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奇人方世貴

一

那年月，中原一帶鬧旱災，禾苗枯萎欲燃，陸曉惠的爹爹早被嚴酷的旱災奪去性命。那一天，曉惠娘拖著瘦弱不堪的軀體，攜曉惠外出逃荒。離熊繼財的莊園不遠處，曉惠娘再也支撐不住了，氣絕大路旁。時逢熊繼財坐轎兜風，見一位美人兒哭得呼天搶地，才發現身旁躺著一具骨瘦如柴的老婦人尸體，他表面悲從中來，拿手端著曉惠的下顎，道：“姑娘，別傷心了，人死如燈滅，去而無返，自己多多保重吧?！比f分悲痛中，能聽到這樣的聲音，真是天大的安慰。熊繼財命隨從將曉惠娘的尸體用干稻草就地草草安葬，雖然這樣，但曉惠覺得遇上了恩人。熊繼財讓曉惠到他的莊園去干活，保證衣食無憂。在舉目無靠、難求生路之際，能有如此機遇，曉惠仿佛看見了一線生的希望。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走進了熊繼財的莊園，也就走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獄。他對她獸欲大發，曉惠稍有不從，就會遭到毒打或酷刑。望著那數丈余高鋪滿荊棘的院墻，曉惠幾次欲逃無望。一日，曉惠見莊園來了一位名叫丁聰兒且美貌如花的姑娘，那姑娘被安排與自己同住一房，有了這個伴兒，曉惠決定與丁聰兒商量對策，逃離這人間魔窟。可是，第二天夜晚，丁聰兒就被熊繼財叫去，哪能有商量逃離的機會?那夜，只聽得東房發出聰兒陣陣撕裂人心的哀號。

丁聰兒從東房回到住處，已是奄奄一息，她—把緊緊抱住曉惠，泣不成聲道：“姐……我……我們今……今晚就逃吧?！?/p>

“可是，我們兩個弱女子，豈能攀越高墻?”曉惠覺得非常為難：“還是等待時機成熟再逃吧?！?/p>

曉惠后悔莫及，那晚要是冒著生命危險逃掉，也許聰兒還能活下來。

第三天晚上，聰兒一陣撕裂人心的哀號過后，是出奇的安靜，繼而便是人們急促的腳步聲和低語：“快快快，拖出去埋到后山上……”曉惠一時緊張起來，大事不好，聰兒出事了。她憑窗眺望東房的動靜，借著燈籠的光，只見人們拖著聰兒的尸體，仿佛拖著死豬般走出了后院。后院門的大鐵鎖“哐當”一聲巨響，緊緊關閉后，就見幾掛燈籠晃晃悠悠，朝后山上飄去。曉惠心里明白，一個花季的生命就這么結束了。她忍不住抽泣，終于未能抑制內心的悲痛，漸漸放聲大哭起來。突然，響起了很有禮節的敲門聲，曉惠沒有太多的驚恐，索性前去開門，只見一個蒙面彪形大漢堵在門前，曉惠嚇得倒退三步。大漢揭開面紗，說：“小妹，請別害怕，剛才路過聽得凄慘的哭聲，所以……”

二

彪形大漢正是中原奇人方世貴，年方27，自幼跟隨父親學得一手精湛的篾匠手藝。21歲那一年，方世貴突然跟父親唱起了反調，破篾匠手藝有多大出息?他瞧不起祖傳的雕蟲小技，這一切源于成天尋歡作樂、不問百姓疾苦的劉知縣。近年來天下大亂，連年鬧旱災，可是劉知縣居然大興土木，連續換修衙門。更引起民憤的是，縣衙門修建在臺山水庫旁，那么大的水庫，一夜之間成了劉知縣劃船觀光的游覽場所。持續的干旱，哀鴻遍野，慘不忍睹。年少氣盛的方世貴再也按捺不住，率眾百姓沖向臺山水庫，揮鎬掄鍬，奮力泄洪，一時間，泄洪道珠璣萬頃，白銀般的水流涓涓注入廣袤無垠的田野。百姓歡呼雀躍，可是，巡捕傾巢出動，緝拿了方世貴等幾名為首的鬧事者。方世貴等眾好漢，被冷冰冰的刑具折磨得皮開肉綻。眾百姓紛紛為好漢們鳴不平，將他們送往臺山腳下臨時護理。恰在這時，一白胡子老頭路過，佝下身子，對方世貴意味深長地道：“小伙子啊，你的膽略可取，可眼下想做出驚人義舉，似乎嫩了點啊!”白胡子老頭讓眾鄉親將好漢們護送到后山，老頭走進一間茅屋，找出一些藥物，道：“大伙吃下我的靈丹妙藥，即可恢復元氣?！眱深w烏黑錚亮的藥丸下肚，方世貴頓覺渾身舒爽，裂開的處處傷口立刻止住了灼痛。傍晚，大伙紛紛回家。白胡老頭卻一把將方世貴拉住，厲聲道：“你小子是塊料兒，我得對你精心雕琢!”

方世貴凝神望著仙風道骨的老者，立刻跪拜老者，激動不已：“師傅，莽夫差的就是高人指點啊!”

“少廢話!事不宜遲，立刻跟我操練就是!”白胡子老頭扭轉身，神速般地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器物：“這便是臺山獨門燕，始練別貪多，能過單飛燕就讓老叟心滿意足了?！贝丝蹋险哒Z氣低緩：“哎，只厭歲月不饒人啊，以我這把老骨頭再平天下事，實在有些荒唐?！蓖蝗?，老者豪情萬丈，神采飛揚： “哈哈哈哈!時來運轉，我總算找到千載難逢的接班人了!”

老者運氣提功，只見臺山獨門燕“嗖嗖嗖”地翻飛樹林間，一節節枝桿紛紛墜地，爾后，銀燕神奇地飛回老者手中。老者騰挪移閃，步步為營，幾個回合就使得樹林群燕穿梭，風聲大作。方世貴看得是眼花繚亂，不禁嘖嘖稱奇。

不出三日，方世貴的單飛燕就操練得讓師父拍手稱快。這一天，師傅把他叫到身旁，淚光瑩瑩，道：“還有一招，我不忍心教你，但為了天下太平，我不得不傳教給你。”原來，師傅所說的這一招便是聚斂功。練成聚斂功是要短十年陽壽的，據說，即使練功嫻熟，一生中也只能在萬不得已之際，使出一二回。方世貴聞言驚恐，但他又立刻鎮定下來：“師傅，為得天下太平，舍我小命又有何惜?”師傅一把緊緊抱住他：“有你此言，老叟我死都瞑目了啊!”

為時半年的操練后，忽一日，師傅又把方世貴叫到身旁，道：“如今世道，天高皇帝遠，政令難通，不如我們將那些作惡多端、欺壓百姓的惡魔用最現實的手段予以正法，劫富濟貧、伸張正義迫在眉睫。”方世貴默默地點了點頭。

經過多日明察暗訪，原來財主熊繼財就是劉知縣的大舅子。難怪臺山水庫的水源只對熊繼財開放呢。那年月，熊繼財盡發災難之財，背靠劉知縣這棵大樹，即使在持續干旱的年月，他的萬頃田地仍不欠收，于是將糧食向百姓高價傾售。

這天深夜，方世貴路過熊繼財的莊園，正想探聽虛實，尋機打開糧倉，忽然聽得院內凄慘的哭聲，他縱身翻飛院內。

聽了陸曉惠的詳述，方世貴怒火萬丈，咬牙切齒：“請你摸清熊繼財的一切動向，我會隨時與你聯系。”

“大哥，請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陸曉惠果斷地說。方世貴貓步下樓，清風般地翻出了院墻。

三

第二天一大早，方世貴讓爹爹蒸了一籠羊肉包子，說是要為師傅送去。爹爹一面動手做包子，一面數落：“你小子真不明事理啊，古人云天旱餓不死手藝人，可你撇下手藝不干，偏要習武惹事，哎……”

方世貴望著爹爹笑道：“爹爹，天下大亂，連年干旱，民不聊生，誰來購買我們篾匠的籮筐和竹籃去裝糧食?您兒習武，只為天下太平，百姓方能五谷豐登，到時您的籮筐竹藍才有用處啊?！钡X得兒子的一席話處處在理，一時理屈詞窮：“好啦好啦，既然這樣，就跟你師傅好好操練，學點眉目?！狈绞蕾F帶上一籠熱騰騰的羊肉包子信步出門。行至半路，突然發現—棵高大的松樹上懸吊著—位老者，他心頭一緊，迅速使出單飛燕，準確無誤地截斷了麻繩，老者隨即墜地。好在只是剛剛上吊，方世貴連忙扶起老者，老者見了方世貴手里的單飛燕，非但不領情，反倒憤憤然：“你干嗎要救我?”

隨后老者便泣不成聲，—下跪在方世貴面前。原來，老者攜閨女丁聰兒外出逃荒，那天在鎮子上，突然遇到一伙惡霸，將其閨女丁聰兒擄走。好心人告訴老者，惡霸大約就住在臺山—帶，于是老者一面逃荒一面尋找閨女。經過多處打聽，怎么也沒有閨女的消息，老者悲觀絕望了，決定一死了之。

“什么?丁聰兒就是您的閨女?”方世貴大為驚訝。

老者用異樣的眼神望著方世貴，仿佛遇到了大救星：“小哥，這么說你知道我閨女的下落?請你快快告訴我!”

“不不不，我……”方世貴立刻意識到，現在不是告訴老者事情真相的時候，于是立刻換了口氣：“我雖不知道你閨女的下落，但好像聽誰說過她?！?/p>

老者死死抱住方世貴不松手：“不，小哥!你一定知道我閨女下落的啊!”方世貴將老者送至自家中，讓爹爹精心照料，安慰他先別急。老者苦尋閨女之夢，一下點燃了方世貴除暴安良的沸騰熱血。

是夜，陸曉惠望著丁聰兒的幾件衣物發呆，突然聽得院墻外一陣風聲，她料定準是方世貴到來，倚門守候，果不其然，不一會兒便有輕輕的敲門聲。她喜不自禁，開門相迎：“貴哥，你來的正是時候?！痹瓉?，這一天陸曉惠獲悉，熊繼財于明日要在城內水鄉酒家邀請大姐夫劉知縣舉行隆重的慶豐酒宴。陸曉惠覺得這是個為老百姓開倉放糧的大好機會?？墒?，方世貴卻讓陸曉惠在莊園里耐心等候，他自有妙招。

秋高氣爽的日子，水鄉酒家門前，早已停放著劉知縣的彩車。酒家周老板對熊繼財點頭哈腰，盡獻殷勤。雖然他知道熊繼財來酒家總是吃飽喝足后拍屁股走人，但他深知有如此背景的主兒誰也惹不起，于是只能笑臉相迎。大伙吃興正濃，突見劉知縣將白瓷碗猛地摔在地上：“你你你……你王八蛋的酒家老板?”周老板知道大事不好，立刻來到劉知縣身邊，畢恭畢敬地探問：“知縣大人，有何不恭之處，望您多多原諒?！眲⒅h重拳砸得餐桌直顫：“原諒?今天不給老子說個明白，定要殺你個滿門!”原來，劉知縣端著飯碗的那一刻，只見碗內全是深綠色的蚯蚓，那些蚯蚓通體明亮，相互糾纏，粘液四起，使得劉知縣一陣翻江倒海地反胃，狂吐不止。大伙萬分詫異，明明是白花花的飯粒，怎么就成蚯蚓了呢?熊繼財俯下身子，兩眼瞪得像銅鈴，確認姐夫的碗內是千真萬確的飯粒。莫非姐夫發神經了?他不免有些毛骨悚然。人們料定廳堂內定有人使壞。此刻，只見對面的一桌獨坐一穿蓑衣戴斗笠的漢子，正在慢慢品酒。熊繼財似乎識出一些端倪，前去拍著漢子的肩膀，和風細雨地道：“這位大哥，是否你開了玩笑?”漢子扭過頭來，大伙一時目瞪口呆，那正是方世貴，他一把緊緊攥住熊繼財的領口：“我一個良民在此飲酒，與你亳不相干，能跟你開什么玩笑?你血口噴人可是要付出代價的!”熊繼財被質問得啞口無言，慶豐酒宴隨即不歡而散。

四

月黑風高的夜晚，方世貴看望師傅歸來，正欲幫爹爹編織籮筐，突然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意識到定有不測。他告誡自己，是禍躲不過，索性前去開門，只見眾巡捕揮刀握矛，直闖屋內。爹爹見大事不好，立刻好言相迎：“大伙屋里請坐，有話好說。”

殊不知，方世貴打斷爹爹的話厲聲道：“這世道沒什么好說的，你們想干什么就沖我來吧?！北娧膊侗环绞蕾F的大義凜然震懾，畏縮倒退。方世貴步步緊逼：“回去告訴你們那姓劉的王八羔子!不錯，那天是老爺使出了聚斂功!哈哈哈!王八羔子竟敢對老爺如此囂張，不出七日他就會一命嗚呼!”聚斂功是集生靈之靈氣，比如螞蟻、毒蛇等等，幻化敵手的一切食物，用于攻克十惡不赦之徒。一旦中了聚斂功，若對人間正義執迷反叛，必將會自取滅亡。眾巡捕獲悉此事，一時六神無主，倒是有一猴臉巡捕，知道厲害禍福，央求道：“老爺，自那天酒宴后，劉大人一直顆粒不沾，你有何高策讓劉大人起死回生，小人立刻回去稟告，一切聽憑你的指使!”

“哈哈哈!這就對啦!”方世貴端著猴臉巡捕的下顎，一字一頓地交代：“其實這事也不難，讓姓劉的那王八羔子為民著想，立刻將熊繼財示眾操斬。另把他的莊園及一切財產接濟廣大百姓，糧倉如實向百姓開放，臺山水庫立刻泄洪，拯救受災百姓，姓劉的即可失去功力，有幸回生?！?/p>

當天深夜，劉知縣躺在病榻上早已奄奄一息，默默期盼追方世貴的隊伍迅疾歸來。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劉知縣心頭一陣狂喜。不料，猴臉的稟告讓他大所失望。但眼下自己的小命要緊，于是劉知縣使出吃奶的力氣吩咐猴臉，連夜啟閘泄洪。水庫大壩上燈火通明，水流傾瀉發出嘩嘩的響聲，朝百姓們的田地奔騰不止。

拂曉，劉知縣終于有了食欲，仆人立刻端來滋補湯，奇跡出現，碗里不再是蚯蚓，而是紅棗蓮子分明可見。劉知縣總算服了方世貴，仿佛大徹大悟，傳人于晌午將熊繼財公眾操斬。莊園西側架起了高高的示眾臺，捕快端刀而上，隨著一聲銅嗩吶的長鳴，熊繼財倒在了血泊中。百姓奔走相告，歡呼雀躍。恰在此刻，只見方世貴領著聰兒爹匆匆趕來。老人家獲悉事情真相，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暗?我就是您的親生女兒啊!”隨著一聲深情的呼喚，陸曉惠出現在老人家面前，老人家憐惜地撫摸著曉惠的頭，老淚縱橫。

此情此景，使得方世貴感慨萬千，立刻想到把師傅請來觀看盛景，扭轉身朝臺山腳下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