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兒子雇的殺手胡四。”
“我兒子呢?”
“死了。”胡四鐵青著臉。
“啊!什么,死了?是我兒子死了?還是孟子敬死了。”
“都死了。”
金長厚聽后,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家里人和管家都上前呼叫著:“老爺,老爺。”
許久之后,金長厚才上來一口氣,問道:“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四說道:“拿銀子來。”
“多少?”
“五百兩。”胡四伸出巴掌比劃著。
“好的,給。”金長厚戰戰兢兢地說道,“快給這位爺取銀子。”
胡四接過管家遞過的銀子,轉身就走,金長厚急喊道:“你慢走,你還沒告訴我兒子的事呢?”
胡四轉過頭來說:“你兒子被官府抓去了,扔進了大牢,你要想救他的話,必須去找孟子敬。”
“什么,找孟子敬?是你綁了孟子敬還是孟子敬綁了我兒子。”
胡四不再搭理金長厚,揚長而去。
金長厚無奈地叫道:“天哪,這可怎么辦?”他正在愁得無奈之時,碧連塘進來,金長厚像見了親人一樣,急忙問道:“碧老兄,我兒子真的被官府抓起來了?”
碧連塘說道:“這回你兒子可闖了大禍了。”
“都怪我,都怪我呀,我真糊涂,真完蛋,這……這……唉!”
“你知道孟子敬是什么人嗎?”
“不就是和咱們一樣釀酒的?”
“錯了,在山洞里,當官兵趕到時,一見到孟子敬都單腿跪地,抱歉地說道,“讓他受苦了,愿領罪。”
“啊。”金長厚聽后又嚇癱了,“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暫且不說,要想救你兒子出來,看來非得找他不可了。”
金長厚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一點神氣也沒有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孟子敬家中,金長厚坐在孟子敬炕沿上:“哎呀,晚輩呀,金叔叔對不起你呀,今天是負荊請罪來了,都怪我有眼不識金香玉,我那混小子把你打成這樣,我內心愧得很啊。”
孟子敬淡淡地一聲冷笑:“我從小長了一身賤骨頭,抗打。”
“哪能呢,據我所知,晚輩從小生在富貴人家,有一生一世的貴人身氣,哪有賤字而言呢。”金長厚說道,“這兩天,我的心堵得很,總覺著無臉再見你,可是……”金長厚眼圈濕潤了,用手帕擦拭一下后又說道:“我還得來見你,只有見到你,我才能夠做到當面賠罪了。這些日子我也在想,還是你有遠見卓識,我已和碧作坊、玉作坊都商量過了,從明天起,我們的酒每斤也降下三文錢來,你的義隆泉,”金長厚說著從袖口掏出銀票放在了孟子敬的炕沿上,接著說,“哪家酒樓要,你都可以送。”
孟子敬沒有正面回答,說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把你兒子金貴郎放出來?”
“金某可道謝了,晚輩真是通情達理,我這里有五百兩銀子,留給晚輩享用,以表我金某心意。”
二黑子發怒了:“不行,這金貴郎不讓他蹲十年大牢不能放出來,放出來,他還會害人的。”
“這位晚輩,千錯萬錯,都是我金某的錯,都是我施教無方。”
“有什么樣的爹,就有什么樣的兒子,兒子都這樣,爹也好不到哪去。”二黑子義正辭嚴地怒斥著金長厚。
金長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交替著,還帶著一種極不自然的笑,賠著不是,說道:“在下聽從晚輩教誨,今后一定嚴加管教,絕不讓他再惹是非。”
孟子敬說道:“金作坊放心,明天我就把你兒子放出來。”
“哎唷,我金某多謝了。”金長厚又說,“在下還有一事相求,將來金某在官場上遇有什么難處的時候,請兩位多幫忙,在下看得出來,兩位雖然來盛京時間不長,在官府的份量和在下比可要重的多。”
金長厚是王八鉆了灶坑,既憋氣又窩火,家人再三相勸,讓他想開點,他總是大發雷霆:“我活這么大歲數了,從來還沒低三下四地求過人,而且求的還是個兒子輩的,看上去只不過是個酒工,你說這事要是傳出去,讓我這個老臉往哪撂。”
金長厚正在氣頭上,兒子金貴郎進來了,低著頭,哭喪著臉,聲調很低地叫了一聲:“爹。”
金長厚根本沒答應,上前叭叭給了金貴郎兩個嘴巴子,大聲喝道:“都是你惹的禍。”
金貴郎分辯著說道:“你不是同意了嗎?”
“我是叫你嚇唬嚇唬他便罷,誰叫你把人打成那樣,你不純屬是胡來嗎,要是把人打死了,你我能脫得了干系嗎?”金長厚氣得臉發紫,吼道,“你對人家這樣,我今天去看人家,人家孟子敬沒說半個難聽的字,張口就說,把你放出來,后事,既往不究。你聽聽這話,就是鐵石心腸也化了,我臨去時,還琢磨著,見面后人家還不得劈頭蓋臉地罵我,損我。可是人家一句高嗓門都沒有,當時我的心啊,像刀絞一樣難受,還莫不如讓人家打兩個耳刮子,自己聽聽響也從心里舒坦些。”
“這是他內心有愧,所以,才……”
“放屁,這是人家有修養,不是一家普通的人家,我為了略表心意,給人家扔下了五百兩銀票,可是,人家一文也不收,你說這樣的人家,做出這樣寬宏大量的事,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嗎?若人家不說話讓你出來,你十年也出不來。”
“他是誰呀,這么厲害。”
“誰?說出來嚇死你,盛京大將軍張樂山是孟子敬的親二舅。”
“盛京大將軍不也得歸皇上管嗎?”
金長厚怒氣沖天,指著門外喝道:“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金貴郎走出門外,回過頭來說道:“這口窩囊氣我一定要出。”
“你敢。”金長厚瞪大眼珠子,狠狠地說道。
孟子敬養好了傷,不計前嫌,在義隆泉酒樓設了一桌酒席,特意把金長厚、碧連塘、玉佩浮、胡四等人請來,在酒桌上把話都說開,也算是答謝他們。然而,金長厚比任何人都難受,這哪是請他吃飯,簡直是在用刀子捅他的心,簡直是在眾人面前讓他無地自容。起初,他接到孟子敬請柬之后,本不想來湊這個份,可是左想右想,不來不行,不來更說明我金某不仗義,做事不敢當,所以便來赴宴,他覺得既然來了,也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讓孟子敬隨便砍就是了,誰叫咱弄的事這么卑鄙下流,讓眾人恥笑來。
他臉上是笑的,內心是苦的。
自從這次酒宴之后,孟子敬的義隆泉酒也進入了山海樓、百匯軒、回春樓、溢香院。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了。
北京,紫禁城,太和殿內,眾多文武大臣早已排好例位,等著康熙早朝。
伴隨著小栓子一聲“皇上駕到”!康熙健步來到龍椅龍案前。
眾官員同時下跪,手伏地,低頭異口同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聲音在太和殿內回蕩許久。
“眾愛卿平身。”康熙說道。
“謝萬歲。”又是一陣齊刷刷的聲音在回響。
康熙落座看著眾官員說道:“各位愛卿,朕自親政以來,巡視了北京的門戶直隸省、山西省和陜西省,真乃是不看不曉情啊。”
康熙接著說道:“朕所到之處,看到的是處處是求生的難民,個個拖兒帶女,朕這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堂堂的大清國,先帝開創的基業,總被你們天天稱為大清盛世,可朕看到的大清盛世就是如此嗎?”
康熙的一句話,讓眾臣為之一驚,都為陳廷敬捏了一把汗。因為陳廷敬就站在眾臣前面和索額圖、納蘭明珠、魏東亭一排。正當眾大臣們猜想之時,康熙又說道:“眾愛卿可能在想,陳廷敬竟把朕推到難民堆里去,朕應該是治重罪的,但是,朕不但不治他的罪,而且朕還得感謝陳大人,是他讓朕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親身體驗了現在大清國的實情所在。”
“皇上圣明。”眾聲響起。
“還有一件事讓朕感到欣慰,山西省從直隸、陜西、山東、蒙古涌進去幾十萬難民,山西的陳廷敬卻沒有讓難民們餓死一個,凍死一個,他怎么辦的?他發動全省各縣府官員們,捐出俸祿,捐出貢糧,提出了我們是朝廷的官,我們要少花一兩銀子,我們要少吃一口飯,救助難民,為大清國皇上分憂。還有……”康熙接著說道,“在山西太谷縣,一個姓孟的酒作坊,有點糧,造酒嘛,豈能缺了糧食。有一天,有近千名難民,路過他的作坊,這位姓孟的年輕人,卻連夜熬了十幾大鍋粥,讓難民們填飽了肚子。可是,就在當天夜里,有人一把火把他的作坊和糧食燒了個一干二凈,這個放火的人被他當場打死,這個人死有余辜,他燒的不單單是一個作坊,是難民的救命糧,是山西太谷雪蓮春酒幾代人的家業。朕也喝過這個雪蓮春酒,論香甜、醇厚、綿軟比宮內的御酒要強得多,朕真想把這種酒作為皇宮御酒,可是,一把火卻把這樣一種難得的好酒給斷送了,朕為其遺憾啊。”
康熙正在書房看書,小栓子進來稟報:“皇上,俄羅斯和日本駐京使節要參見皇上。”
“請他們進來吧,把索額圖、明珠、魏東亭、陳廷敬叫來,隨朕一同接見。”
“嗻,傳李大人,明大人,魏大人,陳大人。”
康熙坐在龍椅上,雙手扶著龍案,索額圖、明珠和魏東亭、陳廷敬分站立在龍臺之下兩側。
此時的康熙在龍袍龍冠的裝點下,更是顯得英俊威武,臉上帶著一種堅韌不拔的氣概,也許他自己知道,今天見到的是外國人,一定要讓外國人領略大清國的皇帝是至高無尚的,是真正的真龍天子。
“傳!”
“嗻,皇上有旨,傳俄羅斯、日本使節晉見——”
小栓子聲音剛落,俄羅斯、日本使節走了進來。
托夫洛夫斯基施禮后說道:“皇上,我們沙皇俄羅斯,地處大清國北端,天氣常年寒冷,多少年來,有著飲酒取暖的習慣,由于俄羅斯的釀酒技術低下,味道不正,大多數俄羅斯人偏愛大清國所釀造的酒。目前俄羅斯風調雨順,糧食大豐收,本使節想從俄羅斯運入大量玉米、高粱來換取大清的白酒,請皇上恩準。”
“我們大日本也有此想法。”少賓一次郎也說道,“也請皇上恩準。”
陳廷敬說道:“你在大清國皇上面前只能說日本,不能說大日本,日本僅乃一島嶼,僅比大清國的臺灣大不了多少,豈能與大清國相提并論。”
康熙略思一會說道:“大清國的釀酒之術歷史悠久,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根據史籍記載,酒的發源可上溯原始社會末期。我國自古就有大禹治水和儀狄造酒的傳說,儀狄用米和水釀造出了香醇甘美的酒,大禹喝了一壺后大醉,醒來后嘆息說,后世必有因飲酒而亡國的。你說,我祖先的造酒歷史長不長久?”
托夫洛夫斯基和少賓一次郎說道:“回皇上的話,大清國的釀造歷史的確長得驚人。”
康熙又說道:“所以嘛,你們俄羅斯、日本,還有大清國周邊的國家,造不出香醇甘甜的酒,也就不言而喻了。”
“謝皇上指點。”
康熙叫道:“陳廷敬。”
“臣在。”
“朕想,二位使節用糧換酒肯定是數量很大,作為北京的釀造作坊,遠不及大清國的發祥地盛京,你就把兩位使節介紹給盛京的一些酒作坊吧。”
陳廷敬回應道:“是,皇上。”
康熙說到此后,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對了,那個在山西釀造雪蓮春酒的孟作坊,不是在盛京重開酒作坊了嗎?”
“是。”陳廷敬答道。
“雪蓮春可是好酒,我聽說你還為雪蓮春寫了一首詩?”
“回皇上,那不是什么詩,只是臣偶感而發,寫下的一段順口溜罷了。”
“好,把這二位使節介紹給他吧。”
“遵旨。”陳廷敬拱手應道。
山海樓內,又是朝廷范大學士說書的日子,他仍是精神矍鑠,鏗鏘有力繪聲繪色地訴說著唐代詩人杜甫的《飲中八仙歌》。
金長厚端起一杯義隆泉酒感概地說道:“這義隆泉是我一手釀的一杯苦酒,想喝也得喝,不想喝也得喝。”
碧連塘相勸道:“金作坊,這事都過去了,還想他干什么?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
金長厚長嘆一口氣說道:“人活一世,有幾件能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事情?也無非就是婚喪嫁娶,還有嗎就是韓信胯下受辱之類的事了。”
玉佩浮說道:“是啊,這酒價也降下來了,這義隆泉酒也進了山海樓,我們還在品嘗著,碧作坊說的對,都過去了,還想它干什么?”
金長厚又說:“雖然在下受孟家之辱,但是,我還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呀,那就是做事先做人,做好了人,才能做好事,不做好人,什么事也做不好。”
就在這個時候,碧連塘一個家人急忙找來,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碧連塘說道:“老爺,北京捎來的信。”
碧連塘接過信急忙打開,一絲不茍地看著,金長厚、玉佩浮都是一張期待的臉龐。碧連塘看完后說道:“金作坊、玉作坊,我們發財的時候到了,這信是北京索大人給我們捎來的,說是俄羅斯和日本駐大清國使節,報請皇上恩準,要從他們國拉進大量的高粱、玉米來換取大清國的酒,皇上便推薦他們到盛京來,說是盛京自古產好酒。”
金長厚接過信看著,碧連塘對玉佩浮繼續說道:“索中堂說,和洋人打交道,這價格要高一些,外國人不明白我們大清國釀酒到底需要多少糧食。信上還說:陳廷敬在皇上面前,極力推薦了孟家的酒,是索中堂和明中堂共同力爭過來的。”
金長厚此時已經看完了信,折了一下裝回了信封之內,說道:“這事成之后,我們還得好好地謝謝索大人和明大人。”
玉佩浮也說道:“看來,大清的江山是滿人的,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滿人向著滿人。”
“好啦。回去把窖底子翻翻吧,看看到底有多少酒,外國人要的酒能不能一下子拿得出來。”
“二位,我有一個想法,要是咱們三家的酒不夠,只要能掙到錢,我們不妨暗地里收購孟家的酒。這樣一來,孟家大量的酒被我們買下存起來,到那個時候,就是孟家想換取外國人的糧食,也拿不出酒來。”
“好,這是個好辦法,孟家沒了酒,也就等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音落,仨人舉杯,碰在了一塊。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