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對《對“中西體育文化差異論”的質疑》一文的相關論斷和方法論提出質疑。認為(1)雖然從文化根源上說體育都是人類文化的基本因子,但中西體育的文化呈現形式是不同的;(2)目前中西體育的差異是民族文化道路特殊性和文化發展規律普遍性的矛盾運動造成的;(3)反對在中西體育文化對比研究中濫用文化形態史觀,必須堅持唯物史觀。
關鍵詞:中西體育文化;文化形態史觀;社會形態;方法論
中圖分類號:G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08)03-0018-04
Queries about the article of Queries about the “theory of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sports cultures”
——A discussion with Mr. WAN Yi and Mr. BAI Jin-xiang
ZENG Yu-hua,XU Wan-lin,GAO Chao-yang
(Sport Institute,X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Xi’an 710048,China)
Abstract: The authors raised several queries about relevant conclusions drawn and the methodology used in the article of Queries about the “theory of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sports cultures”, and put forward the following opinions:1) althoug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origin sports are basic factors in human cultures, the forms of presenta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 are different; 2) at present,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sports are caused by the development of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specificity of the path of national culture and the universality of the pattern of cultural development; 3) for going against the abuse of the historical view of cultural form in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Chinese and western sports cultures, we must adhere to the historical view of materialism.
Key words: Chinese and western sports cultures;historical view of cultural form;social form;methodology
在東西體育文化比較研究中,相關方法與理論的采用必須了解其適用范圍、精髓和缺陷,才能避免應用時出現偏差,本文由此入手,對《對“中西體育文化差異論”的質疑》[1](以下簡稱《質疑》)一文中的部分觀點提出質疑。
1對人類體育發展趨勢共同性與民族體育文化發展道路特殊性的探討
在《質疑》一文中,萬義和白晉湘先生通過對公元1350年以前的西方體育與當代中國傳統體育的比較,得出二者有著“驚人的相似性”,并由此得出“從文化根源上來說,西方體育文化和中國傳統體育都誕生于農耕文明,這兩者之間沒有本質的區別”,進而作者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中西體育文化特征的差異,是由于同一種文化處在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即處在農業文化形態和工業文化形態所表現出的差異。”[1]然而,這一論斷值得商榷,尤其是在文化與文明的哲學關系和比較方法應用方面有必要進行探討。
1.1體育比較研究中文化與文明的關系
文化與文明是文化比較研究中極其重要、且極易混淆的關系。歷史上人們對文化與文明的界定差異很大,根據克拉克洪與克魯伯1952年的統計,文化的定義就已經達到160多種[2],文明也達到了7種之多。但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逐步取得了一定的共識,文化更多的是指人類知識、價值、生產工具和制度工具體系及其物化世界的總和,無論作為整體還是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人的一言一行都是文化的組成部分,故文化總是具體的、“民族”的文化,它是統一的、同質的概念,有著明確的邊界[3];文明則是文化發展到一定階段時形成的,它是人類在各個時期所創造的物質成果、精神成果、社會體系和行為規范的客觀實在和外觀顯示,更多是作為衡量尺度而存在,表明了文化發展所達到的水平。以考古學研究為例,當某區域文化產生了城市和文字時,人們就可以認為其進入了文明時期,但作為具體的城市形態和文字構成卻是多樣性的,屬于文化的范疇,可見,文明與文化是共性和個性的關系。在體育比較研究中同樣存在這一重要關系,如軸心時期的東西體育都形成了成熟的舞蹈體系,這表明東西古代體育都達到了某種文明尺度,但這并不能否認它們在文化上的多樣性,古代東方中國農業文化區舞姿強調坐胯盤腿、中亞游牧文化區以肢體“S”狀的扭腰送胯為標志,古代印度舞蹈以豐富的手部與面部語言見長,古希臘舞蹈則以大量的翻轉跳躍獨樹一幟。由此可見,文明作為尺度存在于每一個文化的獨特發展過程中,而每個文化都會在不同的發展階段表現出不同的文明特征,并通過文化的方方面面呈現其特征[4]。但是,必須認識到,文明和文化的哲學關系是不能割裂的,否則就會形成錯誤的結論,如果否認人類體育發展的共同趨勢必將陷入文化宿命論;反之,就注定得出“中西體育的差異是由于同一種文化在不同歷史發展階段表現出來的差異”[1]的結論。
1.2求同比較和求異比較方法及其功能
在《質疑》一文中,“中西體育本質上是同一種文化”的論斷是作者展開邏輯思考的重要基礎。作者是通過比較得出中西體育都曾是“依附宗教”、“強調群體本位”、“非理性”、“內斂”的文化,繼而推導出這一關鍵論斷的。仔細推敲不難發現其在比較方法與功能對應關系上的誤用。
比較法是人類認識、區別和確定事物異同關系最常用的思維方法,它是通過對物與物之間和人與人之間相似性或相異程度的研究與判斷,從而把握事物共性與個性,認識事物本質的方法。根據不同的標準,比較研究方法大約可分作4大類,每一類功能都是不同的。以該文應用的求同和求異比較為例,前者的功能主要在于發現中西體育發展的共同趨勢,后者的功能在于發現他們文化道路的特殊性。文章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作者試圖以求同比較來替代求異比較,造成了功能上的紊亂。如上所述,求同比較確實可以發現早期中西體育文化發展的某些共同趨勢,如依附信仰、強調群體等特征,但這并不能否定中西各民族體育發展道路的特殊性。雖然中西體育都和信仰體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其發展道路卻是特殊的,如西方世界以宗教為核心優先發展了競技運動,印度以種姓為依托產生了瑜伽等具有益智修身特點的活動,中國則以宗族為準繩創造了豐富多彩的健身娛樂活動。同樣是強調群體本位,古希臘羅馬是通過法律關系使國家走上了從個體到社會的路途,這對于建立一個完備的規則體系并形成“超越”、“競爭”為價值取向的競技體育意義深遠,而中國則是以早熟的道德準則出發,形成了從宗法血緣社會出發到個人的道路,這是中國古代體育注重“禮樂”的一個重要原因。可見,民族體育的特殊性只要通過一定的求異比較過程就可能得出,而該文作者求證的過程恰恰是回避了這一問題,試圖通過中西體育的共性否定文化道路的特殊性,因此他們的邏輯鏈條與立論基礎是不能成立的。
2對《質疑》一文中運用方法論的探討
通過以上的邏輯和論證,該文作者提出了他們所認同的方法論。他們首先以馬克思關于人類發展的三大社會形態理論作為邏輯起點,推論到斯賓格勒文化形態史學中的“世界上的任何一種文化就像田間的植株,都有一個從發生到成熟,再到衰老的過程”,認為民族體育發展必然經歷“農業文化——工業文化——后工業文化”的序列[1]。沿著這種歷史邏輯,作者斷定目前中西體育文化比較研究“在邏輯上是把處在農業社會發展階段的中國傳統體育文化與處在工業文化發展階段的西方體育文化進行比較,實質上是犯了把處在兩個不同生存時期的文化進行比較的方法論錯誤”,作者認為“任何兩種文化,不管相隔的時間多遠,只要都處在生存的同一時期,就有共同的特征”,“因此只有處在相同生存時期的文化才能比較,否則不能比較”,故“目前的中國傳統體育只能和1350年前的西方體育相比”[1]。對于文章作者的結論,我們持不同意見,并認為有必要加以深入的探討和交流。
2.1文明形態理論和社會形態理論的異同
我們認為作者提出的方法論涉及到社會科學一個非常重要的理論問題,唯物史觀和文明史觀的科學性問題,這也是我們展開論證的前提條件。
文明形態史觀肇端于德國學者斯賓格勒,他認為每種文化都是動態存在的整體,先天具有不同的“文化基因”,這種基因決定了不同民族社會發展不同的道路,其實質是一種唯心的文化決定論。該理論有利于我們排除西方中心論、直線發展史觀和“古代——中古——近代”思維模式的影響,認識到民族體育發展道路的特殊性。其被詬病之處在于它否定歷史發展的可能性,否認人類歷史的規律性,排除了文化相互影響、促進和溶合的可能性[5],“沒有給人類活動和歷史行為留下任何偏離不變路線和時間表的任何可能”[6],其實質是文化宿命論[7]。在這種歷史觀念中,民族體育只能各自沿著宿命的河流漂泊,人類體育沒有文化共性可言,不僅作者“中西體育的差異主要是其處于不同發展階段”觀點會因喪失文明標準而不能成立,而且類似于“奧林匹克與民族體育和諧發展”等中西體育文化交融的現實問題也就根本不可能出現,這顯然于當代人類體育發展的全球化浪潮以及中國民族體育發展的實踐不相符。
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的基石是唯物史觀,縱觀幾千年的歷史演變來說明社會進步,確認了世界上所有的民族和國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參與了世界歷史的演變發展過程,其實質是一種唯物的、普世性的決定論。該理論認為人的“實踐”活動是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因,“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等社會基本矛盾的運動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基本動力,決定著整個社會的面貌、社會發展的必然階段和客觀趨勢。該理論認同人類文化的多樣性,肯定歷史在螺旋式的進步與發展,強調人的能動性和歷史趨勢的規律性以及文化間的普遍聯系。
2.2對中西體育文化比較方法論的探討
我們認為作者所提出的文化比較的方法論不論在學理上,還是在邏輯體系上都是不成立的。
首先,其論證的邏輯是錯誤的。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8226;第一分冊》的序言部分的確以人的發展為線索提出了3大社會形態理論,但是自然、商品、產品經濟對應的是前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三個社會形態,而不是作者所言的“農業社會、工業社會、后工業社會”。在馬克思看來,社會形態發展只是一個歷史的總趨勢,德國就沒有經過奴隸社會而進入封建社會,美國也沒有經過封建社會而進入資本主義社會。正因為如此,馬克思也從來不把它的5種(或3種)社會形態演進的規律對應于每一個具體的國家,把它當作不可逾越的教條,1877年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社的信中,針對米海洛夫斯基對他的歷史發展理論的曲解,馬克思有一段非常明白的表述:“他一定要把我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以便最后都達到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展的同時又保證人類最全面的發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但是我要請他原諒。他這樣做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這就十分清楚地表明,馬克思反對把西歐資本主義發展的道路變成一切民族都注定要走的道路。值得強調的是,馬克思曾明確提出,人類社會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是有可能跨越資本主義的“卡夫丁峽谷”的,這實質上也否定了萬、白兩位學者所言的文化“必然經歷”某種預定序列的宿命論,確立了人在民族體育發展中的能動性。
從文章本身唯物史觀的邏輯起點看,作者的理論推論和方法論實踐都是不可能成立的。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說:“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賴所代替了。”可見,進入世界歷史階段的人類體育發展是相互深刻影響的,不論主觀意愿如何,任何民族或國家都會被不可抗拒的融入世界文化體系。在這種全球化背景下,作者所言的中西體育文化如“植株”一般獨立發展只能是理想狀況下的,其推崇的“任何兩種文化,不管相隔的時間多遠,只要都處在生存的同一時期,就有共同的特征”,“因此只有處在相同生存時期的文化才能比較”原則,以及“目前的中國傳統體育只能和1350年前的西方體育相比”的方法論是站不住腳的。之所以強調這一邏輯推論的錯誤,是因為我們認為作者的研究陷入宿命論和形而上學就源于這一關鍵轉換上,沿著作者自身所確立的邏輯起點,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推導出其農業社會——工業社會——后工業社會的社會文化序列的。實際上,作者的形態序列來源于美國社會學家丹尼爾#8226;貝爾所謂“中軸原理”分類的變形[9],即:前工業社會——工業社會——后工業社會的轉換,而且作者的轉換也存在理論的誤解,因為前工業社會同樣并不特指農業社會。丹尼爾#8226;貝爾的序列是知識決定論的體現,它否定歷史的規律性和人的歷史主體性,認為支配著人類歷史發展的是知識的邏輯展開,這也是文化形態史觀的產物。正是從這一哲學問題的錯誤推論,使得作者的邏輯從唯物史觀的起點倒向了自己的對立面,自然地排除了人類自身在民族體育文化發展中偉大的能動性和世界普遍聯系的事實,導致了兩位學者從唯物史觀的靈魂出發,得到了文化形態史觀的果實。
2.3對《質疑》一文中部分體育史問題的探討
除了以上探討的邏輯與方法論的問題,我們覺得有一些體育史的基本問題也是需要探討的。
第1,我們認為“西方體育文化和中國傳統體育文化都誕生于農耕文明”的時間邏輯是錯誤的。眾所周知,在時間維度上文化是先于文明的,而體育是文化的固有因子,故中西體育文化都只能發軔于更早的原始社會。
第2,該文作者認為中西方體育都曾“依附于宗教文化”,認為宗教對早期體育發展的影響起著“禁錮著人們的思維”的作用。必須指出的是,中國的農業社會信仰體系的核心是宗族文化,而不是宗教文化。宗教對早期體育發展的影響并非簡單的“禁錮著人們的思維”,而依附于宗教的體育活動并非都是內斂的,只要參閱一下摩爾根的《古代社會》和馬林諾夫斯基的《原始宗教與社會分化》,以及《科學、巫術與宗教》等人類學經典著作,相信作者會有新的認識。
第3,對于“具體到五四運動以前的中國社會和中世紀以前的西方羅馬—希臘社會的中西體育文化,不管是中國傳統體育,還是西方體育都不是以提高自身運動水平、發展自身素質、提升健康水平為目的,而是作為服務與軍事戰爭的工具或穩定社會的宗教儀式”的觀點,我們認為,雖然古代體育沒有脫離社會母體成為獨立的文化形態,但這并不意味著作為人類文化基本因子的體育沒有自身的文化邏輯,其內部的競技、健身、娛樂等相關因子不會展開。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直言,適度有規律的鍛煉才可能起到教育的功能,像職業運動員似的生活方式,其實是有害于身體與心理健康的。亞里斯多德則說:“既然在教育方面習慣先于理性,身體先于思想,由此,顯然預先應把兒童交給體育教師和角力教師,這些人分別能造就兒童的體質和交給他們身體方面的本領。”[8]通過這兩位西方先哲的描述,可以發現,早期西方已經出現了“通過訓練與競技以獲得高度專門化的技巧為目的”的職業運動者,而且他們與“以提高體質”為目的的教育有著明確的區分。中國古代體育的發展同樣如此,“昔陶唐氏之始,陰多滯伏而湛積,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氣郁閼而滯著,筋骨瑟縮不達,故作為舞以宣導之”的記載(《呂氏春秋#8226;古樂》),以及殷商甲骨文所云:“貞中子肘疾,呼田于凡”(《合集》)[10]說明我國通過體育活動健身的意識也是源遠流長的。而王充《論衡#8226;藝增》中關于“帝堯之時,有年五十擊壤于路者,觀者曰:大哉,堯德乎!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的記載何嘗不是體育文化自身邏輯獨立性的中國式注解呢!
中西體育文化的發展道路是特殊的,各因子的發展水平也是有差異的。體育文化比較研究必須堅持“唯物史觀”的光榮傳統。對于斯賓格勒的文明形態史觀,我們應該秉承批判的精神謹慎地對待,因為這對于民族體育的發展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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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鄧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