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環山。中間盆地,青磚黛瓦的幢幢古樓,錯落有致地根植其間,這就是卮子山泉崗古村。當我們驅車一個多小時慕名而至時,陽光正熱烈地傾倒下來,仿佛要把那些古的磚,古的瓦都籠上鬧熱的色彩。
古村的美麗弧線
像天籟之音遺留的一串美麗音符,樓房,依著山的走勢呈弧形狀散落。從村口向下俯瞰。仿若章家田的梯田,一層一層線條清晰地向圓心靠攏、延伸。
下坡,進村。房前種花,屋后栽樹,一層“梯田”,一層綠色。房子都上了年紀,過年過節的紅對聯還張貼在木制的門楣上,“春滿人間百花吐艷,福臨小院四季常安”,“丹鳳呈祥龍獻瑞,紅桃賀歲杏近春”,等等,語匯雖則不同。寄寓卻異曲同工。這些飽含泥土氣息的對聯也只有在這樣的鄉村才能如此明艷,如此張揚,如此青春。窗也是木格子,幾顆肥綠濃綠的桃樹李樹梧桐樹正把疏淡的影子搖曳在窗欞上。天井墻頭上,有舊臉盆瓦罐上的苔蔥、鳳仙花,山上挖來不值錢的蘭香花,雜亂地擺放一起,任由它們各自瘋狂恣意。屋前菜園的籬笆上,絲瓜、南瓜、冬瓜彼此蔓延。纏在一塊。扎成一團,還真得順瓜摸藤,不然簡直分不清誰是南瓜的子兒,誰是冬瓜的子兒。偶爾有一兩只精神亢奮的母雞,踱著方步,巡視著菜園地,一邊咯咯地叫喚著。
村子很靜。沿著石砌的臺階一層層抵達村子的核心。路上,竟碰不到行走的人們,只聽見自己的高跟鞋“篤篤篤”敲擊青石板的聲音,也有躺在藤椅上閉目的老人,聽見我們的聲音,迎了出來,招呼我們進去喝一口泉崗輝白泡制的茶水。好茶好水,當然不容錯過,隨了主人人內。青釉的瓷壺里,果然泡得好茶,喝一口,絲絲的甜,再喝一口,還是扯不斷的甜。贊一聲好茶,主人便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巴,莊稼一樣嘿嘿地笑了。而躺在門檻上的一只小貓,突然喵的一聲,躥上掉了紅漆的八仙桌,盯著眼察看我們。仿佛要伺機搶奪我們杯子里的茶水。
前后樓層之間,因為落差較大,沿村口下來的一綹小澗,那些清清瘦瘦的水跳躍下來,便創造了一個又一個頗為羞怯的小瀑。但我們胡亂猜想,這樣的落差,如果在梅子黃熟里,這瀑肯定也有飛流直下的氣勢……
一路過去,卻還是靜。陽光簡靜,村子簡靜,樓房和木板簡靜,靜得我們不得不舒緩自己的腳步,唯恐自己的貿然闖入,破壞了那靜的畫面。
泉崗古村的靈魂
歷經風雨千年,青磚黛瓦依舊。古村,一定有支撐其巍然屹立的靈魂。
在風骨硬朗的舊學堂前,我覺得自己捕捉到了泉崗古村的魂。
這是辛亥革命志士,實業家俞丹屏先生一手出資捐辦的。當時學校分六個年級段,聘請四位鄰村的老師授課,課程分語、數、音、體、常識五科。四位老師既有數語統教的,也有兼教音樂、體育的。總之,那是文武雙全、全面發展的一批老師。
教學樓有兩層,底層是矩形的石板砌成,上層是清一色的青磚。因為歲月侵蝕,墻體已悄然剝落,但石板和青磚卻完好如初。柱子都采用一人合抱的古木。當年,泉崗古村山林茂盛,建造學堂,造福子孫,肯定選用上好的材料。俞丹屏出資,那些掏不出錢捐不出款的泉崗村民在出力出汗的時候也一定分外賣力、用心。學堂建成后。方圓十里的子弟都云集過來。據說,貧困的學生,學費一律減免,歲末年底,根據學分學制,還有些額外的獎金。
現在,我們就仰視著這座青灰凝重的學堂。雖然泉崗校址早已搬遷,然而,半圓形的講臺還在,漆黑的黑板還在,擱粉筆的地方,一棵竹根制成的教鞭還在,那個特殊年代所衍生的宣傳語還在……
我甚至可以想見,清晨,那些沒有書包,腋下揣著幾本冊子,身上打著補丁的學子,正沿著崎嶇的山路,乘著啟明星趕來。七點鐘,校操場東北角的那只大鐘準時敲響,然后,六七個教室都是“子曰詩云”的瑯瑯書聲。傍晚,學校安靜下來,但那位留著粗辮子、嘴角有顆黑痣的女教師卻坐在音樂室里,坐在手風琴前,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疾飛行走,灑下一串,兩串,無數串的音符。那些音符像長了翅膀的小鳥,透過窗欞,飛過操場,在學校上空輕舞漫煙,和村莊升騰的裊裊青煙匯成一塊,融成一團。也有誰家的孩子,衣兜里捂兩個白饃饃飛奔趕來。
雨天,山路泥濘,老師們便打了油紙傘,全部站在村口凝望。一個,兩個,三個……一個都不能少。
據說,當年鬼子侵占時,村民背著緊綁袋,備上干糧,全逃山上躲去。一千多名騎著高頭大馬的鬼子,天上還有嗡嗡作響的飛機。以為村里會遭殃,房子會燒毀,家禽家畜會被擄,以為那座青青的校舍會面目全非,以為黑板會被涂鴉,結果,什么動向也沒有。有膽大的村民沿著墻根回來打探,只見一隊鬼子挨學堂的走廊、操場齊坐。沒有吆喝,沒有動作。呆了兩個小時:撤了,走了,古村竟毫發未損。
據說,鬼子是因為敬佩俞丹屏的為人,才放過泉崗古村。說是義務出資辦學尊重文化的人,褻瀆不得:出這種大人物的地方,撒野不得。
如今,舊學堂已改成老年協會了。獎狀,錦旗,先進單位,先進集體這些榮譽張貼得滿墻都是。或許,因為俞丹屏,或許因為這是學堂,所以榮譽得以一路延續,并且被如此宣揚張貼。
舊時的學堂,儼然成了泉崗村人們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