲到她身上,把兩只前腿搭在她肩膀上,用舌頭在她的臉上親舔。“雪虎,不要舔我了,癢死我啦!”桑珠嘻嘻地笑著抱了一下雪虎,又推開它,急急地朝著阿爸跑過去。接著又是羊群涌過來了,羊只們把桑珠圍在中間咩咩地叫著,挨著她身邊的羊只還用頭上的硬角輕輕地頂她的大腿和屁股。她不得不放慢腳步,摸摸這頭羊只的腦袋,再摸摸那頭羊只的腦袋,嘴里親親地說:“行啦,行啦,我還要接阿爸哩!”硬是從羊只的包圍中擠出來,跑到阿爸跟前。

“阿爸——”桑珠跑到阿爸跟前,很甜很甜地叫。

“桑珠,這么冷的天氣,你還要跑出來,在帳篷里多暖和!”阿爸把桑珠摟在懷里,用自己的身子替桑珠擋了一些西北風。

“桑珠想阿爸了,就出來接阿爸!”桑珠把身子縮在阿爸的懷里,覺得身上暖和了許多。

兩只獒和一群羊把桑珠和阿爸圍在中間,獒們看著主人,歡叫著,蹦跳著,很激動很歡樂的樣子;羊只們望著桑珠和阿爸,咩咩地叫著,很文靜很矜持的樣子。

桑珠和阿爸趕著這群羊只,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兩只獒也做了分工,雪虎在羊群的左邊,雪獅在羊群的右邊,一左一右地保護著羊群,履行著它們的天職。

突然,兩只獒一齊狂叫起來,都朝著羊群的右前方撲去。“出了什么事情?”阿爸心里一驚,對著獒吼了一聲:“不能咬人!”拉著桑珠的手朝著獒們吼叫的方向跑去。

雪虎和雪獅圍著一只羚羊的尸體吼叫,確切地說是一只被剝去了皮的羚羊的尸體,羚羊的頭也被割去了。桑珠和阿爸蹲下身子,看著沒有皮毛沒有腦袋的羚羊尸體。阿爸還用手在羚羊尸體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而后抬頭望著可可西里外邊的方向,眼睛里透著仇恨,也透著無奈,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佛爺饒不過你們這些惡狼的!”

桑珠也在羚羊的尸體上撫摸了一下,尸體還沒有完全凍硬,有種軟軟的感覺,就對阿爸說:“它是被剛剛殺死的!”

“是被剛剛殺死的,最多在喝碗奶茶的功夫前殺死的!”阿爸從可可西里外邊的方向收回目光,很認真地看著羚羊的尸體,又很認真地把尸體撫摸了一下。桑珠覺得阿爸撫摸羚羊尸體的手在顫抖。

“佛爺是不會饒過他們的!”桑珠也狠狠地咒罵了一句。她聽阿爸說過,阿爸小的時候,可可西里的羚羊、黃羊、野牦牛、野馬、野驢、斑馬、野羊,還有惡狼、豹子、哈熊,多得成群結隊。放牧的人們都不傷害這些野生靈,在他們的意識中,這些野生靈都是佛爺的寶貝,傷害它們就會得罪佛爺,佛爺要是降罪下來,祖祖輩輩都會遭難的。因此,放牧的人除了宰殺他們放牧的牦牛和羊只,根本不知道這些野生靈還可以宰殺。到了這幾十年,從可可西里外邊來了很多不敬佛爺的人,他們開著最快的汽車,拿著最好的快槍,專門獵殺羚羊、黃羊、野馬、野牦牛,一次都裝好多汽車羊皮、馬皮、牛皮,運到國外掙錢。這些吃草的野生靈越來越少了,一年都見不上幾只。吃草的野生靈少了,靠吃這些野生靈的惡狼也少了,就是在冬季也很難見上它們。連天空飛的鷹也沒有幾只了,好幾天才能看到一只鷹在空中飛,沒有鷹的天空總讓人覺得少了件很重要的東西。沒有了這些野生靈,可可西里就空蕩了,除了在這里放牧的人和羊只,再加上幾只獒,張眼望去除了遠處的山,近處的草灘、小河,一點活的生靈都看不到。

桑珠還在撫摸羚羊的尸體,心里頭很難受,很心痛,比自己家的羊只被惡狼咬死還難受,還心痛。她見過活著的羚羊,羚羊的大小跟自家放牧的羊只差不多,但比自家的羊只要英俊得多,漂亮得多。相比之下,自家放牧的羊只太肥胖,太笨重了。羚羊的身體和四肢很修長,皮膚是那種枯草樣的顏色,毛不長但很柔軟,腦袋不大但很俊美,給人一種很有靈氣的感覺。那天中午,她聽見雪獅的吠叫,就從帳篷里走出來,看見七八只羚羊在離帳篷不遠的地方吃草。羚羊們聽見狗的吠叫,都抬起腦袋,豎起耳朵很警惕地朝著這邊睇視。她輕輕對雪獅吼了一句:“雪獅,不要亂叫,不要打擾羚羊們吃草!”雪獅就不再吠叫了。她也不朝前走了,擔心離羚羊們太近了把它們嚇跑。于是,她就站在帳篷的門口,很專注地看羚羊們吃草。和阿爸放的羊只相比,羚羊們的膽子太小了。沒有人和獒警惕惡狼和其它野獸對它們的侵害,它們全靠自己保護自己的安全。所以,它們伏下頭吃上幾口草,就要抬起腦袋朝四周眺望,擺著隨時都要逃跑的架勢。桑珠望著極度警惕又驚恐萬狀的羚羊,心里就有了淡淡的疼痛和不安,多可憐的羚羊,連吃草都不得安寧。要是沒有狼來吃它們,沒有人來殺它們,讓它們無憂無慮地吃草,該是多好呀!

突然,桑珠看到離他們七八步遠的地方,臥著一只好像剛剛生出來的小羚羊。小羚羊掙扎著站起來,還沒有站穩又倒下去,又掙扎著要站起來。雪獅和雪虎也看見了這只小羚羊,一齊對著它吼叫起來,還擺出要撲上去咬它的架式。桑珠趕忙對它們吼:“不許咬它!”又急忙站起身子,朝小羚羊跑過去。

桑珠把小羚羊抱在懷里,小羚羊在她懷里哆嗦著,睜著圓圓的黑眼睛看她,眼睛里充滿了哀求和悲涼。她撫摸了一下小羚羊還有點潮濕的皮毛,小羚羊顫抖得更厲害了,還發出一陣幾乎聽不見的呻吟。她抱著小羚羊,覺得小羚羊的身子是那么的輕,覺得小羚羊的骨頭都是軟的。阿爸見桑珠把小羚羊抱在懷里了,朝著女兒走過去。

“阿爸,這只小羚羊還活著哩!”桑珠抱著小羚羊也朝著阿爸走過去。

“可憐的孩子,它可能剛剛從阿媽的肚子里生出來,阿媽就被人殺死啦。它一生出來就沒有了阿媽,沒有阿媽的孩子很難活下來的!”阿爸走到桑珠跟前,在小羚羊頭上撫摸了幾下,動作很輕很輕,生怕把它摸痛了似的。

“阿爸,這個被人殺死的羚羊可能就是它的阿媽?”桑珠把臉貼在小羚羊的腦袋上,感到小羚羊的皮毛上還有一些溫暖的氣息。

“它阿媽肯定就是這只被壞人殺死的母羚羊,剛生下來的小羊是不會離開阿媽的!”阿爸看著小羚羊,又看了一眼母羚羊的尸體,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在小羚羊腦袋上撫摸了幾下。桑珠看到阿爸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就是沒有滾出來。

“阿爸,我們把它帶回家吧?”桑珠揭開胸前的袍子,把小羚羊放在最貼近自己胸膛的地方。

“羚羊的家就在這里,整個可可西里,整個青藏高原就是羚羊的家。這些貪心的不孝敬佛爺的壞家伙們,跑到羚羊的家里殺死它們,連剛剛生下孩子的阿媽都不放過,佛爺肯定要懲罰他們的!桑珠,咱們放的羊羔要是死了阿媽都養不活,羚羊是野生靈,更是養不活的。”

小羚羊從桑珠的懷里伸出腦袋,阿爸走到桑珠跟前,又在小羚羊的腦袋上撫摸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阿爸,你說過佛爺會保佑這些野生靈的,這些野生靈都是佛爺的寶貝,佛爺肯定不會讓他們死掉的。我們要是不把它帶回帳篷,過不了今夜就要被活活凍死,活活餓死,就是沒有凍死餓死,也會被惡狼吃掉。我們就忍心這么可愛的小羚羊死掉?”桑珠把臉貼在小羚羊的腦袋上,一下一下地在上邊摩擦。小羚羊很柔很軟的皮毛使她臉上有了柔柔的、暖暖的感覺,這感覺又使她對小羚羊產生了濃濃的親情。

“那就把它帶回去吧,能不能把它養活長大,就看佛爺的旨意啦!”

“阿爸真好,阿爸是高原上最善良的人,佛爺保佑阿爸長命百歲。”

“你把它放下來,讓它再看看可憐的阿媽。它阿媽剛把它生下來,就叫這些比惡狼都兇殘的人殺死啦!”

桑珠把小羚羊放下來,小羚羊的四只蹄子剛一落到地面上,就掙扎著朝母羚羊的尸體跑去。它先用腦袋把母羚羊的前腿拱了一下,鼻子在前腿中間聞了一陣,就轉到母羚羊的后腿跟前,嘴巴很快就找到母羚羊的乳房,噙住奶頭就吮吸起來。它吸了一陣,沒有吸出一口奶,就松開奶頭,抬起頭悲哀地叫了一陣,又低下頭噙住奶頭,比剛才更用力地吮吸起來,一邊吮吸一邊用腦袋拱著干癟的乳房……

桑珠看著拼命咂吸著母羚羊奶頭的小羚羊,看著它一次一次無望地松開奶頭,又一次一次滿懷希望地噙上奶頭,終于忍不住哭泣起來。她一邊用袖子擦著眼淚,一邊俯下身子抱起小羚羊,又把它塞進自己的懷里,心痛地說:“寶貝,你阿媽被壞人殺死了,它再也沒有奶水讓你吃啦。姐姐給你喂羊奶吃,姐姐一定想辦法讓你吃得飽飽的,長得壯壯的。以后你再生下一大群小羚羊,讓咱們可可西里全是羚羊,到那時候該是多好呀!”

“咱們快回去吧,小羚羊肯定很餓了,我們早點回到帳篷就能想辦法給它喂吃的,這么小的羊在這么冷的季節里,要是再餓了肚子,是活不了多長時間的。”

桑珠又把袍子整理了一下,把小羚羊的全部身子都用袍子遮住了,只讓它的小腦袋露在外邊。小羚羊得到桑珠袍子里的溫暖,不再顫抖了,很溫順地窩在桑珠的懷里。

“阿爸,你看小寶貝多聽話,它在我懷里一點都不搗蛋!”桑珠低頭看著小羚羊,高興地跟阿爸直嚷嚷。

“它一定很餓了,餓得沒有力氣動了。咱們快點回到帳篷給它喂吃的。只要它能吃下東西就能活下去。咱們要是把它救活了,佛爺肯定會保佑咱們吉祥如意的!”阿爸說完,就對著兩條獒大聲吼了一句:“快點回家!”隨之,用鞭子對著最后邊的幾只羊象征性地抽了幾下。兩只獒又跑到羊群的兩邊,一左一右地保護著羊群;那只頭羊很響亮地叫了幾聲,回家的腳步加快了許多。

突然,阿爸猛地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使他不得不蹲下身子,還連著朝地上吐了幾口東西。夜色已經降臨了,桑珠看不清楚阿爸到底吐的什么東西,只是趕忙跑到阿爸身邊,用拳頭輕輕在阿爸背上敲著,很擔憂地問:“阿爸,你怎么啦?”

阿爸又咳了一陣,才喘著氣對桑珠說:“阿爸沒有事情的,就是剛才看小羚羊怪可憐的,心里著急,再加上冷風一吹,就咳起來啦!”

桑珠想了一下,覺得阿爸說的也對,誰看到小羚羊和它阿媽的悲慘景象都會心痛的。

桑珠沒有像往常那樣幫著阿爸到羊圈把羊只圈好,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跑進帳篷給雪獅和雪虎把吃的東西端出來。她抱著懷里的小羚羊跑進帳篷,剛跑進帳篷,就對阿媽喊叫:“阿媽,快給小寶貝把熱好的奶子拿過來,小寶貝都快餓死啦!”

阿媽沒有聽明白桑珠說的什么,站在那里愣愣地看著桑珠。

“阿媽,快給小寶貝把熱好的奶子端過來,小寶貝都快餓死啦!”桑珠又給阿媽說了一遍,抱著小羚羊朝阿媽走去。走到阿媽跟前的時候,才抱出懷里的小羚羊讓阿媽看。

“天哪,你從哪里捉來這么小的羚羊,它阿媽要是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會很傷心的。你快把小羚羊給它阿媽送回去,這么小的羚羊咱們根本養不活的,佛爺不喜歡遭害生靈的人!”阿媽也像阿爸一樣,很輕地在小羚羊腦袋上撫摸了一下。

“阿媽,是壞人把小寶貝的阿媽殺死了,還把小寶貝阿媽的皮毛剝去了,把腦袋割走了。咱們要是不把小寶貝救回來,它肯定活不過今天夜里的。”這個時候,阿爸把羊群圈好了,也回到帳篷,就接著桑珠的話把小羚羊的可憐身世訴說了一遍。

“天哪,這些該遭雷劈的狠心人,他們的心怎么那么的狠毒,讓這么小的羚羊就死去了阿媽,死去阿媽的小羊是沒辦法養活的!”阿媽嘴上這么說著,人卻在帳篷里忙碌起來。她給男人和女兒燒的是奶茶,奶茶里放著鹽巴,她知道小羊是不能喝奶茶的,就對男人和女兒說:“你們先喝著奶茶,把身子暖和過來,我這就給小羊找羊奶。”

這里一年四季都是冰天雪地。羊只到了產奶的季節,阿媽就把奶子儲存在羊皮口袋里,放在帳篷外邊凍起來,到了羊只不產奶的時候再拿回帳篷。她端著一個小鋁鍋,急急慌慌跑到帳篷外邊,蹲在盛奶子的羊皮口袋跟前,解開綁在羊皮口袋上的牦牛繩,就露出了比雪還要潔白的冰奶。她拿起口袋旁邊的斧頭,在冰奶上砍,砍下的冰渣子裝滿了一鋁鍋。她又急急慌慌地把鋁鍋端回帳篷,架在燒羊糞的火爐上。

“阿媽,快點把火燒大,小寶貝都餓得不行了,說不定會把小寶貝餓死的!”桑珠回到帳篷以后,還沒有把小羚羊放下來。

“桑珠不要著急,阿媽很快就會把火燒旺的,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讓小寶貝吃上溫乎的羊奶。”阿媽又跑到帳篷外邊取回羊皮做的風箱,把尖尖的鐵嘴插進火爐下邊的爐洞里,一下一下地給火爐里打氣。阿媽煽動一下羊皮風箱,風箱里就發出一聲“呼——”的聲音,爐口就冒出一股很旺的火焰。火焰是藍黃色的,一下一下地撲向鍋底,鍋里堆得滿滿的奶冰渣子就一點一點地下降。一家三口人的六只眼睛都盯著盛奶子的鋁鍋,都盯著鋁鍋下邊的爐火,都盯著阿媽手里不停煽動的羊皮風箱。

“給羊兒喂的奶不要燒開,燒得溫乎就行啦。”阿爸把手伸進鋁鍋里試了一下溫度。

“我知道,哪年給死了阿媽的羊羔喂奶不是我的事情,我還能不知道把奶燒到啥時候才好?”阿媽一邊繼續煽動著羊皮風箱,一邊得意地給男人說。她說的是實話,每年到了產羔的季節,總有一些產過羔的母羊,因為身體虛弱抵擋不住寒冷和饑餓的侵襲,來不及照料羊羔就死去了。她都要把失去阿媽的羊羔抱回帳篷,燒奶子喂它們。有些羊羔就在她的喂養下,活到了暖和的夏季,回到羊群里去了。有的羊羔也吃了她喂的奶,但仍然沒有活到暖和的季節。她就會看著死去的羊羔,流下痛苦的眼淚。但是,她還從來沒有喂過剛剛生下來一天就死去阿媽的小羊羔,更沒有喂養過死去阿媽的小羚羊,能不能把這只小羚羊養活,實在沒有把握。

鋁鍋里的奶冰渣子全部消完了,阿媽手里的羊皮風箱還在一下一下地煽動著,爐口的火焰還在一下一下地撲向鍋底,鋁鍋里全是濃白色的奶汁,奶汁上有了淡淡的水汽,水汽也是乳白的顏色。阿媽還是繼續煽動著羊皮風箱,卻對阿爸說:“你看看燒得差不多了吧,喂小羊的奶不能燒得太熱,跟剛從母羊奶子里擠出來的溫度一樣就好啦。”

阿爸又一次把手指伸進鍋里,很認真地試了一下溫度,說:“不熱不涼,剛好,可以喂啦!”

阿媽就站起身子,對阿爸和桑珠說:“我去找過去給羊羔喂奶的瓶子,給咱們的小寶貝喂奶。”阿媽搬起一包盛青稞的牦牛毛編的口袋,在口袋背后找到一個玻璃奶瓶,拿到眼前一看,奶嘴卻壞了,就失望地對桑珠和阿爸說:“奶嘴壞了,離母羊下羔還有一段日子,我還沒有買喂羔子的奶瓶,這怎么辦哩?”

“我現在就到民貿公司的銷售點去買,你們先想辦法給它喂著,要是一點都不吃,頂不到明天早上就會餓死的!”阿爸說著就要鉆出帳篷,去發動摩托車。

“這么遠的路,這么冷的天,天又黑下來啦。你一個人出去,出意外怎么辦,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再說,你的身子……”阿媽用身子擋在帳篷門口,不讓阿爸出去。

“沒有奶瓶,小羚羊就沒有辦法吃奶,這么小的羔子,要是今夜吃不上奶,活不到明天早上就會餓死的。我們要是讓小羚羊死在咱家的帳篷里,佛爺會責怪我們的,說不定還會懲罰我們的。”

“這么冷的夜,你的身子……”阿媽又用身子擋在帳篷門口。她的擔心還是很有道理的,從這里到民貿公司的銷售點有四五十里,來回一百多里。而且摩托車跑的根本就不是路,只是比較平坦的草灘,滿是高粱、坑洼、冰坎、雪窩、斷溝,不小心就會車翻人傷,前幾年野生動物保護站的高檔越野車都在這條道上翻了,傷了兩個人死了一個人。

“我們在這里過了幾十年了,對方圓幾百里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掌一樣,不會出什么事情的。要是我們把小羚羊救活了,佛爺會保佑我們的羊群興旺,保佑我們的草灘茂盛……”

“你帶上一只獒,家里留下一只看護羊圈就可以啦。”站在帳篷門口的阿媽讓開了一條路。

“行,我帶上雪獅,讓雪虎在家看護羊圈。”

阿爸走出帳篷,用布擦去摩托車上的積雪,就一下一下地踏腳踏器,沒多大功夫就把車發動起來,又對雪獅喊了一聲:“雪獅,跟我走!”雪獅一躍就跳上摩托車的后架。

阿媽站在帳篷門口,不放心地對阿爸說:“你要小心,天太黑了,又這么冷,千萬不要出一點事情!”

桑珠抱著小羚羊,也走到阿爸跟前,不放心地說:“阿爸,要是路上出什么事情了,你就讓雪獅跑回來報信,我帶著雪虎過去找你。”

“阿爸不會出事情的,阿爸最孝敬佛爺,佛爺肯定會保佑阿爸給小寶貝買回奶瓶的。桑珠好好帶小羚羊,先想辦法讓它吃點東西,也不要讓它受冷,等我買回奶嘴了,讓它每天都把肚子吃得鼓鼓的。”阿爸突然又咳嗽起來,咳得很劇烈,連著咳了十幾聲都沒有停下,劇烈的咳嗽使得阿爸不得不蹲下身子。

阿媽和桑珠也跟著蹲下身子,輕輕地給他捶著背。阿媽一邊捶背一邊給男人說:“你的身子還有病,這么冷的天跑那么遠的路……”

“我的身子我最清楚,會不會出事情我還能不知道?你跟桑珠在帳篷里好好救活這個小寶貝,佛爺會保佑我們一家逢兇化吉,遇事呈祥。”

阿爸駕駛著摩托車,摩托車的后架上馱著那只名叫雪獅的獒,朝著漆黑的夜里駛去了。

阿媽和桑珠站在帳篷門口,一眨眼功夫就看不見摩托車的影子了,只是摩托車發出的轟響在寂靜的可可西里顯得很刺耳,但也越來越小,沒多大功夫就聽不見了。

“阿媽,阿爸是不是有病?”

“咳——”阿媽長長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阿媽找來一只小勺子,讓桑珠抱著小羚羊,阿媽用小勺子盛上一點羊奶,還用嘴唇試了一下溫度,才很小心地送到小羚羊嘴邊。小羚羊看著勺子里的羊奶,就是不肯張嘴吃。阿媽就堅持把勺子朝它嘴邊送,勺子剛一挨上它的嘴唇,它就搖晃起腦袋,把勺子里的羊奶碰灑了,全灑到桑珠的身上。

“它不吃怎么辦?”阿媽拿著空空的勺子,看著小羚羊沒有一點辦法。

“我們再想辦法,我們要是想不出來辦法讓它先吃點羊奶,等阿爸把奶瓶買回來它已經餓死啦!”桑珠從阿媽手里接過勺子,在鋁鍋里盛了羊奶,也是很小心地送到小羚羊嘴邊,嘴里還說:“小寶貝,吃點羊奶,你吃了羊奶就能活下去,就能長成大羊。你要是不吃羊奶,就活不下去。我們一家人都盼望你能活下去,等佛爺把殺死你阿媽的壞人懲罰了,咱們可可西里就沒有壞人了,我們就把你放回去,你就能生下很多很多的小寶貝,咱們可可西里就會有很多很多的羚羊寶貝。”但是,小羚羊一點都聽不懂她的話,還是看著勺子里的羊奶不肯張嘴。桑珠又像阿媽那樣把勺子送到它嘴邊,勺子剛一挨上它的嘴唇,它就猛烈地搖晃起腦袋,又一次把勺子里的羊奶碰灑了。

“它就是不肯吃奶,怎么辦哩?”桑珠拿著小勺子,看著阿媽也顯得沒有一點辦法。

“這些生靈本來就不是人能養活的,人們是養活不了這些野生靈的。”阿媽看著桑珠懷里的小羚羊,失去了讓它吃奶的信心。

桑珠用一只手抱著小羚羊,一只手去擦灑在袍子上的羊奶,手指上就粘了羊奶,粘上了羊奶的手指剛挨近小羚羊的嘴邊,小羚羊猛地一伸腦袋,就用嘴噙住了桑珠的手指,用力地吮吸起來。桑珠一驚,立即高興地對阿媽說:“阿媽,你看小寶貝把我的手指當成它阿媽的奶奶啦。我有辦法讓它吃奶啦!”

桑珠把手指從小羚羊嘴里抽出來,在奶鍋里蘸了一下,趕忙塞進小羚羊的嘴里,小羚羊立即用力地吮吸起來。等小羚羊吮吸了幾下,桑珠又把手指抽出來,又在奶鍋里蘸了一下,又塞進小羚羊的嘴里……

小羚羊到底吃奶了,但吃的太慢了,桑珠小小的細細的手指上能沾多少羊奶?桑珠看著小羚羊貪戀地吮吸著自己的手指,就對阿媽說:“這樣喂下去,喂到天亮它都吃不飽肚子。”

阿媽看著小羚羊一下一下地吮吸著桑珠的手指,也在琢磨給小羚羊喂奶的辦法。突然,她腦子一陣靈醒,想出了讓小羚羊吃奶的辦法,趕忙對桑珠說:“佛爺給我說了個辦法,佛爺說的辦法肯定可以!”她說著就到火爐跟前端起盛羊奶的鋁鍋,又拿起勺子對桑珠說:“你把手指塞進小寶貝的嘴里不要抽出來,我把羊奶朝你的手指上慢慢倒,讓羊奶順著你的手指流到小寶貝的嘴里……”

“阿媽就是聰明,一下子就想出這么好的辦法!”桑珠就把手指送進小羚羊的嘴里,阿媽就用勺子盛起鋁鍋里的羊奶,緩慢地朝桑珠的手指上倒,羊奶順著桑珠的手指慢慢地朝著小羚羊的嘴里流去,小羚羊吮吸得更加起勁了,一下緊著一下,它已經餓極了。

桑珠細細的小小的手指伸進小羚羊的嘴里,它的舌頭貼在手指的下邊,用舌頭的頂壓、喉嚨的咂吸,把桑珠手指上的羊奶全吸進嘴里。桑珠看到小羚羊一咂一咂的嘴里全是乳白色的羊奶,小羚羊眼睛里全是滿足的神氣,伸進小羚羊嘴里的那個手指,被小羚羊吮吸得癢癢的,酥酥的,卻又極舒服,就高興地對阿媽喊:“阿媽,小寶貝把我的指頭吸得癢死啦!”

阿媽看著小羚羊一會兒功夫就吃下去不少羊奶,也高興地對桑珠說:“這些野生靈只要肯吃我們喂的東西,就能把它們養活。佛爺給咱們說的這個辦法就是好。”

小羚羊吃飽了肚子,桑珠把它放在毛氈上,它搖晃了幾下竟站起來,在桑珠和阿媽跟前走了幾步,還高興地蹦了一下,身子剛剛蹦起來就摔倒了,又掙扎起來在氈上蹣跚地走著。桑珠怕它再摔倒,要把它抱起來,阿媽擋住她:“你要它自己走,不要老抱著它。它自己能走能跑了,身子骨就強壯,就容易養活。我們老不讓它走動,它的身子骨就軟弱,就經不起三災兩難。”

桑珠覺得阿媽說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抱小羚羊了,仍然很專注地看著它,生怕它跑到火爐跟前。今天晚上,阿媽把羊糞火爐燒得很旺,爐筒里都發出呼呼的聲響,爐子里掉下來羊糞,有的還是火紅的顏色,要是小羚羊踏在上邊,或者鉆到火爐下邊,肯定會燒傷的。所以,小羚羊一跑到火爐跟前,桑珠就大聲地喊叫它:“小寶貝,你可不能朝那個地方去,會把你燒傷的。”小羚羊聽不懂她的話,照樣朝著火爐跟前走去。她就趕忙走過去把它抱到一邊。小羚羊的好奇心很強,桑珠越是不讓它朝火爐跟前去,它越想朝火爐跟前去。桑珠剛把它抱到一邊,它轉身又朝火爐跟前走,桑珠只得再把它抱到一邊,她笑著對阿媽說:“阿媽,你看小寶貝,越不讓它朝火爐跟前來,它越是要來,萬一把它燒著了就不得了了!”

“它覺得火爐跟前暖和,連咱們都知道朝火爐跟前坐,何況這些野生靈。這些野生靈聰明著哩,它們要是不聰明,就不能祖祖輩輩在冰天雪地的可可西里活下來。多少年代,連人在可可西里都活不下去,它們卻能活下去,它們能不聰明?”阿媽說完就不再說話了,仍然面對著帳篷門口,眺望著帳篷外邊漆黑的世界。

桑珠見阿媽心情很沉悶,也就不再說什么,就背對著火爐坐在氈上,用身子擋住小羚羊不能朝火爐跟前來。終于,她憋不住了,聲音很輕地勸慰阿媽:“阿爸會平安回來的,阿爸是最孝敬佛爺的人,佛爺肯定會保佑阿爸平安無事的!”

阿媽沒有回答桑珠的話,她雙膝跪在氈上,雙手合掌在胸前,小聲地禱告起來:“佛爺,我家桑珠的阿爸是最孝敬你老人家的人,他今天黑夜是為了給你的寶貝買奶瓶才出去的,你一定要保佑我家桑珠的阿爸平安回來,保佑桑珠他阿爸百病不生,身子比公牦牛都強壯,保佑他長命百歲!”

桑珠聽著阿媽的禱告,想著在冰天雪地里掙扎的阿爸,也為阿爸的安危擔憂,就也學著阿媽的樣子,屈起雙腿跪在氈子上,面對著帳篷外邊的天地,雙手合掌在胸前,輕聲地念叨起來:“佛爺,你老人家一定要保佑桑珠的阿爸,桑珠的阿爸是天下最好的阿爸,是心腸最善良的阿爸,你老人家保佑了桑珠的阿爸,桑珠一輩子都給你老人家磕頭……”

小羚羊跑了一陣,覺得累了,就走到桑珠跟前,臥倒在桑珠的皮袍上。桑珠把它抱起來,讓它鉆進自己的懷里,它竟蜷縮在桑珠的懷里睡著了,神態是那樣的安詳。也難怪,它生下來還不到一個晝夜的時間里,吃的第一口奶是桑珠用指頭給它喂的,睡的第一個床鋪是桑珠的懷抱,它一定認為在桑珠的懷抱里睡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桑珠看著小羚羊閉上了眼睛,禁不住在它腦袋上輕輕撫摸起來,覺得它的絨毛是那樣的柔,那樣的軟,那樣的暖和,指頭和手掌撫摸在上邊,心里有種非常熨帖非常安逸非常快活的感覺。她又想把它養大了,放回草灘上,讓公羚羊和它成親,再生下幾只小羚羊。等小羚羊長大了,再生下更多的小羚羊,等到自己長成和阿媽一樣大的歲數,自家帳篷周圍就會有很多很多小羚羊的子孫,它們吃飽了喝足了,就圍著著自己蹦跳,撒歡……

“桑珠,你快點睡覺吧,都到后半夜啦。我到羊圈查看一下,萬一有惡狼把羊只咬死就倒霉啦。今年要是運氣好了,產羔的日子不來暴風雪,咱的羊只下的羔子都能活下來,到明年入冬咱們賣出去一群羊,就能給你阿爸看病啦!”

桑珠又想起這幾天,阿爸連著咳了好多次,每次都咳得那么劇烈,那么艱難,那么痛苦,就很擔憂地問阿媽:“阿媽,阿爸是不是有很厲害的病?”

阿媽已經站起了身子,剛要朝帳篷外邊走去,聽見桑珠的話就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看著桑珠,想要說些什么卻什么都沒有說,又是長長嘆口氣,說:“你快睡吧,你還小,給你說了也不管用!”說完就走出帳篷,帳篷外邊喧起雪虎迎接她的吠叫。

桑珠不知在什么時候竟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看見阿爸也睡在她旁邊,帳篷外邊的天色已經很亮了。她知道阿爸昨晚很晚才回到帳篷,又看到小羚羊還在自己懷里睡得正香,就悄悄爬起來朝帳篷外邊走去。臥在帳篷門口的雪獅看見她走出了帳篷,立即吠叫著朝她跑過來,歡勢地扭動腰肢搖擺尾巴。她走到羊圈跟前,看到羊圈是空的,肯定是阿媽見阿爸太勞累了,自己把羊只趕出去放了。桑珠從羊圈出來,準備回帳篷的時候,看到阿爸站在帳篷門口看她,目光很慈祥很親切。桑珠趕忙跑到阿爸跟前:“阿爸,你昨晚很晚才回來,我和阿媽等你,擔心你出個什么事情,可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啦!”

阿爸撫摸著桑珠的腦袋,笑著說:“阿爸給你說過了,阿爸是最孝敬佛爺的人,佛爺肯定不會讓阿爸出什么事情的。”說完,又看著在她懷抱里的小羚羊,問:“小寶貝怎么樣啦?”

“它一夜都睡在我的懷里,睡得可香啦!”桑珠把小羚羊抱出來讓阿爸看。

小羚羊掙扎著要下地跑動,桑珠不放它下地,還對她說:“小寶貝,地上全是冰雪,很冷的,會把你凍壞的。”

小羚羊還是掙扎著要下地跑動,它掙扎的時候身子不停地扭動,四條腿不停地亂蹬。桑珠怕它掙扎到地上,又不敢太用力抱它,它畢竟才剛剛出生一天,身子骨太嫩了。阿爸撫摸著小羚羊,又對桑珠說:“它要下來跑,你就讓它跑一會。這些野生靈天生就是在地上跑的,它們越跑越壯實,不讓它們跑了反而會生病的。你在這里看著它跑上一會,我把奶子熱上,一會兒給它喂些羊奶吃。”

桑珠把小羚羊抱回帳篷的時候,阿爸已經把羊奶熱好了,灌進他頭天夜里買回來的奶瓶里,對桑珠說:“我剛用指頭試了,不熱不涼,正好喂它。”

桑珠從阿爸手里接過奶瓶,塑料奶瓶果然熱乎乎的,桑珠就把奶瓶送到小羚羊嘴邊,小羚羊卻不用嘴去噙奶瓶嘴子,而是朝她的指頭伸過來,嘴唇還一翻一翻地挑她的手指。

阿爸覺得很奇怪,問桑珠:“這個小寶貝怪了,不去噙奶嘴子,卻想噙你的手指頭?”

桑珠就把頭天夜里用手指頭給小羚羊喂奶的情況給阿爸說了,把阿爸逗得直樂,一邊笑一邊對桑珠說:“我的小桑珠就是聰明,能想出這么高明的辦法喂小寶貝,長大了肯定能當科學家。”

“我不當科學家,長大了要到保護站工作,專門救活那些受傷害的小羚羊,讓它們生很多很多的小羚羊,咱們可可西里全是羚羊……”去年,小桑珠跟著阿爸到公家的野生動物保護站去過,那里蓋的有房子,還專門用鐵絲網圈出很大一片草灘,專門救護那些受了傷的、快要餓死的野生靈。

“好,我聽你的,保護站是佛爺最喜歡的工作,等你長大了我一定送你到那里工作。”

“等我長大了,咱家的小寶貝也長大了,我帶著小寶貝一塊到保護站去。”

“行,阿爸肯定讓你帶著小寶貝一塊到保護站去。這些小寶貝是佛爺喂養的,也是政府下命令保護的,誰也不能殺害它們,到時候只能送到保護站去。”

小羚羊還用嘴唇在桑珠的手指上翻舔,就是不肯噙奶嘴子。桑珠就著急地對它說:“小寶貝,你怎么這么笨呀,我們昨晚是怕你餓死,沒辦法了才想出這個辦法。你試試用奶嘴子吃奶,很省力氣的。”

阿爸站在桑珠跟前,過了一會兒才對桑珠說:“我把它的眼睛捂上,你把奶嘴子送到它嘴邊,看它吃不吃?”他走到桑珠跟前,用雙手捂住小羚羊的眼睛。阿爸的手掌很大,一下就把小羚羊的腦袋捂得嚴嚴實實,只露著嘴巴在外邊。桑珠把奶嘴送到小羚羊的嘴跟前,小羚羊一下就噙住了奶嘴吮吸起來。奶瓶的功能比手指的功能好多了,小羚羊嘴里盛滿了羊奶,有幾滴羊奶還從嘴角流出來。桑珠看著小羚羊吃奶的速度快了很多,高興地對阿爸說:“阿爸就是聰明,一下子就想出這么好的辦法!”

桑珠還是和往常一樣,到了黃昏時分就要去迎接阿爸歸來,過去都是一個人去,最多帶上守家的雪獅,現在還要帶上小羚羊。剛剛走出帳篷的時候,她就讓小羚羊跟著她跑。小羚羊只要從帳篷里跑出來,就歡勢得很厲害,不停地蹦跳。它蹦跳的姿勢很好看,兩只前腿朝高處一蹦,前腿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后腿就又蹦起來了。它蹦跳上一陣,又用頭朝桑珠的腿上頂,做出和桑珠很親昵的動作。雪獅的面部一直緊皺著,惡恨恨地看著小羚羊,它在嫉妒主人對小羚羊格外的親熱和照顧,趁桑珠沒注意的時候,就沖著它吼叫起來,還做出撲咬的動作。

“雪獅,你找死呀!”桑珠一下子就看穿了雪獅的企圖,知道要不把它對小羚羊仇恨的火焰壓下去,以后它們就會經常欺負小羚羊的,就對著雪獅大聲吼:“雪獅,過來!”

雪獅看了一眼桑珠,覺得小主人的臉色很不好看,就想逃跑,又不敢逃跑,就站在那里不敢朝小主人走近,也不敢跑遠。

“雪獅,過來!”小主人又發出一聲更嚴厲的命令。雪獅看著小主人,搖動著尾巴,慢慢朝著小主人走過去。

“誰讓你欺負小寶貝的,它生下來不到一天阿媽就被壞人殺死了,它是沒有阿媽的孩子,你還欺負它。今天我要是不用皮鞭抽你,你以后還會欺負它的!”桑珠訓斥過后,就舉起小皮鞭對著雪獅的屁股抽了一下。雪獅蹦了一下,趕忙臥在小主人腳前。桑珠又舉起皮鞭,又對著它的屁股抽了一下。它又蹦了一下,又趕忙臥在小主人腳前。

“你以后還敢不敢再欺負小寶貝?”桑珠用鞭子指著雪獅很厲害地問。

雪獅站起身子,又對著小主人扭開腰肢搖尾巴。

“好呀,以后改正了還是好人。來,抱抱!”桑珠說著就伸開兩只胳膊。雪獅見小主人的態度親切了,膽子又大起來,忽地撲到桑珠身上,把兩只前腿搭在她的肩膀上,舌頭順勢在小主人臉上舔了一下。桑珠抱著雪獅的腦袋,拍著它的臉說:“這才是好寶貝,你和雪虎以后要好好保護小寶貝,它多可憐呀!”

雪獅從小主人身上爬下來,跑到小羚羊跟前,用舌頭在它眼睛上親親地舔了一下。小羚羊膽怯地朝后邊退,桑珠就對它說:“小寶貝,不要怕,雪獅給你表示親熱的。”

桑珠帶著雪獅,帶著小羚羊走過半里多路的時候,就抱起小羚羊說:“小寶貝,你跑了那么遠的路,夠累啦,我抱著你走!”

在可可西里冬日的黃昏,遍地都是冰雪的草灘上行進著一個藏族小姑娘,小姑娘的前邊奔跑著一只黑色的獒,小姑娘懷里抱著一只幼小的羚羊。

夜幕降臨的時候,羊群又趕進了羊圈,羊圈的外邊臥著那只名叫雪虎的獒;一家人連那只小羚羊又回到帳篷,給小羚羊喂過羊奶,一家人就開始喝奶茶吃手抓,說著今后的生計。帳篷外邊,臥著那只名叫雪獅的獒。

“快到產羔的日子啦!”女人看著男人,像是給他說又像是給自己說。

“快到產羔的季節啦!”男人看著女人,像是回答她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桑珠沒有聽阿爸阿媽說話,她一邊啃著羊排骨,一邊看小羚羊在毛氈上撒歡。她覺得阿爸阿媽說的都是廢話,母羊的肚子都那么大了,離產羔的日子還會有多遠?

“母羊產羔的時候,千萬不要來暴風雪。要是佛爺保佑我們的母羊平安產羔,咱們明年就能賣出一群肥羊,就有錢給你治病啦!”女人說的是牧民最擔心的事情,放羊的時候再勤勞再認真,關鍵還要看母羊產羔那幾天的氣候好壞,暴風雪沒有來,天氣暖和了,母羊產下羊羔就有吃的有喝的,奶水就充足,小羊羔就餓不死。暴風雪到來了,母羊產下羊羔就沒吃的沒喝的,肚子里就沒有奶水,小羊羔沒有奶吃再加上天氣的寒冷,會成群死亡。辛辛苦苦放牧一年,就指望產羔這幾天的收入,要是羊羔大批死亡,不但掙不來收入,連一家人第二年的生活都成問題。

“能不能讓我們順利地收獲一季羊羔,全憑佛爺的旨意了!”阿爸喝足了奶茶,吃飽了手抓,就從懷里掏出鼻煙壺,從壺里朝大拇指甲蓋上倒了一點鼻煙粉末,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摁住一個鼻孔,把鼻煙送到另一個鼻孔跟前用力一吸,指甲蓋上的鼻煙粉末全吸進鼻孔里,連著打了幾個很響亮的噴嚏,鼻涕眼淚全被嗆出來。隨之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人趴在毛氈上氣都喘不過來。

桑珠和阿媽趕忙跑到阿爸跟前,一齊用拳頭輕輕地捶打他的脊背,過了好幾分鐘,他的咳嗽才停下來。阿媽就抱怨他說:“你知道自己身上有病,這東西就不能少吸一點,你要是有個長短,我們娘倆以后的日子怎么辦?”

“我是最孝敬佛爺的人,佛爺肯定會保佑我的,我身子壯實得跟野牦牛一樣,自己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阿爸用袖子擦了鼻涕眼淚,還跟女人嘻嘻笑了一下。

“母羊很快就要產羔了,咱們要盡快把草料預備好,萬一到了產羔的日子大雪封山,羊們就有吃的,就不會凍死太多。”女人給男人碗里倒了一些奶茶,又嘮叨起來。

“今年咱家準備了不少的干草,足夠羊只吃上半個月。”男人沒有喝女人盛給他的奶茶,把雙手伸到火爐跟前烤著取暖。烤了一陣,就轉過頭問桑珠:“小寶貝今天怎樣?”

桑珠把小羚羊放在自己的懷里,小羚羊已經把桑珠的懷抱當作它的窩了,只要吃飽羊奶,在毛氈上撒過歡,累了就要桑珠把它放進懷里睡覺。這陣,它蜷縮著身子,閉著眼睛睡得正香。桑珠撫摸著小羚羊的腦袋,高興又得意地回答阿爸:“它今天吃了四次羊奶,還吃了兩次干草。看樣子我們真能把它養活了,佛爺真的保佑咱家的小寶貝啦!”

“咱們要好好養活它,它太可憐了,生下來不到一天阿媽就叫壞人殺死啦……”阿爸看著小羚羊又說道起來。

阿媽也看了一眼小羚羊,想了好大功夫才嘆了口氣說:“咱們把它養到開春,把它真正救過來了,就給保護站送去,那里是政府專門為了收養野生靈辦的,政府年年都給那里撥款。咱家養它什么用處都沒有,養大了不能殺了吃肉,還不能賣出去,殺野生靈和賣野生靈都是犯法的。”

“不,我要把它養大了,再讓它到草灘上找公羚羊配羔子,生下幾只小羚羊。就這樣大羊生小羊,小羊長成大羊再生小羊,等我長大了就趕著一群羚羊到草灘上放。”桑珠又把小羚羊朝胸脯上貼緊了一些,像是害怕阿媽真的把小羚羊送到保護站去。

“你放上一群羚羊有什么用處,政府的法令不準殺羚羊吃肉,也不允許買賣羚羊。咱們辛辛苦苦放的羊,不能殺肉吃又不能賣給別人換錢……”

“我放的羚羊就是不能殺肉吃,也舍不得賣給別人殺肉吃。我就要讓它們生很多很多的小羚羊,讓咱們可可西里的草灘上全是漂亮美麗的羚羊。我放羊的時候給羚羊們唱歌,羚羊們圍著我跳舞。到那個時候,天是很藍很藍的顏色,地是很綠很綠的草灘,河里是很清很清的流水,山上是很白很白的冰雪,我們和羚羊還有野牦牛、野馬、野驢、黃羊、野羊,一塊跳舞唱歌,就像阿爸小的時候的可可西里!”

阿媽還想再說些什么,阿爸急忙接著桑珠的話對阿媽說:“桑珠還小,她說的這些也不是壞事情,佛爺就是喜歡愛護野生靈的人,愛護野生靈的人都是善良的人,桑珠要當善良的人沒有違背佛爺的旨意。再說,我們小的時候跟著阿爸放羊,那時候的草灘是多么的茂盛多么的廣闊,供那么多的羊只和野生靈們都吃不過來;那時候的天氣是多么的風調雨順,該冷的時候就冷,該暖和的時候就暖和,大雪封山的日子也就那么幾天,多少預備一些干草就頂過去了,從來沒有聽說過餓死牛羊的事情。可現在的可可西里成了什么樣子,到處都是挖金子的人,把好好的草灘挖得像害了凍瘡,草灘沒有了,連咱們放的牛羊都沒有吃的,佛爺的那些野生靈更是沒有吃的了,到了大雪封山的日子就得餓死;還有那些比惡狼都歹毒的壞人,開著跑得最快的汽車,拿著射得最遠的快槍,獵殺本來就剩的不多的野生靈。可可西里被這些貪心歹毒的人遭害成這個樣子了,要是再這樣遭害下去,我們家到哪里放牧牛羊哩?”

女人不再說話了,也在回憶小時候生活的可可西里。在她家的帳篷附近,經常有羚羊、黃羊、野羊、野馬、斑馬、野牦牛這些野生靈在安詳地吃草、嬉鬧,還經常有這些野生靈跑到她家的羊圈里,和羊只睡在一塊,第二天早上阿爸起來放羊的時候,它們才離開羊圈。那個時候的牧民都遵照佛爺的旨意,不肯傷害野生靈一根皮毛,就是到了大雪封山的日子,給自家牛羊喂干草的時候,對跑到牛羊圈里的野生靈都是一視同仁,甚至還要多喂它們一些,生怕它們離開羊圈后再找不到吃的。還有一些預備干草多的帳篷,專門把干草撒到草灘上,讓那些尋食的野生靈吃,幫它們度過大雪封山的日子。到了這些年,那些不孝敬佛爺的外地人那么貪心,那么狠毒,挖了最好的草灘,殺了最善良的野生靈,眼看就要滅絕佛爺的野生靈,把美麗的可可西里糟蹋成了這個樣子……

阿媽不再說桑珠了,阿爸也不再說阿媽了,桑珠從阿媽的臉色上看出,阿媽肚子里的不高興沒有了,就沒話找話地給阿爸阿媽說:“小寶貝到咱家有好多日子了,咱們給小寶貝起個最好聽的名字,以后我們一叫它,它就會跑過來!”

阿媽看了桑珠一眼,沒有說話,又輕輕嘆了口氣。阿爸卻高興地對桑珠說:“應該給我們家的小寶貝起個全青藏高原最漂亮的名字,咱們都要像天上的雄鷹一樣張開想象的翅膀,才能給它起上最好的名字!”

一家人都不說話了,都在想給小羚羊起個什么樣的名字。桑珠還能看出,連對小羚羊不怎么有感情的阿媽都皺著眉頭在琢磨。果然,桑珠腦子里什么都沒有想出的時候,阿媽就說話了:“叫它瑪吉阿米,好聽不好聽?”瑪吉阿米在藏語里的意思是沒有出嫁的美麗姑娘。

“不好聽,我們的小寶貝才出生沒多長日子,要是按咱們人的歲數還是個吃奶的孩子,它要是長到一歲多了,叫這個名字還差不多。”桑珠把小羚羊從懷里抱出來,讓它在毛氈上玩。它跑到阿媽跟前,用舌頭親舔一下她的手指,又跑到阿爸跟前,又用舌頭親舔一下他的手指,像是給阿媽阿爸表示感謝:“我知道你們在給我起名字,你們一定要給我起一個最漂亮的名字!”桑珠看到,小羚羊親舔阿媽的時候,阿媽還親親地撫摸了一下它的腦袋。

“叫它扎西德勒怎么樣?它到了咱們家,會給咱們家帶來吉祥如意的!”阿爸想了一會兒,說出給小羚羊起的名字。扎西德勒在藏語里的意思是吉祥如意。

“阿爸起的這個名字不錯,但是這名字是給男孩子用的,咱們家的小寶貝是姑娘,給她起個小姑娘的名字才好!”桑珠想了一會兒,還是不贊同阿爸起的這個名字。

阿爸想一下,覺得桑珠說的有道理,扎西德勒這類名字本來就是給男孩子們用的,自己怎么想到給小羚羊用哩。

“把咱家的小寶貝叫格桑梅朵最好?”桑珠看著阿爸阿媽說。格桑梅朵在藏語里的意思是美麗的小姑娘。

“行,咱們的桑珠給小羚羊起的名字最好,以后咱們就把小羚羊叫格桑梅朵啦!”阿爸高興得又從懷里掏出鼻煙壺,看見女人用眼睛瞪自己,趕忙笑著說:“我把鼻煙拿出來看看,沒打算吸,我把你的話當佛爺的話聽哩,回家就不吸這東西啦!”

“不是我不讓你吸鼻煙,是你的身體實在不能再吸這些東西啦。等把你的病治好了,你想怎么吸就怎么吸,我不會擋你的!”女人從男人身上收回目光,又看著小羚羊說:“咱家的桑珠給小羚羊起的這個名字是不錯,以后咱們都把它叫格桑梅朵啦!”

桑珠高興地抱起小羚羊,用自己的鼻子跟小羚羊的鼻子挨了一下,說:“小寶貝,你以后就叫格桑梅朵啦,我們以后叫你格桑梅朵的時候,你可要跑過來呀!”

大雪封山的日子到底來了。暴風雪是在半夜到來的,剛開始的時候是西北風突然瘋狂起來,帶著咆哮的聲音,在可可西里的山脈、草灘、河流、沙漠上掃蕩。緊跟著就有了硬硬的雪渣子,一個雪渣子緊挨著一個雪渣子,像是天上把整個青藏高原的雪全部傾倒在可可西里了。很快,帳篷上邊堆積了很厚的積雪,帳篷矮下了好多。最先被暴風雪驚醒的是阿媽,她只是傾聽了一下帳篷外的聲音,臉上就涌現出絕望、痛苦、無奈,眼淚就涌流出來了。她太清楚這么猛烈的暴風雪給他們家帶來的災難是多么的巨大,徹底毀滅了她明年入冬前給男人治病的打算。男人咳嗽得那么厲害,絕對不是一般的小病,再不抓緊時間治療會耽誤事情的。她還知道,母羊就要在這幾天產羔了,在暴風雪的日子產的羊羔很難活下來。羊羔養活不了,母羊再被凍死一些,明年的日子都很難過下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阿爸也被暴風雪驚醒了。他一轱轆從毛氈上爬起來,先是很認真地傾聽了一陣暴風雪的聲音,隨之就麻利地穿上袍子,對女人說:“我到羊圈照顧羊只,說不定這個時候就有母羊產羔了。我得照看它們不要亂跑,它們要是跑出羊圈,就會被凍死的。你把壓在帳篷上的積雪弄掉,不要讓積雪把帳篷壓塌了。”男人的布置很有道理,羊只們都受不了暴風雪的襲擊,極度的寒冷使它們極度的恐懼,就會沖破羊圈的欄桿,在暴風雪中逃竄,最終被凍死在暴風雪中。母羊在逃竄的過程中就會流產、早產,羊羔絕對不會成活的。這個時候,要是有主人站在羊群中間,招呼著羊群,羊只的恐懼情緒就會大大地下降,羊只在羊圈被凍死的概率比在逃竄中被凍死的概率小多了。在這么大的暴風雪中,要不停地清除壓在帳篷上邊的積雪,有時候清除的速度還沒有堆積的速度快,清除得不及時就會把帳篷壓塌。帳篷在暴風雪中的作用太大了,甚至可以說帳篷在暴風雪中就是人的生命、牲畜的生命,就是活著的希望,就是未來日子的希望。有了帳篷,和暴風雪中搏斗的人,在身體極度疲憊的時候,可以圍著火爐取暖,可以喝上奶茶,可以吃上手抓;被暴風雪折騰得快要倒斃的羊只,可以被主人抱到帳篷里暖和快要凍僵的身子,再喝上主人熱好的羊奶,生命的火花就不會熄滅。要是帳篷在這個時候倒塌了,人就會被凍死,牲畜也會被凍死。等到暴風雪過后,這里的一切趨向平靜,外邊的世界怎么都不會知道這里曾經發生過如此悲壯凄慘的事情。

帳篷里,唯有桑珠摟著格桑梅朵還在睡覺,美麗的小姑娘旁邊臥著美麗的小羚羊,都睡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睡夢中的桑珠還伸手摸了一下格桑梅朵,咯咯地笑了一聲……

阿媽像只瘋狂的母獅子,一下子就沖出帳篷,用鐵鍬把帳篷上的積雪朝下邊鏟。她一邊鏟,一邊不停嘴地咒罵:“該死的暴風雪,你真的要遭害我們一家人的日子。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母羊下羔的日子來……”

“帳篷怎么樣?”暴風雪中傳來男人不放心的聲音。

“你不要管我,我不會讓可惡的暴風雪壓塌咱的帳篷,你照看好咱的羊群,我就不信暴風雪能毀掉咱家的好日子!”女人吼叫著從帳篷這邊沖到帳篷那邊,天地間沒有一星一點可以發出亮光的東西,除了帳篷里晃晃悠悠的馬燈,從牦牛繩編織的帳篷縫隙里透出一點暈光,根本看不見帳篷上邊到底哪里壓的積雪最厚。她又急忙跑回帳篷,找到能裝五節電池的手電筒。她幾天前給電筒里裝上了新電池,就準備在這個時候使用。她把手電筒掛在脖子上,朝帳篷上照一下,看到積雪最厚的地方,就熄滅電筒跑過去鏟除積雪。再用電筒照一下帳篷,再找到積雪最厚的地方,再熄滅電筒,再跑過去……

男人站在羊圈中間,嘴里不停地呼喊著“咩咩”的聲音,四百多只羊兒聽見他的聲音,恐懼減少了許多,一個擠一個地圍在他的四周。他要的就是這樣,羊只們只要不跑散,緊緊擠在一塊就會互相取暖,抵御暴風雪帶來的極度寒冷。

兩只獒警惕地在羊圈周圍巡邏,看到有的羊只被突兀而來的暴風雪嚇得昏頭轉向,朝羊圈外邊亂闖的時候,就會沖過去對著它們吼叫,亂闖的羊只就被嚇得跑回圈里。

暴風雪終于把桑珠驚醒了,她從毛氈上爬起來,揉了一下眼睛,只愣了不到一分鐘就明白是暴風雪襲來了,一下揭開被子,穿上皮襖就朝帳篷外邊跑。格桑梅朵睡覺時更為警覺,桑珠剛坐起身子的時候它就醒來了,桑珠朝帳篷外邊跑的時候,它也跟著要朝帳篷外邊跑,桑珠擋住它:“你不能跑到帳篷外邊,到了外邊會把你凍死的。”桑珠在青稞口袋上也找著一個手電筒,跑出帳篷時,順手把帳篷的簾子放下來,防止格桑梅朵跑到帳篷外邊。

“阿媽,我來啦!”在手電筒的光柱里,她看到阿媽在拼命地鏟除帳篷頂上壓的積雪。

“你跑出來干什么,快回帳篷,會把你凍壞的!”阿媽對著桑珠吼。

桑珠沒有搭理阿媽,踏著快到膝蓋的積雪朝著羊圈跑去。羊圈里的積雪已經有了一尺多深,大羊的肚子都挨在積雪上頭,身體瘦小的羊只多半個身子都陷在積雪里,根本沒有辦法活動。阿爸站在羊群中間,不停地喊叫著“咩咩”穩定羊只驚恐的情緒。

“阿爸——”桑珠掙扎到羊圈跟前,羊圈里的積雪太厚了,她每邁動一下腳步都十分困難。

“你跑出來干什么,快回帳篷,會把你凍壞的!”阿爸用同樣的口氣讓她回帳篷去。

這個時候,一只母羊產羔了。母羊的屁股挨著積雪,羊羔的腦袋剛從母羊的肚子里鉆出來,就挨著了積雪。桑珠知道要是羊羔生在雪地上,很快就會被凍死的。她還聽阿爸阿媽說過,一群母羊產羔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有一只母羊產羔了,別的母羊很快也要產羔,時間不會相差一個晝夜的。

“桑珠,你在這里招呼羊群,我把這只母羊抱到帳篷里。”阿爸抱起正在產羔的母羊,朝帳篷掙扎去了。他把母羊抱回帳篷,放到挨近火爐的地方,用最快的速度把毛氈上的被子卷起來放到青稞口袋上,盡量多騰出地方讓產羔的母羊進來,在帳篷里產的羊羔不會死亡的。可是,帳篷里能進來幾只母羊呢,羊圈里有四百多只母羊。現在的母羊都采用了科學配種,最少下的都是雙胎,還有的母羊下三胎四胎。這群母羊能產出一千多只羊羔,這些羊羔得多少帳篷才能盛下?

他返回羊圈的時候,桑珠用手電筒照著幾只也開始產羔的母羊喊:“阿爸,又有母羊要產羔啦!”

他連氣都沒有喘一下,趕忙抱起一只正在產羔的母羊,又朝帳篷跑去。他跑到帳篷放下母羊,再跑回羊圈的時候,又有更多的母羊開始產羔了。

“阿爸,這樣不行,咱家的帳篷里盛不了幾只羊,要想辦法不要讓母羊把羔產在凍雪上。你前天還給阿媽說,羊羔只要不產在凍雪上,就不會馬上凍死的。”桑珠朝著阿爸跑過來。

“我也不想讓羊羔產在凍雪上,可到哪里去找沒有凍雪的地方讓它們產羔?”阿爸說著又要去抱正在產羔的母羊。這個時候,又有好幾只母羊產了羔子,羔子在積雪上掙扎了幾下,就陷進凍雪里,用不了多大功夫就會被凍死。桑珠從凍雪里抱出一只羊羔,放到自己的懷里。又從凍雪里抱出一只羊羔,又放進自己懷里,懷里放進兩只羊羔以后,再也放不進羊羔了,就給阿爸說:“咱家在入冬的時候,宰殺了二十多只牦牛,牛皮還在帳篷外邊堆著,咱們把牛皮鋪到羊圈里,讓母羊站在牛皮上,就不會把羔子產到雪里啦。牛皮要是不夠,再把帳篷里的毛氈、毯子、被子鋪到羊圈里……”

“這是個好辦法,我現在就去把牛皮搬過來。毛氈和被子就不要朝羊圈里拿了,把毛氈和被子拿到羊圈里了,人睡覺怎么辦?”

“阿爸,毛氈被子才值多少錢,羊要值多少錢?只要我們把羊群保住了,少凍死一些羊羔,還愁換不回來毛氈被子。再說,人沒有被子沒有毛氈,還有皮襖,還能把火爐生得旺旺的烤火。人是凍不死的,羊只是能凍死的!”

阿爸想了一下,覺得桑珠說的有道理,就說:“我把牛皮搬過來,你去把毛氈和被子抱過來!”

桑珠和阿爸把牛皮、毛氈、被子鋪在羊圈的積雪上,阿爸又把羊只們一只一只地抱到上邊。羊只們離開了深陷的凍雪,站在帶著牛毛的皮子上,就感到暖和了許多,對暴風雪和寒冷的恐懼也減輕了許多。又有一些母羊剛臥到牛皮和毛氈、被子上,就產開了羔子。阿爸看羊圈里的躁動好多了,就對桑珠說:“桑珠,你快回帳篷歇著,會把你累壞的!”

“我不累,阿爸,我幫著你一塊照顧產羔的母羊。阿媽說了,今年產的羔子要是都活下來,就能換來很多很多的錢給你治病。”桑珠看到一只調皮的母羊從牛皮上跑下去,又陷在積雪里不能動彈了,就跑過去抱住它要送到牛皮上。母羊太重了,最少都有七八十斤,她鼓足全身力氣都沒有把它抱到牛皮上。阿爸趕忙跑過來,把它抱到牛皮上邊。桑珠就驕傲地說:“阿爸的力氣真大,連野牦牛都沒有阿爸的力氣大!”

“桑珠長大了也會有很大的力氣。”

“我聽阿媽說了,我們女娃子長大了也沒有男人的力氣大,連草原上的惡狼都害怕力氣大的男人!”

阿爸聽桑珠這么一說,又想起拼命保護帳篷的女人,對桑珠說:“我這里不忙了,你快去照看阿媽,她從暴風雪刮來到現在都沒有停下,肯定要把骨頭都累散架啦!”

天有了一絲的亮光,東邊方向的天空上最先浮出一抹還分辨不出是什么顏色的亮光。和往常的黎明相比,這亮光擴洇得太艱難了,似乎根本就沒有擴洇,但人的視線卻有了明顯的變化,看跟前的東西不需要再打手電筒了。阿媽干脆把手電筒放到了雪地上,看到帳篷頂上什么地方的積雪厚了,就跑過去用鐵鍬鏟去。她勞累了大半夜,動作明顯地遲緩了,加上已經沒過膝蓋的積雪使她行走更加艱難。這個時候,雪也小多了,但西北風還是那樣的猛烈,天氣還是那樣的寒冷。在青藏高原放牧的藏民都知道,只要暴風雪刮起來,沒有七八天是不會停下來的,就是雪停了氣溫也不會上升。對于羊只來說,越朝后的日子越可怕。暴風雪剛襲來的時候,盡管羊只在一個冬季都沒有吃飽過肚子,但身上畢竟還有一點油膘,這點油膘抵抗幾天還是沒有問題的。蓋過膝蓋的積雪徹底掩蓋了所有的草灘,羊只在很多天都啃不上枯草,只有靠主人喂養。主人儲備的干草多了,它們就能多堅持一些日子;主人儲備的干草少了,它們也就面臨死亡了。儲備干草對于主人來說,確實是件碰運氣的事情,暴風雪不是年年都有的,有時候幾年都不來一次,有時候一年要來好幾次。干草要掏錢買,把干草買來了沒有遇上暴風雪,這筆不小的開支就白花了。不花錢買干草吧,又怕暴風雪來了牛羊沒有吃的,那會餓死的,連一只都活不下來。就是買了干草,放牧的藏民也是不希望暴風雪到來,在暴風雪的日子里干草儲備得再多,都擋不住凍死凍傷好多生靈。但是,不管怎么說雪小了就緩解了帳篷的壓力,阿媽把鐵鍬插在雪地里,顧不上喘氣就朝帳篷里跑去。

帳篷里擠了二十多只母羊,還有四五十只羊羔,毛毯,地上全是剛生過羔子的胎胞、羊水、血污,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她走到火爐跟前,見火爐里的羊糞快熄滅了。這么冷的天氣,帳篷里要是沒有生火,跟外邊的溫度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就對跟著進了帳篷的桑珠說:“快端些羊糞過來,把爐子的火生旺!”

桑珠急忙跑出帳篷,用洗臉盆端來羊糞。她知道阿媽生火很有一套,爐子里只要有幾個羊糞是紅的,她就能讓爐火燒旺起來。阿媽先給火爐里薄薄地撒了一些羊糞,桑珠就趕忙找到羊皮風箱,給火爐里打氣。等到這層羊糞都燃旺了,阿媽才給火爐里加滿了羊糞,還對桑珠說:“再煽幾下就可以了,很快就會旺起來。”她說著就把鐵桶架在火爐上,又對桑珠說:“我們把儲存的羊奶燒上,給產過羔子的母羊喝,也給沒有奶吃的羔子喝。母羊都開始下羔子了,我們就不愁往后沒有奶子吃啦!”阿媽剛說完這些,猛然想起小羚羊,急忙對桑珠說:“格桑梅朵跑到哪里去啦?”

桑珠這才想起小羚羊,眼光在帳篷里脧視了一遍,滿帳篷都是母羊和它們的羔子,母羊護著羔子,羔子圍著母羊,十分的親熱。只有格桑梅朵獨獨地萎縮在帳篷的角落,怯怯地望著眼前的母羊和羔子,模樣十分的自卑和可憐。

“格桑梅朵,小寶貝,你怎么跑到那里去啦?”桑珠跑過去抱起小羚羊,把臉蛋貼在小羚羊的腦袋上,還輕輕地摩擦著。

“格桑梅朵也夠可憐了,這么小就沒有了阿媽。那些天殺的壞人,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佛爺饒不了殺死格桑梅朵阿媽的那些惡狼。”阿媽也走過來,摸了一下小羚羊的腦袋,又給桑珠說:“你快給它喂點熱奶,它一定很餓啦!”

阿媽把堆放在帳篷外邊的羊奶口袋搬到帳篷,先燒熱了一鐵桶羊奶,讓在帳篷里產羔子的母羊喝了,就把它們連羔子都趕回羊圈里。又從羊圈里趕過來一些母羊和羔子,讓羔子在帳篷里把身子暖干了,給母羊喂過熱奶,又把它們趕回羊圈。就這樣,讓下過羔子的母羊都能輪著在帳篷喝上熱奶。

連續好多日子,阿爸和阿媽都沒有睡過覺。阿爸日夜守在羊圈里,給母羊們喂干草,抱出陷進積雪里的羊羔,還要騰出時間清除羊圈里的積雪,只有把羊圈里的積雪清除完了,人才能回到帳篷痛痛快快喝碗奶茶。阿媽一直守在帳篷里,不停地給火爐里加羊糞,不停地燒著熱奶子,不停地給母羊和羊羔們喂奶,不停地把吃過奶的羊只趕回羊圈,把沒有吃過奶的羊只趕到帳篷。桑珠拿著奶瓶,不停地給沒有奶吃的羊羔們喂奶。母羊們都是很自私的家伙,它們的奶子只給自己的孩子吃,那些沒有奶吃的孩子剛剛挨近它們,它們就用頭把這些可憐的孩子頂到一邊,保護自己孩子的利益。桑珠就給這些可憐的孩子們喂奶,喂的時間長了,胳膊都酸痛了,手都麻木了,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就在心里給自己鼓勁,這時候多給一個羊羔喂奶,就能多救活一只羊兒,到了秋天的季節,把這些羊只賣了,就能讓阿爸到玉樹州的大醫院治病了。盡管阿爸阿媽都不給她說阿爸到底得上了什么病,但她從阿媽的話語和神氣中感覺到,阿爸得的肯定是很厲害的病,要治好阿爸的病得花很多很多的錢。要不,阿媽是不會那么拼命攢錢的。

羊羔還是一只一只地死去了。本來,就是在佛爺極為關照的風調雨順的季節,羊羔也不會一只不死的,何況在連續十多天的暴風雪的日子里。阿爸每從羊圈里扔出一只死羔,阿媽就要顫抖一下,呆呆地看著死羔,臉色陰沉得可怕,好像誰用刀子在她身上割下了一塊肉。阿媽早就算計好了,要是這季羊羔都能活下來,到了入冬的時候就能讓男人到州上的大醫院治病。要是羊羔成活得不夠,男人就沒有辦法到醫院治病。她也不知道男人得的是什么病,但男人咳嗽得那么厲害,肯定不是一般的病。

暴風雪終于過去了,阿爸阿媽連續十多天都沒有合過一下眼睛,實在累得受不了的時候,就靠在青稞口袋上歇息一小會兒,就又忙著照顧羊群去了。阿媽把帳篷里的污穢清除了以后,毛氈和被子都鋪到羊圈去了,她只好把羊皮鋪在地上,一家人坐在羊皮上歇息。

“還好,沒有死太多的羊只,跟平常年月差不了多少。”阿爸喝著阿媽熬好的奶茶,還有點高興地說。他說的是實話,就是在沒有暴風雪的季節接羔,要是稍微偷下懶,都要死不少羔子。這么厲害的暴風雪,接的羔子大部分都活下來了,絕對是不幸中的萬幸。

阿媽沒有說話,她知道男人說的都是實話,在這么大的暴風雪中接羔,還沒有聽說過誰家的羔子能活下來這么多。但是,她還是黑喪著臉,連香噴噴的奶茶都沒心思喝,還在為男人看病的錢發愁。盡管羊羔沒有像預計中死的那么多,明年的生計絕對綽綽有余,但要給男人看病就要缺很多錢了。在可可西里有很多掙錢的門路,捕獵野生靈、挖沙子篩金子,都比放羊掙的錢多。但那是佛爺最痛恨的事情,也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事情。咱們是厚道人家,佛爺和政府不讓干的事情絕對不能去干。錢是什么東西,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有用的以后,錢就什么用處都沒有了,只能放在青稞口袋里攢著。可到了緊用錢的時候沒有,還真能把人難為死。男人的病就是因為沒有錢,人家醫院才不肯給治療。到用錢的時候了才知道錢的緊要,再去費力氣掙錢,才覺得世上的錢怎么那么難掙。

桑珠抱著格桑梅朵,把臉蛋貼在它的腦袋上,眼睛卻看著阿爸阿媽,觀察著他們的臉色。她知道在這次暴風雪中,家里損失了很多羊只,阿媽打算到了入冬的時候賣掉一群羊給阿爸治病的計劃落空了,阿媽在為阿爸的病發愁哩。但她不知道阿爸到底得了什么病,病得厲害不厲害,給阿爸看病需要多少錢。

“阿媽,格桑梅朵餓了,要給它喂奶啦!”桑珠看著阿媽試探著說。

“你就知道格桑梅朵,我們養它有什么用處,殺不敢殺,賣不敢賣,還得當神爺一樣供奉著。有養活它的功夫,我們就能多養活幾只羊羔,多收入些錢給你阿爸治病!”阿媽本來就憋了滿肚子的憂愁,還有說不出的憤怨,就借著桑珠的話發泄出來。

“你怎么能這樣說桑珠呢,她才七八歲就跟著大人拼命干了十多天,就是很多大人都頂不下來的,她一個小毛俚竟然頂下來啦!”阿爸接過女人的話。

阿媽長嘆口氣,從羊皮上爬起來找到奶瓶,一邊給奶瓶里灌奶一邊對男人說:“我也知道桑珠是好孩子,誰家帳篷的孩子都不會在暴風雪中拼命十幾天不睡覺的。我是為你的病心急,心里一著急就什么都顧不上了。”阿媽把奶嘴送到自己嘴里,咂了一下覺得不熱不冷了,才把奶瓶交給桑珠,讓桑珠給格桑梅朵喂。

可可西里的夏天非常美麗,除了背陽和低洼的地方,平坦地方的積雪基本上都消融了,就是雪山底下的積雪也消融了很多,露出大山的本來顏色;積雪消融了,草灘就露出來了,草兒都冒出了一寸多高,綠瑩瑩的,給人一種頑強的朝氣蓬勃的生命力量;花兒也盛開了,很碎很小的花朵呈現無數種顏色,草灘就像玉樹毛毯廠織出來的毛毯;小河、小溪、大大小小湖泊里的水都上漲了,水是那樣的清澈,一眼都可以看到河底的石頭和沙顆子,它們在流動的時候還要發出細微的聲響。到了夏季,佛爺也不讓老天爺刮暴風雪了,甚至連猛烈一點的風都不讓刮了,可可西里的生靈們都在享受佛爺恩賜的幸福:天氣暖和了,人們在放牧的時候可以倒在向陽的草地上,讓暖暖的太陽照在身上,可俚們(藏語:小伙子)的指頭不受凍了,就吹起了笛子吼起了歌子;到了這個季節,毛俚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捕捉可俚們的歌唱和笛聲,也迎著歌聲和笛聲吼唱起來,歌兒比銀鈴都要響亮動聽;于是,笛聲迎著歌聲走去,歌聲迎著笛聲走去,粗曠的吼唱迎著嘹亮的歌唱走去,嘹亮的歌唱迎著粗曠的吼唱走去;放羊的可俚和放羊的毛俚相遇,兩個羊群混成了一個羊群,這個羊群的公羊去找那個羊群的母羊,這個羊群的母羊去找那個羊群的公羊,就有公羊壓到了母羊的脊背上,都得意到了極點,這個季節打下的羔子到了冬季就可以生產;在向陽的草地上,藍天做被大地做氈,兩個皮襖擁裹到一塊,不管高矮相差多大,嘴和嘴卻能吮吸到一塊,毛俚和可俚也都得意到了極點,再用不了多長時間,在可可西里的草灘上就多出了一頂嶄新的帳篷,而且還是民貿公司賣的那種棉帳篷,年輕一代的牧民已經看不上用牦牛毛編織的帳篷了。還有生活在這里的黃羊、羚羊、野牦牛、野馬、斑馬、野羊,有了茂密的青草,有了清涼的河水,用不了花費太大的力氣就能把肚子吃飽,滋養得滿身肥膘,身體強健了又有了很多的閑功夫,就要把身體里的精力宣泄出去,雄的就去找雌的,母的也去找公的,野生靈們就這樣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了。這些快樂的幸福在寒冬的季節里是享受不到的。

夏季的日子,桑珠就可以跟著阿爸到遠離帳篷的草灘上放牧了。她跟阿爸放牧的時候,格桑梅朵都要跟著她。桑珠算了一下,格桑梅朵是漢人的陽歷十一月出生的,到了現在的八月,已經九個月了,九個月的羊只就相當人中的大姑娘了。格桑梅朵出落得漂亮極了,身體長得跟成年羊一樣大小,但身材比家羊細長,四肢比家羊修長,尤其那身皮毛,鮮亮得發光,混在羊群中也能一眼就能看出來。它繼承了羚羊先天的優勢,奔跑得飛快,吃草的速度也快,用不了多大功夫就把肚子吃飽了,剩下的時間就去挑釁別的羊只。由于它在羊群里受到特殊的照顧,連管理羊群的雪虎都不敢對它吠叫,而且看到別的羊只有欺負它的行為,就會吼叫著跑過去咬它們,慣得格桑梅朵在羊群里十分霸道,它用腦袋把這個羊只頂個跟頭,把那個羊只挑翻了身子。被它欺負的羊只剛把腦袋對準它,它一縱身就跳出去好遠,得意地望著無奈的對方。更多的時候,它都要守在桑珠跟前。桑珠走路的時候,它趁桑珠不注意就用腦袋對著她的后腿肚子撞一下,把桑珠撞個趔趄,有時候還能撞個跟頭,而后轉身就逃,在離桑珠不遠不近的地方蹦跳撒歡,像是慶祝自己對主人偷襲的成功。桑珠就笑著罵它:“你真是個沒有良心的小壞蛋,專門欺負我,下次再欺負我,非用鞭子抽你的屁股不可!”格桑梅朵不但欺負桑珠,連狼都害怕的雪虎和雪獅同樣敢欺負。它也是趁它們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走近他們,然后就挺起腦袋對著它們撞過去,撞得它們大叫一聲,又不敢還擊它,它們因為還擊它受過小主人的皮鞭抽打。似乎在整個可可西里,都沒有它不敢欺負的,沒有它不敢沖撞的。它欺負別的生靈的時候,阿爸就看著它那種得意的神氣對桑珠說:“桑珠,你把格桑梅朵慣壞了,它誰都敢欺負!”

桑珠就咯咯笑著說:“它生下來不到一天阿媽就被壞人殺死了,多可憐。我們要是再讓它受氣,它就更可憐啦!”

到了半下午的時候,羊只們吃飽了,也累了,都臥在向陽的草灘上,閉上眼睛睡覺了。獒們看羊只們都睡下了,也臥在向陽的草灘上,閉上眼睛睡覺了。桑珠和阿爸在背風的坑洼里生了一堆火,用隨身帶的小鋁鍋熱了奶茶,吃了手抓,肚子也飽飽的了,也裹著袍子躺在向陽的草地上,閉著眼睛睡覺了。到了夏季,野生靈們有了好吃的好喝的,長了肥膘就跑不快,狼們也有了充足的吃食,不會再遭害人們的牛羊了。它們不到饑餓危及到生命的時候是不會向牛羊襲擊的,它們知道人們、獒們都是不好對付的敵人,有時候把自己的生命搭上都不一定能吃上他們的牛羊。所以在這個季節,放羊的人、護羊的獒,連吃得膘肥體壯的牛羊都會放松對惡狼的警惕,睡在草灘上享受可可西里夏天太陽的溫暖。只是隔不上多大一會兒,阿爸就要猛烈地咳嗽上一陣,比冬天里咳嗽得更厲害了,咳得氣都喘不過來。這個時候,桑珠就趕忙跑過去,用拳頭在阿爸的背上輕輕地捶著,很憂愁地問:“阿爸,你什么時候到州上的大醫院治病哩?”

“你阿媽把錢攢夠了,阿爸就會去治病的。”

“阿媽什么時候能把看病的錢攢夠哩?”

“本來再過幾個月賣了羊只就把錢攢夠了,在冬天里產羔子的時候遇上了暴風雪,死了很多羔子,看病的錢就不夠了。要是今年產羔的日子沒有暴風雪,明年就能攢夠給阿爸看病的錢啦。”

桑珠不再說話了,看著沒有一點雜色的藍天,看著藍天上飄浮的比雪都要潔白的云彩;又看了一望無邊的草灘,看著流過草灘的小河、小溪;還看了吃得很肥壯的羊只,阿爸說羊只在這個季節吃得好了,就能把膘長起來,入冬的時候就能賣上好價錢,母羊在產羔的日子就能抵抗暴風雪的寒冷。她把能看到景物都看了,再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長長嘆了口氣,那神氣酷像她的阿媽,只是更殷勤地撫摸著格桑梅朵的腦袋。

雪虎睡覺的時候總是把一只耳朵貼著地面,幾里以外的響動都逃不過它的耳朵。猛然,它一個縱躍起來,對著可可西里外邊的方向吼叫起來,一聲比一聲兇狠。雪虎的吼叫驚醒了阿爸,也驚醒了桑珠,連最懶惰的羊只都站起來了。桑珠順著雪虎吼叫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兩個黑點朝著這邊移動,就對阿爸說:“好像有兩個人朝這里走來。”

阿爸也朝著雪虎吼叫的方向眺望了一陣,也看到兩個人影朝著這邊走來,就對桑珠說:“是有兩個人朝這里走過來啦!”

“會不會是殺害格桑梅朵阿媽的壞人?”桑珠說著就攥住腰上綁的小刀。

“不知道,到咱們這地方來的人,除了保護站的人是好人以外,別的人都不是好人,好人跑到咱這里干什么,除了捕殺野生靈就是挖金子,都是佛爺和政府不讓干的事情!”阿爸對雪虎吼了一句:“雪虎,把他們盯緊!”

雪虎得了主人的命令,就停止了吼叫,這是它發動攻擊的前兆。它在咬人的時候,都是把前腿伏在地上,把屁股高高撅起來,做出撲咬的架式。

“阿羅,巧得木!”那兩個人老遠就對阿爸和桑珠打招呼。

“巧得木!”阿爸也很有禮貌地給他們打招呼。按照藏民的習俗,對遠道而來的客人要迎接到帳篷里,宰殺最肥最嫩的羊只,熬好最濃最稠的奶茶,獻上最香最烈的青稞酒,客人在酒足飯飽以后,再把最挨近火爐的地方讓給他們睡。但是,到了這些年,到可可西里捕殺野生靈、淘金子的人太多了,他們毀壞了佛爺的圣地,藏民太痛恨他們了,就把接待客人的習俗中斷了。

“老鄉,能不能賣給我們一只肥羊?”那個高個子的男人給阿爸說。

“現在還不到賣羊只的季節,等到入冬羊只最肥的時候,才能宰殺羊只。這個時候宰殺羊只,就像你們漢人的莊稼沒有長熟就收割一樣。”

桑珠看到他們都背著槍,她從畫報上看到是那種很先進的槍,能一口氣打出很多子彈,就連著給阿爸使眼色,生怕阿爸吃了他們的虧。

“老鄉,我們兩天都沒有吃東西了,今天走了多半天的路,都餓得走不動了,我們出兩只羊的價錢買你一只羊,你也占了便宜……”

“我說過了,我們放羊的人不會在這個季節把羊只讓別人宰殺的,這是違背佛爺旨意的。我們都是吃過去的凍肉,舍不得宰殺羊只吃新鮮肉。你們不要打算買到羊只殺肉吃!”阿爸看出來他們就是來可可西里捕殺野生靈的,說不定格桑梅朵的阿媽就是他們殺死的。把羊只賣給他們,讓他們吃飽肚子,繼續禍害可可西里,想得不錯!

高個子男人嘿嘿笑了一下,很輕蔑地看著阿爸,說:“今天我們非要買你一只羊不可,我們不能餓死在這里。你要是不賣,我們就開槍打死一只,看你賣不賣?”

“哈哈!”阿爸聲音很大地笑了一下,又對那兩個人說:“你要是敢開槍打死我的羊只,恐怕你們連一里路都走不出去,就會丟掉性命!”

高個子男人見阿爸不答應賣給他們羊只,就要從肩上取下沖鋒槍,手剛挨到槍上,一道黑色的閃電從地面上騰起,雪虎咆哮一聲就撲上去,就把他撲倒在地上,碩大的嘴巴咬在他的喉嚨上,只要再用力一下,就會把他的喉嚨咬斷。那個矮個子見同伙被雪虎咬住了脖子,就要取槍打雪虎,肩上的槍還沒有摘下來,阿爸的腰刀就橫在他脖子上,嚇得他急忙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桑珠怎么都沒有想到,平時高聲話都不說的阿爸變得這么英勇。

阿爸摘下他們的槍,才對雪虎下了命令:“雪虎,饒了他們!”

高個子男人從地上爬起來,臉色嚇得煞白,趕忙跪倒在阿爸面前,連著說好聽的話,最后又說:“老藏大哥,我們真的兩天沒有吃東西了,也迷了路不知道該朝哪里走。要是不吃點東西,會餓死在這里的!”

“誰讓你們到這里來的,這里的生靈都是佛爺的,你們捕殺佛爺的生靈,佛爺還能不懲罰你們?”阿爸用腰刀指著他們說。

“老藏大哥,你給我們吃些東西,再給我們指出回家的方向,我們再也不敢來這里遭害佛爺的生靈啦!”兩個人又連著給阿爸說好聽的話。

阿爸收了腰刀,想了一會才說:“見死不救也是佛爺不高興的事情,我就救一次你們的性命,一會兒跟我到帳篷把手抓吃飽,把奶茶喝足,就趕快離開可可西里,不要讓佛爺再看見你們在這里遭害生靈。佛爺要是再看見你們來這里,肯定會懲罰你們的。”

他們又連著給阿爸作了幾個揖才爬起來。突然,小個子男人發現跟在桑珠旁邊的格桑梅朵,眼睛一亮,拉了一下高個子男人的胳膊,指了一下格桑梅朵。高個子男人看見格桑梅朵,眼睛也豁然發亮,趕忙走到阿爸跟前,問:“這只羚羊是你們喂養的?”

雪虎又咆哮一聲,撲到他跟前用身子擋在主人面前。他趕忙后退了幾步,很巴結地對阿爸說:“快把你們的狗管好,不要讓它咬我們。”

阿爸就對雪虎吼:“雪虎,饒了他們!”雪虎才停止咆哮,退到主人的身邊。

“它叫格桑梅朵,出生不到一天阿媽就被你們這些壞人殺死了,是我們把它救活的!”桑珠撫摸著羚羊的腦袋,不高興地給他們說。

“格桑梅朵,多么漂亮的名字!”高個子男人朝羚羊跟前走去,還要撫摸羚羊的腦袋。羚羊趕忙躲到桑珠的身后。雪虎見他要逼近格桑梅朵,又擺出撲咬他們的架式,他趕忙停止了腳步,滿臉堆笑地給阿爸說:“把這只羚羊賣給我們吧,我們給你很多很多的錢。”

“佛爺和政府都有規定,野生靈不能買賣不能宰殺,你買它干什么,難道要把它養到老死了送到天葬臺上?”阿爸冷冷地頂了他們一句,又對桑珠說:“回家,到帳篷給他們弄點吃的,讓他們滾出可可西里,我看見這些人就生氣!”

桑珠就對頭羊喊了一聲:“回家!”頭羊從草地上站起身子,領著羊群朝帳篷的方向走去。于是,綠色的草灘上緩緩移動起一群雪白,雪白里時時響起羊只歡樂的高唱。

高個子想靠近阿爸,又怕雪虎撲咬自己,就盡量走近阿爸,看著阿爸的臉色說:“老藏大哥,我們把它買回去肯定不會給它養到老死,再送到天葬臺上。我想你也不會把它養到老死,再把它送到天葬臺上吧。要是這樣,你圖啥哩?就像你辛辛苦苦放羊,不是為了換錢,不是為了吃肉喝奶,你這么辛苦圖什么?”

“我什么也不圖,就圖它是佛爺的生靈,我養活它們就是孝敬佛爺!”

“我給你五千塊錢,你把它賣給我,這個價錢頂你賣二十只肥羊的價錢啦!”高個子伸出一個手掌,在阿爸面前晃了一下。

阿爸看了他一眼,冷冷笑了一下。

小個子男人趕忙湊過去,也很巴結地說:“我們給你六千塊錢,怎么樣?你看我們多么大方,一加就是一千元,過去來買你羊只的人,有這么大方的沒有?”

阿爸還是冷冷笑了一下,還是沒有回答。

阿媽早早就把手抓煮熟了,把奶茶熬好了,把羊圈里的羊糞打掃了,連給兩只獒喂的骨頭和肉湯都弄好了,就站在帳篷門口朝男人和女兒歸來的方向覷望。終于,她眼眸里現出一群雪白,她知道那是羊群;又看到一只跑動的黑影,也知道那是看護羊群的獒;再看男人和女兒的時候,發現多出了兩個大人的身影,心里就有了狐疑,在這方圓幾百里沒有人的地方,怎么會多出兩個人?

雪獅老遠看到歸來的羊群、主人,還有它的伙伴,激動地吼叫起來,卻一直看著女主人的臉色,等待讓它跑過去迎接的命令。

“雪獅,快去迎接他們回來!”

這只獒箭樣地向著歸來的主人和羊群射去。

不大功夫,一群羊兩只獒一個毛俚三個男人走到了帳篷門口。羊群在頭羊的帶領下,乖乖地回到羊圈,舔吃過女主人撒在牛皮板子上的鹽巴,就臥在干干的地面上歇息走動了一天的身子。兩只獒警惕地看著兩個陌生人,從主人的臉色上判斷出他們是不受主人歡迎的人,就顧不上吃東西,警惕地盯著他們。

阿媽看著兩個陌生人,又看著自己的男人,最后把目光停在女兒身上。桑珠就對阿媽說:“他們是來捕殺佛爺的野生靈的,阿爸把他們的槍給收啦!”

阿爸就走過來對女人說:“他們兩天都沒有吃飯了,也迷了路。你給他們弄點吃喝,讓他們離開可可西里。不管怎么說,咱們不能見死不救!”

阿媽把他們迎進帳篷,從鍋里撈出手抓,給碗里倒上奶茶,卻沒有給他們端上來,冷冷地說:“我的帳篷不歡迎遭害佛爺生靈的壞人,你們要是我們放牧人的朋友,別說吃手抓喝奶茶,就是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我們都舍得。你們跑到這里,遭害我們的生靈,還要我們招待你們,我們能招待你們?”

“我們不白吃你們的東西,我們付給你很多很多的錢,算是我們的飯錢!”大個子說著就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百元的票子,放在毛氈上。

阿媽不客氣地收起票子,又說:“我聽說可可西里外邊的人吃了別人的飯都要掏錢的,你們是我們最不喜歡的壞人,也不能白吃我們的飯!”

“是的,是的,你們的羊肉和奶茶來得也不容易,我們應該付錢給你們。要是不夠,我再給加一些。”高個子男人說著又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百元票子,遞給阿媽。

阿媽不客氣地接在手里,迅速地塞進袍子,心里卻在想,暴風雪凍死了一些羊只,給男人治病的錢不夠了,要是想辦法再從別的地方弄來錢,就能給男人把病治好了。

高個子男人見女主人很貪財,臉上就有了得意的神氣,給小個子使了個眼色,試探著給她說:“大嫂,我們剛才看到你家養著一只羚羊?”

“我家是養了一只羚羊,它阿媽在生下它的時候就被壞人殺死了,是我女兒把它救活的!”

“把它賣給我們可以不,我們付給你們很多很多的錢,給你們七千塊錢,這個價格不低了吧?”高個子伸出一個巴掌,又伸出另一只手的兩個指頭。

阿媽搖了下頭,沒有吭聲。

“八千,怎樣,頂你們賣十六只肥羊的價錢啦!”

阿媽還是搖了下頭,沒有吭聲。

“一萬,你們賣上二十只肥羊,也才能得到這么多的錢!”

阿媽還是搖了下頭,還是沒有吭聲。

高個子已經把價錢提到了一萬五千元,阿媽突然說話了:“你們把我家的格桑梅朵買去,這么遠的路怎么帶回去?”

“這個不需要大嫂操心,只要你們把它賣給我們,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接了我們的錢它就是我們的貨了。我們不需要把它帶回去,我們只要把它的皮剝下來,把它的頭割下來帶走就行了,把它的肉送給你們吃……”他從背包里取出兩沓子錢,很有氣勢地拍在毛氈上。

桑珠和阿爸的腦子里立即浮現出格桑梅朵的阿媽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它的皮毛被剝去了,腦袋被割去了,它的鮮血染紅了周圍很大一片白雪。阿媽的腦子里也浮現出桑珠和男人給她訴說的格桑梅朵阿媽的悲慘命運……

她猛地抓起毛氈上的兩沓子錢,對著高個子男人砸過去,整沓子的錢砸在他腦袋上,飛散得滿帳篷都是,像發瘋的母獅子一樣對著他們吼起來:“你們給我滾,馬上滾出我的帳篷,我的手抓奶茶不是喂惡狼吃的東西!”她把剛剛塞進袍子里的錢也扔了出去。

兩只守在帳篷門口的獒聽見女主人發怒了,立即咆哮著沖進來擺出撲咬他們的架式。他們慌亂地揀起散落在帳篷里的錢,掂起背包就逃出了帳篷。

桑珠看著他們逃去的背影,咯咯地笑起來。阿爸也不出聲地笑著,他從懷里掏出鼻煙壺,剛要把鼻煙朝指甲蓋上倒,見女人在看著自己,趕忙嘿嘿一笑說:“我掏出來聞聞,我聽你的話不吸鼻煙啦!”

女人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的身子你都不知道愛惜,鼻煙又不是手抓奶茶,不吃不喝會餓死的!”

男人又是一陣嘿嘿的干笑,就把鼻煙壺塞進懷里。

“他們被我們趕走了,要是再有同伙,他們帶著槍來搶格桑梅朵怎么辦?我們的獒再厲害,也厲害不過槍里射出來的子彈!”女人看著男人和女兒,臉上堆滿了憂愁。

“我在回帳篷的路上就想好了,他們這些人的心腸比惡狼都歹毒,肯定不會放過格桑梅朵的。我們不如把格桑梅朵送到保護站,不知道咱的寶貝桑珠舍得不舍得?”

桑珠蹲在毛氈上,摟著格桑梅朵的脖子,眼淚一滴一滴地滾落在它的腦袋上。

月亮出來了,今天的月亮真好,把可可西里照得跟白天一樣,連遠處的山都能朦朦朧朧看到;近處的草灘、石頭、小河更是清晰,連很小的野生靈從羊圈旁邊跑過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條很不清晰的小道從帳篷門口向著外邊延伸過去。阿爸把摩托車發動著了,他坐在摩托車上,格桑梅朵蹲在座位的前邊,后架上綁著兩支很先進的沖鋒槍。沖鋒槍上臥著雪虎,它要跟隨主人一塊兒到保護站,路上要是遇到危險的事情,十幾個人都不是它的對手。

桑珠跑到摩托車跟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糖,哭著塞到格桑梅朵嘴里。

阿媽站在帳篷門口,一遍一遍地揉著眼睛。

阿爸駕駛著摩托車,帶著格桑梅朵走遠了,消失在月光朦朧的草灘上。

桑珠一直看著摩托車走遠了,站得雙腿都酸痛了,才揉著還在流淚的眼睛,朝著帳篷走去。阿媽迎著她走過來,把她摟在懷里,像是給她說又像是給自己說:“到哪里去弄給你阿爸看病的錢哩?”

責任編輯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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