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洱海邊的一所學校教書。有一天,上語文課,講到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時,便大談“黃”和“翠”,“白”和“青”詞語的搭配是何等奇絕、美妙,簡直是活脫脫畫出了一幅色彩對比強烈的風景畫,讓人仿佛聽到了黃鸝的叫聲,看到了翱翔的白鷺。正搖頭晃腦講得高興,冷不防一個學生問道:“老師,什么是白鷺啊?”我一下子愣住了,但隨即搪塞道:“白鷺就是鷺鷥,是一種大鳥,腳又細又長,頸也是長長的,渾身長著雪白的羽毛”。其實,我也沒見過鷺鷥,只不過備課時查過一點資料罷了。
過了幾天,那個學生的家長特地來告訴我,其實這里有過鷺鷥,而且很多很多,他小的時候,還去挑過鳥糞作肥料呢。那時,村東邊是一大片樹林,一直連到洱海邊,每到傍晚,成百上千只鷺鷥就飛回到樹林里,白花花的一大片,就像雪花一樣,好看得不得了。后來,樹被砍光了,鳥沒有個棲歇處,加上又有人常去打鳥、捕鳥,鷺鷥就漸漸地少了。再后來,就絕跡了。所以,難怪你們沒有見過鷺鷥,也難怪學生的提問讓老師你尷尬。他還告訴我,鷺鷥也有灰色的,它們膽子很大,栽秧時,它會飛到人身邊找蟲吃哩。
當時,海邊的林地已大半變成了荒灘,只有村東的幾株大青樹被視為神樹,沒有人敢碰,一直青翠著,樹上也有鳥鳴,不過,那絕不是黃鸝,而多是些嘰嘰喳喳的麻雀之類的小鳥。那些日子,我常常帶著學生到海邊,看海浪、看藍天白云、看田壩荒灘……有時,也給他們講這里原來曾有過很多白鷺的故事。有些學生便天真地問我,白鷺鷥還會回來嗎?我只好說,會的,會的。于是,我便建議每個畢業生都在荒灘上種一株紀念樹,希望在多年后荒灘會變成樹林,會吸引更多的鳥來。我知道,我和學生是在種植著一首古詩的意境。
然而,才過了兩年,我便調到了一個山區學校,離開了海邊的村子。輾轉遷徙,顛沛流離,十幾年過后,我才調回到與當年學校相隔數十里的城里工作。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沒有回過海邊的那個村子。只是偶爾有當年教過的學生來訪,才聽到了點有關的消息。于是知道我走后,栽畢業紀念樹一直傳下來了,如今,海邊的荒灘已變成了一片小樹林,村里人的生活也富裕了。附近的村莊也到處栽起了綠樹,洱海邊早成了柳樹林和蘆葦灘。海鷗和鳥雀也多起來了。
時隔不久,我突然從報上看到一則報導,說在洱海邊的一個村子發現了多年絕跡的鷺鷥,每到傍晚,村旁的大青樹上就歇滿了鷺鷥,約有上百只。附近的人都跑來參觀,把大青樹叫鷺鷥樹。我一看那照片,就認出了地點是洱海邊的喜洲鎮,心里便好一陣激動。于是便趁著雙休日,乘車跑到了我久別的地方。我到的時候是中午,鎮辦事處書記老嚴告訴我,鷺鷥要傍晚才飛回來,于是邀我住下,我愉快地答應了。
夕陽西下,大青樹下早已站滿了準備觀看鷺鷥的人,許多人還拿著相機。
鷺鷥終于陸續飛回來了,它們有的在空中盤旋著,有的已落進了樹上的巢中。夕陽把大青樹鍍上了一層金輝,也給樹上的大鳥鍍上了一層金輝,也給我的視野染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啊,你從那里來,我的朋友?這些年了,你們是怎樣過來的?是生活在高山密林?還是海上仙山?多少年了,你們,或是你們的后代仍然惦記著故土,所以你們還是回來了。瞧,人們正像歡迎久別的游子般歡迎你們哩!”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自我沉思之中。
老嚴告訴我,鷺鷥還有灰鷺、牛鷺等多種,其中有一種夜鷺,專門在夜晚出來活動覓食,還挺有意思哩。
更讓人高興的是,這幾棵遠近聞名的鷺鷥樹就在小學校內。如今,學校的老師和學生都把保護鷺鷥當作了自己的一項光榮任務,而且還經常向游人及附近的村民宣傳保護鳥類知識。我想,現在的老師要講解王維的“一行白鷺上青天”就相當直觀了吧?
告別喜洲,沿路的田疇間,時時看見白鷺,有時是三兩只靜靜地佇立在水田里,于是水田便成了一幅風景畫;有時是一行行軟軟地飛翔在藍天上,于是便讓人想起了郭沫若的贊嘆語:“鷺鷥實在是一首詩,一首韻在骨子里的詩”。
(人與自然主持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