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便條”六次開庭

江西鉛山縣幾個人合伙承包起糾紛，圍繞“20萬元股金”問題，打了一場持續6年之久的官司。其間6次審理，每次都由3名不同的法官組成合議庭，經兩級法院審判委員會討論就達4次，檢察機關受案抗訴。2007年10月，該案終于塵埃落定。

2007年11月13日，江西省鉛山縣的吳勝收到了上饒市中級法院的民事判決書，判決駁回胡剛的上訴，維持鉛山縣法院的民事判決。至此，該合伙承包糾紛案歷經六載，經過法院六審，終于塵埃落定。吳勝久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禁不住潸然淚下。

合伙承包起糾紛

該案還要追溯到2001年10月初，吳勝與胡剛等5人應邀商議決定合伙承包德興獅牌水泥廠。10月20日，5人進駐該水泥廠，當月25日，吳勝作為承包方代表與發包方德興市獅牌水泥有限公司董事長徐銘正式簽訂承包合同，5人還按承包合同約定繳納風險金60萬元，另8萬元作為生產經營的流動資金。

2002年1月9日，水泥廠因經營不善，而且發生糾紛，最終停廠。1月20日，為應付局面，吳勝把胡剛等幾個合伙人找到一起商議，想通過胡剛的外部關系從發包方那里變通20萬元化解資金之困，為此，吳勝出具了一張便條，上面寫道：“徐總：請代付胡剛股金貳拾萬元，在風險金中扣除。”但此事終未能如愿。

1月28日，幾個股東實在力不從心，吳勝作為承包方代表，與德興市獅牌水泥有限公司解除了承包合同。當時就有人提出，吳勝出具的那張便條一直未曾收回，未免欠妥。于是，2月28日，吳勝再次出具便條聲明：“徐銘董事長：2002年元月20日由我打給胡剛請徐總代付胡剛股金貳拾萬元的便條作廢。請見此聲明后，拒付該款，否則本人不承擔該款的責任。”并在該便條中注明該款系5股東之款，待清算之后并由其本人在場方可支付。從2001年10月25日至2002年1月28日止，5承包人均未訂立書面協議，也沒有人明確提出退伙。

出條不慎，授人以柄

令大家未曾預料的是，2002年3月，胡剛拿著吳勝曾經寫給徐銘的那張便條——“徐總：請代付胡剛股金貳拾萬元，在風險金中扣除”，向鉛山縣法院起訴，要求吳勝返回出資款20萬元。2002年9月16日，鉛山縣法院一審認為，原、被告及其他出資人之間沒有簽訂書面合伙協議，被告收取出資款又不向出資人出具憑據，也未充分舉證證明原被告之間就合伙投資、風險承擔、利潤分配、經營決策、管理權等合伙必備條款達成口頭一致意見。因此認為，原被告之間沒有建立合伙關系，被告收取了他人投資卻一直不與之訂立合伙協議，而是以個人名義搞承包，這是商業活動中不誠實信用的表現，其占用原告的20萬元出資款應予返還，遂判決由吳勝返還胡剛出資款20萬元。

吳勝萬萬沒有想到，為了化解合伙企業資金困難出具的便條，竟然會被合伙人利用。面對一審的不公判決，吳勝向上饒市中級法院提出上訴。2003年3月24日，中院審查認為原判認定事實清楚，處理恰當，應予維持。但原審法院將此案案由定為“出資糾紛”不妥，應更正為“合伙承包糾紛”。因而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申冤再審，再度敗訴

中院終審判決后，吳勝燃起的希望又一次破滅。他只得以該終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向上饒市中級法院申請再審。為了支持自己的申訴主張，吳勝向多個部門申訴反映情況，送達申訴材料幾百份。

吳勝的母親是一位退休教師，為了幫助兒子申訴，她不顧年老體弱，由于有暈車的老毛病，就徒步從鉛山走幾十公里的路到上饒申訴。吳勝為此大病了一場。由于生活所迫，他變賣了自己的房子，背井離鄉，外出打工。但吳勝并沒有死心，在外打工期間他仍堅持申訴。

2003年6月，上饒市中級法院裁定該案由本院另行組成合議庭進行再審。2003年10月13日，上饒市中院再審認為該案原審初審、本院二審認定事實不清，違反法定程序，可能影響案件的正確處理。經中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裁定撤銷一、二審判決，發回鉛山縣法院重新審理。

2005年5月26日，鉛山縣法院重審認為，胡剛出資20萬元，本意是想與吳勝合伙承包獅牌水泥廠，吳勝收到胡剛20萬元股金后，雖未與胡剛訂立書面合伙協議，以確定合伙人的投資比例、盈余分配、債務承擔、風險共擔等內容，但不能以此來否認胡剛合伙這一本質，吳勝收到胡剛等人的股金，但股東之間互相不清楚是多少，承包經營期間，公司的生產銷售、經營賬目、人事安排、對外協調等重大決策均由吳勝一人決定，如此，就有理由認定，胡剛認為自己只是和吳勝合伙，至于其他人是否與吳勝合伙，是否交了股金給吳勝，如果確實交了股金給吳勝，是獨自占股還是占吳勝名下的股份，這些胡剛都無從知曉，當胡剛難于繼續參與合伙，自己的權利實現不了時，提出退還股金，吳勝出具了“請代付胡剛股金20萬元”的便條，應視為吳勝同意胡剛退伙，吳勝雖然后來又聲明該便條作廢，但不能否認吳勝同意退伙的事實，因為一個民事合約行為的實施，不能以某個人隨意毀約而無效。胡剛要求吳勝退還股金20萬元，依法應予支持。經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依照我國《合伙企業法》第46條第3項、《民事訴訟法》第130條的規定，吳勝應退還原告胡剛股金20萬元人民幣。

檢察受案提抗訴

重審判決被告吳勝依然敗訴，在近乎絕望時，律師給他指出了另一條司法救濟的途徑——向檢察機關申請抗訴。2005年10月初，吳勝以該重審判決主要事實認定不清，程序違法，適用法律錯誤為由向檢察機關申訴。

2005年11月10日，鉛山縣檢察院民事行政檢察科立案審查此案。2006年2月10日鉛山縣檢察院以縣法院重審判決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不足，適用法律錯誤，實體判決錯誤，依法向上饒市檢察院提請抗訴。上饒市檢察院受案審查認為：1、重審判決認定事實證據不足。①一審中楊某、姚某、周某、徐某等經質證的證詞及其他證詞均反映，該合伙股東是吳勝、胡剛等5人，他們曾經商討過口頭合伙協議，就共同出資、盈余分配、風險負擔等達成一致意見，并共同推舉吳勝為合伙負責人，后來5人都按約參與了合伙事務的管理，履行了自己的職責。②重審判決認為“吳勝出具了‘請代付胡剛股金20萬元，在風險金中扣除’，應視為吳勝同意胡剛退伙”的證據不足。吳勝及另外兩個合伙人楊某、姚某都認為出具這條子不是同意胡剛退伙，而是合伙企業為了便于從徐銘處拿錢所作的變通。法院僅以此作為吳勝同意胡剛退伙的證據不足。2、重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由于事實認定不清導致重審判決適用我國《合伙企業法》第46條第3項法律錯誤。遂于2006年9月29日向上饒市中級法院提出抗訴。

法院再審還公道

上饒市中級法院于2006年10月將該案交鉛山縣法院再審。2006年10月16日，鉛山縣法院裁定對吳勝與胡剛合伙糾紛案進行再審。

2007年4月27日，鉛山縣法院（2006）鉛民再字第02號民事判決書認為，再審原告胡剛與再審被告吳勝及其他幾個合伙人姚某、楊某、洪某等合意承包經營德興獅牌水泥廠，并積極籌措資金，依法簽訂了承包合同，這應該是雙方的真實意思體現。承包期間，5承包人共同出資，共同勞動，共同經營，且分工明確，各司其職，雖未訂立書面合伙協議，不符合法律規定的個人合伙形式要件，但根據最高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50條之規定，“當事人之間沒有書面合伙協議，又未經工商行政管理部門核準登記，但具備合伙的其他要件，又有兩個以上無利害關系人證明有口頭合伙協議的，人民法院可以認定為合伙關系。”

庭審中吳勝、姚某、楊某相互之間對分別出資14萬元、15萬元、14萬元和洪某出資10萬元不持異議，4人對承包經營期間5人共同出資總額68萬元也無異議。因此，5人在承包經營德興獅牌水泥廠期間應認定為個人合伙關系。重審中認定胡剛與吳勝兩人合伙關系成立有誤，抗訴機關的抗訴理由成立，應予支持。至于胡剛以吳勝出具的一張便條為依據，要求吳勝返還股金20萬元的請求，根據庭審查明，吳審出具該便條，其真實意思并非同意退伙。然而作為原告胡剛也應該意識到，從吳勝毫無支配權的風險金中并不能取得支付的必然的效果。個人合伙在民事法律行為中應為共同行為，亦即多數當事人平行的意思表示一致而成立的法律行為。雖然作為合伙的入伙自由，退伙亦應自由，但根據我國《合伙企業法》第47條之規定，合伙協議未約定合伙企業的經營期限的，合伙人在不給合伙企業事務執行造成不利影響的情況下，可以退伙，但應當提前三十日通知其他合伙人。胡剛在合伙期間既未出現法定退伙事由，又未在合伙期間提前通知其他合伙人聲明退伙。因此，再審原告胡剛要求吳勝返還20萬元股金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再審被告吳勝請求駁回胡剛的訴訟請求意見予以采納。經合議庭合議，審判委員會討論，依照我國《合伙企業法》相關規定，判決撤銷本院2005年5月26日的重審民事判決，駁回再審原告胡剛的訴訟請求。

官司撲朔迷離，幾經波折，前四審都是胡剛勝訴，第五審成了吳勝勝訴。這次是再審原告胡剛對鉛山縣法院再審判決不服，上訴至上饒市中級法院。2007年10月31日，上饒市中院民事判決書認為，胡剛與吳勝等五人存在事實合伙關系，合伙關系成立，胡剛訴請退回其投入的股金應予駁回。依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相關規定，判決駁回胡剛的上訴，維持鉛山縣法院民事判決。

一起曠日持久的合伙糾紛官司，經過諸多司法程序，終于畫上了句號。遲來的公正雖然不如及時的公正令人高興，但最終還是讓人看到了正義的力量。■

（文中胡剛為化名）

編輯：盧勁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