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鐘岳先生是繼趙藩后,出自劍川的民國著名學者,教育家,政治家。
用周鐘岳先生的女兒周靜和的話來說,“先生雖位躋顯要,但卻是以教育、詩、史、文、書法聞名于世。”先生的后人,首先肯定先生是一位學識淵博,道德高尚,善于變通的學者,然而,先生所以業蓋當代名傳后世,因為先生不僅是一名獨善其身的學者,更是一位集敏銳的政治嗅覺與膽識于一身的善于駕馭社會潮流的杰出的民主革命政治家。
周鐘岳先生,生長于清末民初風起云涌的政治大變革社會大動蕩的時期,這個時代注定要出大人物,大英雄。
先生的成才,首要條件有兩個,一是先生自身的,另一個則是外部機遇。
自身的條件也有兩個,一是先生卓越的知識才干,二是先生得益于同鄉前輩趙藩的提攜與指點。
縱觀先生的一生,首先是知識分子的一生。
周靜和在她的《周鐘岳事略》中,向我們展示了周先生童年及青年奮發學習,努力成才的過程。周先生由于有著良好的家教氛圍,又有出色的私塾先生的指教,15歲參加童子試,“名列榜首”,然后到麗江參加府試,“復居第一”。先生又于光緒癸卯年(公元1903年)參加更高一級的考試——云南鄉試,中解元(第一名舉人)。
先生的學習生涯,由“幼承庭訓”,到一路考試過來,都是第一名,不能不說,正是這些個“第一名”給先生帶來了別人沒有也不可能有的機遇。先生與前輩趙藩的結識,也是緣起于這第一名——趙藩歸里省親,見到這個“童子試”第一名,“府試”第一名的不俗的文化素養,不俗的舉止談吐,才以“師友見稱”,而周鐘岳從此奉趙藩為師,終身不渝。
一個學生,碰到一位好的文人老師,這位學生將來在文化上將大為出色,然而,周鐘岳是幸運的,他的這位老師,不但是位學識卓著的學者,而且是一位目光如炬的政治家,因此,對周先生的影響也就非同一般了。
周鐘岳18歲的時候,寫過二首七言“感事”,對當時清政府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表示強烈的憤慨,即使現在,能像先生這樣從小具有遠大政治眼光的并不多,畢竟劍川太偏遠太閉塞了。
周在年輕時所表現的強烈的憂國憂民,擔心社會前途的意識,已經決定他有別于那種只讀書,只問功名利祿的舊式知識分子。而與趙藩的師生之誼,更為他的政治觀點的培養,起到了非常有益的作用。在隨趙藩赴四川的經歷中,恰逢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慈禧太后出逃陜西。山河破碎,滿目瘡痍,周鐘岳在他的詩詞中表示了強烈的憂慮感,希望朝庭“維消兵早挽銀河”。正是強烈的民族責任感,正是與趙藩出行四川的經歷,讓他的眼界開闊了,內心對清王朝的不滿與失望與日俱增,讓他更加關注民生疾苦,更加關注民族命運,他的政治素養因此不斷深厚了。
機遇垂青周先生:在他中鄉試“解元”的第二年,清政府設立學部,選拔各省學習優秀之士,保送出國留學。如果說,先生沒有這一系列的第一名,沒有同鄉前輩,不俗的政治家與文化人趙藩的指點與扶持,先生是不可能有如此的機遇的。
正是這一次遠渡東瀛的學習機會,在先生面前豁然開啟了一扇大門,先生不但有機會見識與接受了先進的文化思想,心中早已萌芽的教育報國的思想更加茁壯了。先生在日本最早選擇了師范教育,先是赴東京弘文館肄習師范,后來進早稻田大學深入學習政法,但對師范教育情有初衷,課余翻譯介紹的是日本的教育專著。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先生對國家命運前途的關心與擔憂,一心報效國家的政治家的情懷。
如果沒有那場轟轟烈烈的辛亥革命,也許先生會選擇教育,作為報效祖國的最好途徑,然而山雨欲來風滿樓,在決定國家前途命運的大搏斗面前,先生毅然走到了政治斗爭的風口浪尖,堅定地走上了政治斗爭的道路。
周靜和有一段出色的記錄,把一個政治家的決心與魄力,表現得淋漓盡致。
宣統辛亥年即公元1911年,周鐘岳身負兩個重任:一是作為“京師中央教育會議”代表,二是作為云南代表,進京抗議英對云南江心坡、片馬等地的占領,以及抗議英法兩國對云南個舊礦藏的掠奪。
作為個人的私事來說,他還有一次機會:被云貴總督保奏為“孝廉方正”,有機會“方便考試”,進而有機會進入最高統治階層。然而,先生斷然拒絕了——在一個腐朽的王朝行將覆滅之前,一個新生力量的催生者,是不可以為它殉葬的。
就在會議進行期間,傳來革命軍武昌起義的消息,先生以敏銳的眼光覺察到了一場政治風暴已經來臨,便匆匆準備返滇。有人問道:“行何猝也,鄂中方演新劇,可稍待觀之。”周答道:“此次之劇,恐全國將為一大舞臺,滇中排演日久,吾輩早日旋滇,或亦湊一角色,無徒在臺下觀人也!”
周匆匆返回昆明,堅定地參與了蔡鍔領導的云南起義。
由于先生的縝密而周到的思維,敏捷而細致的工作作風,以及對起義所表現的空前的政治熱情,被蔡鍔任命為云南督軍府軍政部參事,參議院參議,登庸局局長,很快升任都督府秘書長,可見蔡鍔對他的倚重。周鐘岳在他的《回憶錄》說:“時軍書傍午,電報甚多,每日至百余件,其應立復者,亦無慮數十件,皆蔡公命意,予授筆伸紙書上,自黎明到夜分,不稍休息,亦不覺疲勞。”
辛亥革命是中國歷史上的重大的歷史事件,也是云南歷史上的重大歷史事件,在蔡鍔將軍及起義軍前,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比如要北伐,要平定云南內部州縣殘余封建勢力的叛亂,以及要對周邊各省川、黔、藏的援助……蔡鍔將軍日理萬機,其中有不少直接來自周先生的主張,“凡所籌劃,都關國家大計,而予有所建議,亦立見采納施行也。”可見,周并不止蔡鍔將軍的“文字秘書”,而是辛亥革命的直接參與者和指揮者之一。
周鐘岳先生的政治眼光與他的堅定的革命意志密不可分。
與趙藩相同的是,他們師徒二人都來自偏遠的貧窮的白族邊城劍川,從小對貧困的農民生活感觸很深,具有強烈的關注民生的意識。而相對老師趙藩,周對基層的民眾生活感觸更直接,表現的政治熱情更高,還因為他時值壯年,精力充沛,投身革命的激情也更高了。
在周鐘岳擔任云南都督府秘書長短短的十個月中,還有兩件事可見先生的政治觸覺非常敏感,對時事把握相當得當。
其一是,公元1912年,孫中山率閣員全體辭職,并推薦袁世凱候補,袁世凱由參議院推舉為臨時大總統。這是一個政治關口,許多革命黨人不明真相,以為袁世凱手段非常,時局紛亂,中國正需要他的機智與權謀,許多省份,紛紛通電支持。而周鐘岳以為袁世凱本質上是一個竊國大盜,“以權術御人,將來一攘政權,必為中國之禍。”力排眾議,主張云南不表示意見,他的這一觀點得到了蔡鍔將軍的贊同,所以云南當時對此事表示沉默。這也為以后云南反袁起義,埋下了伏筆。
其二是,周鐘岳于公元1912年春夏,對當時紛亂的政局,經過深思熟慮,寫下了自己的看法與主張,后來經蔡鍔看了,將其重要觀點,作為蔡鍔的看法,通電全國, 其中重要的觀點是:一,破除省界,防止割據。二,用人惟賢,破除黨見。三,預防專制及列強干涉。四,恪循政治之軌道,發揮民主精神等。
他的這些觀點,表現了一個政治家的遠見卓識,后來袁世凱專制,軍閥割據,戰亂不止……都驗證了他作為一個民主政治家的深遠的眼光。
對時局的駕馭能力與大膽地投身動蕩的政治漩窩,以解百姓涂炭,是在政治斗爭中成熟起來的周鐘岳高超的政治技巧及能力的展現。
可以從如下幾次重大的政治斗爭大事記中得到啟示。
一是掩護蔡鍔將軍出逃日本,為云南順利舉行護國運動奠定了基礎。
民國四年(公元1915年),袁世凱加緊復辟,楊度等設“籌安會”,作為袁復辟的工具,八月要各省派代表參會,周致電蔡鍔,“鐘岳豈能觍顏入會,與此輩同流合污?”推辭了要他作為代表的要求。爾后,由于袁世凱加緊了對蔡鍔的迫害,蔡鍔不得不策劃東逃日本。在此緊要關頭,周喬裝秘密來到天津,將密電碼本與重要文件,親自送到蔡鍔的手中,同時,根據蔡鍔的批示,只身返京,為蔡鍔作掩護。10月16日,周鐘岳面見袁世凱,為蔡鍔請假三個月,袁世凱不準,然而,蔡鍔將軍此時已平安登上了東渡的船只了。爾后,先生也追隨到了日本。不久,云南護國運動于袁世凱悍然宣布恢復帝制后順利舉行,成功地搗毀了袁世凱的皇帝夢。
二是在蔡鍔將軍病逝后,在各地民不聊生的危難局面中,以自己長期在辛亥革命與護國戰爭中的威望,鼎力支撐,排解紛亂于憂患中。
有兩件大事,可以看出先生的政治魄力。
一是出任四川督軍府署秘書長,協助護國名將羅佩金穩定了四川紛亂的局面。那時時局十分紛亂,其中,張勛復辟,四川軍閥互相攻擊培植自己的勢力。爾后,孫中山領導的護法運動開始,唐繼堯拒不接受孫中山元帥之請,自己成立滇川黔靖國聯軍自任總司令,各軍閥在四川境內混戰不止。
周鐘岳所能做的是盡量減小各派之間的磨擦與爭奪,反對滇軍卷入內戰。為此周先生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如1920年,四川軍閥呂超、劉湘的說客郭同到唐繼堯處,游說唐支持他們的倒川督熊克武。周先生大聲喝道:“吾滇護國護法,頻年用兵,皆出自滇人膏血。汝輩空談主戰,豈復稍恤吾民?”并奮力扇了郭一大耳光。
二是于公元1917年——1927年長達10年的云貴川軍閥混戰的亂局中,巧妙地周旋于各派政治勢力中,對云南的政局及西南的政局穩定,做出了巨大的努力,表現了高超的政治技巧。
在此期間,周先生三度行使云南省長職權。
一是公元1918年,唐繼堯因祖母及父喪守制,請先生代理省長職。
二是公元1920年,唐繼堯廢棄云南督軍稱號,推薦先生為云南省長,固辭不得已于而任之。
三是公元1921年,葉荃、顧品珍倒唐,廣州軍政府孫中山大元帥任命先生為省長。
先生還出任過唐繼堯政府各種要職并在各種臨時政權中,擔任重要職務。
風云際會,在先生參加辛亥革命初的公元1911年起至云南政局穩定,云龍開始掌管云南大權的公元1927年止,其間16年光陰。先生也從意氣旺盛初出茅廬的新手,成長為一個政治觀點鮮明,以民生以國家利益為己任的大有作為的政治家。辛亥革命那年先生36歲,公元1927年,先生已經52歲了。先生精力最旺盛的年華,完全奉獻于推翻帝制,維護共和的民主革命事業。“亂世出英雄”,先生無愧于一個杰出的辛亥革命、護國與護法英雄,一個杰出的聞名全國的政治家,而不僅是云南的地方性的英豪。
縱觀先生在這動蕩的16年中,無不堅守一個信念,那就是堅決的義無反顧地反對封建主義,反對軍閥割據,反對窮兵黷武,堅定地維護國家與民族的利益,堅定地反對列強對中國的欺凌與干涉。
先生的政治斗爭是成熟而有成效的,作為一介書生,先生能夠周旋于軍閥列強中,無不是先生高尚的道德修養與先生惟國家民族利益為己任的崇高風格,無不是先生周巧的斗爭手段與膽識,無不是先生高人一籌的高瞻遠矚。
先生一生想通過振興教育,挽救中國在世界的頹勢,提高國民素質與提高人民的生活質量,然而,先生的設想與實踐,一次次被戰亂粉碎了,先生不得已而成了一位于自己生命不顧的舍生忘死的政治家,這的確不是先生的初衷,然而,先生不得已而為之的政治斗爭的選擇與實踐,卻給中國,給云南、四川、貴州,帶來了福祉。
我們紀念先生,無不被先生崇高的人格素養與堅定的政治追求所感動,無不被先生純熟的駕馭政治風云的能力所折服。所幸的是,在云龍執掌云南的相對穩定的18年里,先生均以他的政治影響,以云南省務委員的身份,對云龍保持云南的穩定,保持民生的相對復興,給出了積極的有益的主張,更為欣慰的是,先生終于能夠有機會親自躬行文化教育的政治主張了。先生受聘云南通志館籌備主任,并出任第一任館長,在他手中完成了《新纂云南通志》等重要志書的編輯發行。先生還親自參與了“教、學、做”的全新的“南箐學校”,“德智體”三育平均發展,為云南新教育開創了先河,培養了大批人才。
先生的一生正如后世公認的那樣,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詩人,文學家,但先生首先是一位不同凡響的有杰出成就的民主革命政治家。
(大理人物主持 廖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