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自正隆三年(1158)開始設監鑄錢,從此,銅錢成為金朝貨幣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金朝的興衰也與銅錢制度的演變息息相關。正因為如此,銅錢問題成為金史研究領域的一個重要課題。特別是近年來,史學界關于金朝銅錢問題的討論日漸深入,出現了一批重要成果。①遺憾的是,現有成果大多集中探討金朝的貨幣體系問題,而很少著文對金代銅錢的鑄造及管理進行專門研究,因此,本文試圖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就金朝銅錢的鑄造及管理展開進一步探討,以便史學界對金代銅錢做更加深入的研究。
一、金朝銅錢用料及成重
銅錢是國家法定貨幣,銅錢用料及比例應由國家法律加以規范,但由于史料奇缺,我們至今尚未發現金代銅錢料例方面的規定,由于海陵年間制造的“正隆通寶”“輕重如宋小平錢”,②這為我們通過宋朝文獻來推測金朝銅錢的用料及成重問題提供了可能。
史載,宋朝鑄錢的用料“凡四次增減”,③但這些增減只限于用料比例的增減,如真宗天禧年間,“每千錢,用銅三斤十四兩,銅一斤八兩,錫八兩”,而到后來則改為“小平錢千,重四斤十三兩。銅二斤十五兩半,鉛二斤一兩半,錫三兩”④由此看來,用料比例的增減并未影響到銅錢用料成份的種類,即宋代小平錢是由銅、鉛、錫三種金屬鑄成的合金。其中,銅占的比例最多,其次是鉛,再次是錫。因為“正隆通寶”的輕重與宋小平錢相似,又因為金朝的錢幣制度大量沿襲和借鑒了宋朝的作法,因此,可以推測金代銅錢的用料成份及其比例應該與宋朝相似。不過,據《金史·食貨志》的記載,正隆通寶比之宋小平錢“肉好文字整峻過之”,其后鑄造的大定通寶“字文肉好又勝正隆之制”,⑤這意味著金朝銅錢的質量比宋錢更好,究其原因,其一可能是金朝錢中銅的含量比宋朝為高;其二是大定通寶在用料中可能增添了銀的成份,“世傳其錢料微用銀云”。⑥
關于金朝銅錢的成重,我們可以通過對已經出土的金代銅錢進行實測來得出具體的數據。
金代銅錢重量測量表

(以上數據,重量一至重量五的數據分別采自《中國考古集成》第17冊,第155、157、160、364、432頁,重量六的數據采自《中國錢幣》2005年第3期,第54頁;直徑一至直徑四的數據分別采自《中國考古集成》第17冊,第157、160、364、432頁,直徑五的數據采自《中國錢幣》2005年第3期,第54頁。)上述統計樣本基本能夠反映正隆元寶、大定通寶的重量及大小。從具體數據上看,正隆元寶的重量在3.6-3.9g之間波動,平均重量為3.78g;直徑在24-25mm之間波動,平均直徑為24.6mm。大定通寶的重量在3.2-4.2g之間波動,平均重量為3.76g;直徑在24.9-25.5mm之間波動,平均直徑為24.9mm,之所以相同品種的銅錢呈現出不同的重量、大小,主要是銅錢的鑄造時間、地點不同以及配料比例、技術水平不同等諸多因素共同影響的結果。
二、金朝銅錢種類及鑄造數量
《古錢大辭典》謂“(金)錢則只正隆、大定、泰和三種”。⑦的確,有金一代鑄造的銅錢,見于金代正史記載的只有正隆通寶、大定通寶、泰和重寶。
1.正隆通寶。始鑄于海陵王正隆三年(1158)。該錢鑄造質量較好,發行后,“與舊錢通用”。⑧
關于正隆通寶的鑄造數量,史無明文記載,但從若干跡象推斷,該錢鑄造數量較少。乾道六年(1170),范成大奉命使金,他在歸國后所著《攬轡錄》中說:“金本無錢,惟煬王亮嘗一鑄正隆錢,絕不多,余悉用中國舊錢”⑨,正隆錢數量“絕不多”的情況,是范成大親眼所見,應為信史。此外,正隆通寶傳世不多的情況也印證了范成大的說法。綜合這些情況,可以推斷正隆通寶鑄造、發行的數量很有限。
2.大定通寶。始鑄于大定十八年(1178),該錢質量比正隆錢更佳,泉家譽其“字體輪廓之工,唐宋以來,罕有其匹,不特非正隆之比也”。⑩從傳世藏品及窖藏發掘的情況來看,大定通寶主要有小平、折二兩種,也有學者認為大定通寶有小平、折二、折三、折十四種,(11)錢文均為仿宋瘦金體,其中,小平背面間有申字、酉字,有學者釋其為紀年。(12)該錢由于鑄造精美,常為后世仿效。元代的“至大通寶”、“至元通寶”乃至明初的“大中通寶”、“洪武通寶”從錢文書體到形制都酷似“大定通寶”。
大定通寶在剛開始鑄造的兩年間,數量不多,到大定十九年(1179)“始鑄至萬六千余貫”。(13)大定二十七年(1187)增設利通監以后,鑄錢量逐漸增加,到大定二十九年(1189),阜通、利通兩監年鑄錢量達十四萬余貫,這個數量比之正隆年間已有很大提高,因此,流傳后世的“大定通寶”也相對較多。大定年間是金代鑄錢的高峰時期,但是,與當時市場對貨幣的需求相比,這一時期鑄錢數量仍然偏少,遠遠不能滿足當時商業發展的需要。據章宗透露,大定二十八年(1188)僅中都一地的歲費即達三百萬貫,(14)面對如此巨大的市場需求,年十四萬貫的鑄錢量顯然是杯水車薪。
3.泰和重寶。始鑄于章宗泰和四年(1204),該錢為當十大錢,錢文篆書,有學者認為錢文為金朝文學家黨懷英書寫。(15)泰和重寶傳世數量極少,這可能與該錢鑄造量有關。泰和重寶鑄行時,銷錢作銅及盜錢出境者屢禁不止,國家銅源已嚴重匱乏,但為緩解銀鈔阻滯的局面,政府不得不勉力鑄造泰和重寶,“與鈔參行”。(16)考慮到該錢的上述鑄造背景及金末以強制推行交鈔為主的貨幣政策,可以推斷泰和重寶的鑄造數量是極為有限的。
除上述有明確正史記載的金朝銅錢外,在傳世譜錄中還有一些未見記載的金朝銅錢,這類銅錢以正隆元寶最為引人注目。《說郛》認為正隆元寶系“海陵王鑄于太原府”,(17)《錢幣考》則記“正隆三年中都置錢監二,京兆一,鑄錢曰正隆元寶”。(18)上述兩條記載,關于正隆元寶的鑄造地一說為太原府,一說為中都、京兆。《說郛》系明人之作,其說未可遽信。《錢幣考》沿用了《金史·食貨志》的說法,認為正隆錢出于中都、京兆兩地,在沒有發現新的證據的情況下,我們還是應當肯定正隆錢出于中都、京兆說。唯“正隆通寶”是否為“正隆元寶”之誤,泉界尚有爭議。(19)但可以肯定的是,金朝確實曾經鑄造“正隆元寶”錢,1996年唐山市梁家屯鄉出土的一處金代窖藏銅錢,發現“正隆元寶”42枚,(20)2003年11月,遼中縣肖寨門鎮沙溝子村出土的一處金代窖藏,發現“正隆元寶”60枚,(21)其它地區出土的金錢窖藏中,也經常發現“正隆元寶”,(22)這些窖藏“正隆元寶”的發現從實物角度證實金朝確實鑄造過“正隆元寶”,從而彌補了史籍記載的不足。
除“正隆元寶”外,泉譜中還載有大定元寶、崇慶通寶、至寧元寶、貞祐通寶等金朝銅錢,但以上諸錢未見正史明載,傳世極少。
三、金朝錢監的興廢及職官設置
錢監是金代鑄造銅錢的專門機構。金代史志中關于錢監的記載不多,但我們仍然可以通過詳細分析一窺金代錢監的概貌。
金代的錢監有寶源、寶豐、利用、阜通、利通五監。顯然,與宋代動輒十幾個錢監并存的局面相比,金代的錢監不多,這與金代鑄錢數量很少有密切關系。即便如此,深入考察和分析錢監的興廢及管理情況對我們了解金代貨幣制度的整體情況仍然具有重要意義。
1.寶源、寶豐、利用監。初設于海陵王正隆三年(1158)二月,其中,寶源、寶豐監置于中都,利用監置于京兆。
2.阜通監。大定十八年(1178)金朝政府在代州設立錢監,大定二十年(1180),“名代州監曰阜通”(23),章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十二月廢罷。
3.利通監。始設于大定二十七年(1187)十二月,章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十二月廢罷。
金朝境內產銅極少,五錢監中只有利通監所在的河北西路“產瓷器、銅、鐵”(24),其它四監所在地均無大型銅、鐵礦藏。由此看來,是否產銅并不是金朝確定錢監地點的主要因素。從另外的角度看,金代五錢監分屬中都路、京兆府路、河東北路、河北西路,這四路均位于長城以南,是金朝境內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特別是五監之中寶源、寶豐兩監所在的中都路有居民840576戶,(25)更是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由于經濟發達,以中都為代表的廣大地區對銅錢的需求量很大,而為了滿足這些地區對銅錢的需求,就近設立錢監是比較可行的辦法,可見,經濟發展水平是影響金代錢監設置地點的首要因素。
金代錢監職官的設置經過了一個逐漸發展完善的過程。大定十八年以前,中央政府只委派官員監鑄。例如,大定十八年設代州錢監時,“命震武軍節度使李天吉、知保德軍事高季孫往監之”,后天吉、季孫因事解職,朝廷“更命工部郎中張大節、吏部員外郎麻珪監鑄”,(26)這些官員的任職可能是臨時性的。大定二十年(1180)開始,錢監職官設置趨于完善。該年將代州錢監命名為“阜通”之后,“設監一員,正五品,以州節度兼領。副監一員,正六品,以州同知兼領。丞一員,正七品,以觀察判官兼領。設勾當官二員,從八品。”為便于往來,政府對這些官員“給銀牌,命副監及丞更馳驛經理”,(27)這些規定使錢監的職官設置得到了明確,與大定十八年以前由中央政府臨時委派官員管理錢監的作法相比可謂進步頗大,但仍有弊端,監、副監、丞等重要職務都由不同級別的官員兼任,這勢必影響對錢監的管理。果然,大定二十三年(1183)出現了州節度、同知因“奪于州務”而其管理錢監之責不得不“聽幕兼領”的現象。為解決這個問題,金朝政府“遂設副監、監丞為正員,而以節度領監事”,(28)大定二十七年(1187)設利通監時,也仿照了這種管理方式,“設副監、監丞,給驛更出經營銅事”。(29)顯然,這種專人專職的職官設置更利于政府加強對錢監的管理。
雖然史志未予明載,但可以肯定,金代對鑄錢質量有明確要求,大定十八年(1178)李天吉、高季孫監代州錢監時,因其“所鑄斑駁黑澀不可用,詔削天吉、季孫等官兩階,解職,仍杖季孫八十”,(30)這則史料反映了金代對鑄錢質量的嚴格管理。
綜上所述,雖然金代受諸多因素的影響,政府鑄錢的種類和數量有限,但政府仍然設立專門機構管理鑄錢事宜,流傳到今天的金代銅錢不乏精品,這些都是金代嚴格鑄錢管理的結果。
注釋:
①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喬幼梅《宋金貿易中爭奪銅幣的斗爭》,《歷史研究》1982年第4期;張連峰、閻景全《金代銅幣》,《學習與探索》,1983年第3期。
②⑤⑥⑧(13)(14)(16)(23)(26)~(30)《金史》卷48,《食貨志·三》。中華書局1975年版。
③《雞肋編》卷中,《蔣仲本論鑄錢事》。中華書局1983年版。
④《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16,《鑄錢諸監》。中華書局2000年版。
⑦⑩丁福保《古錢大辭典》中華書局1982年12月版。第223頁,第1356頁。
⑨范成大:《攬轡錄》。叢書集成初編本。
(11)《中國考古集成》第17冊,第163頁。
(12)《中國貨幣史》第549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
(15)高漢銘:《簡明古錢詞典》第382頁,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17)《錢譜》之“北地錢”。《說郛三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18)《錢幣考》(上),撰人不詳,叢書集成新編本,第116冊。
(19)《中國考古集成》第17冊,第159頁。
(20)孫學忠等:《唐山市梁家屯發現金代窖藏錢幣》。《文物春秋》1998年第1期。
(21)田俊嶺:《遼中出土的金代窖藏錢幣》。《中國錢幣》2005年第3期。
(22)參見《中國考古集成》第17冊,第341、364、432頁。
(24)《金史》卷25,《地理志·中》。
(25)吳松弟:《中國人口史》第三卷,第217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責任編輯 高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