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逐

二十一

把龍巖送進警察局之后，龍文直接去了“春蘭飯館”。他必須盡快把消息散布出去，將失蹤的老疤引出來。

龍文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不會有太多，龍巖不可能相信龍文的保證，他只是沒有辦法而已，只要傷好了，只要有機會，龍巖就一定會再次逃出來找老疤。

必須趕在龍巖再次逃出來之前解決老疤，這無疑給龍文本來就沒多大把握的行動增加了新的難度，

“春蘭飯館”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模樣，新添置的桌椅和裝飾品比原來的更豪華氣派，也更講究。春蘭和她的工作人員正在為中午的到來而做準備，她捋著袖子，露出兩條胖乎乎白嫩嫩的手臂，在廚房里洗洗涮涮，嘴里還不停地下達指令。

春蘭一邊擦手，一邊往外走，問道：“龍巖怎么樣?”

“我送他回了警察局。”龍文說。

“什么時候?!”

“剛才。”

“你說過送他進去之前讓我看他一次。”

“他很好，你現(xiàn)在可以去拘留所看他。”

“你說話就像是放屁!”

春蘭臉沉下來了。龍文沒吱聲，他確實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而且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那么做。

春蘭盯著龍文說：“那你還來干什么?宣布你一直不相信我，是不是?我真想再扇你一個耳光。出去!馬上就給我出去!”

龍文聳聳肩，轉(zhuǎn)身走了。

當天晚上，樂園快打烊的時候，失蹤多日的老疤果然出現(xiàn)了。

老疤挽著凌英，身后依然跟著黑狼等好幾個保鏢，一伙人呼拉拉登上樂園門前的臺階，站在最高處時，老疤停住回望四周，陰沉的臉上帶著傲慢與冷漠，暗紅色疤痕在燈光下異常醒目。

看見老疤，龍文的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他站在遠處的暗影里，已經(jīng)在那守候觀望了一天。他發(fā)現(xiàn)樂園的保鏢比前幾天明顯又增多了，但一個個卻游手好閑，神色松緩。龍文判斷這都是因為龍巖重新回到拘留所的原因，他們都被從外面召了回來，也不再擔心和警惕。

龍文心想，只要老疤不躲起來，自己總能找到機會下手。當然，不是像龍巖那樣蠻干硬拼，自己也沒那種力量和氣魄，只能是瞅準了時機智取。

龍文耐心地等待著，觀察著。

老疤出來的時候和進去時一樣，仍然跟著一伙人，分別坐進兩輛小車，一溜煙似地就匯入了大街上的車流。

龍文急忙攔出租車，一時竟沒有空車，等他攔住一輛再看時，老疤的桑塔納早已不知去向。

龍文懊悔不已，他怪自己太大意，缺乏經(jīng)驗，竟然讓老疤如此輕易地就從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

次日晚上，依然是跟昨晚差不多的時候，老疤再次出現(xiàn)了。龍文明白了，老疤這是回來收帳的，就是說，老疤的生活又進入了有些規(guī)律的狀態(tài)中。龍文稍稍有了點底，他叫過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守候。

今晚可不能讓老疤再消失了，龍文想，一定耍弄清楚他的去向和住處。

一切和昨晚照舊，樂園里面的燈全部熄滅之后，老疤率人出來坐進了車內(nèi)，匯入大街穿梭的車輛中。

龍文緊緊跟上。繞了一圈，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市中心，離樂園娛樂城并不遠。幾個耀眼的霓虹燈管組成的字在夜色中閃爍和變換：洪城賓館。

接下來的幾天，龍文都守在洪城賓館的大廳里，從早到晚監(jiān)視老疤一伙的活動規(guī)律。

老疤在十八層樓上包租了一個大套間，由一個廳和三個房間組成，外帶衛(wèi)生間。老疤與凌英住一間，黑狼和保鏢住另外兩間，包括凌英在內(nèi)一共是六個人。沒有專門配備司機，除凌英外好像誰都能把車開動。

白天他們都在房間里活動，上午差不多以睡覺為主，下午玩麻將或撲克牌，晚上十點左右都去樂園，十二點左右回來，然后再玩，總要到三四點鐘才睡覺，平時，他們很少出入，偶爾有事，也是兩三個人一起出去。若是老疤外出。則必定是六個人形影不離，同來同往，同上同下。

早餐一般不吃，十點多鐘會有一個保鏢下來買些糕點飲料上去。中餐、晚餐，則一起會下到餐廳用膳，老疤與凌英一桌，黑狼他們幾個一桌。只有吃完飯后上樓時，他們才會分開一下，因為時間長短不一，但那時也是賓館里人最多的時候。

賓館晚上十二點至早上六點時人極少，大廳里一般只有幾個值班的警衛(wèi)和服務(wù)員，進進出出，上上下下的都要接受盤查，必須出示住宿證。

龍文為找不到單獨下手的機會而心急如焚，他知道老疤不可能長期在賓館住下去，也許過不了幾天，在老疤確實感到外面的風聲平穩(wěn)之后，就會回樂園去住。而一旦回到樂園，盡管老疤處于明處，但要悄無聲息伺機收拾老疤，顯然就會更困難。

關(guān)鍵在于既要除掉老疤，又不能暴露自己，龍文行動計劃制訂的難點就在于此。

這天，黑狼幾個吃完飯從餐廳出來，為了回避他們，龍文連忙靠到立柱后面。一回頭，龍文大吃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隔著餐廳的茶色大玻璃，仍在吃飯的凌英正愣愣地望著龍文。

龍文趕緊夾在人群中往外走，不敢逗留。到門口他回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凌英叉低頭在繼續(xù)吃飯，神色鎮(zhèn)定。若無其事，老疤邊吃邊對她說著什么，她時不時點頭應(yīng)承著。

走到賓館外面，龍文才松了口氣，好險呀!這要是讓老疤或是他手下的人看見了，豈不就完蛋了?

幸虧是凌英……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龍文腦海中閃現(xiàn)了：干嘛不在凌英身上做文章呢?倘若能得到凌英的幫助與配合，處死老疤豈不是易如反掌?

凌英是老疤的未婚妻，對龍濤怨恨未消，她會幫助自己?萬一從中搗鬼使壞，那自己就得遭大殃了，等于送肉上砧自投羅網(wǎng)。即使凌英不助紂為虐，但她畢竟是個女人，對于這類大事，不知道便罷，一旦知道了就難免亂方陣，自相驚擾，誠惶誠恐，而老疤是個精咀的人，又正處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安不忘危的時刻，萬一被他聞出蛛絲馬跡發(fā)現(xiàn)破綻，那么，將計就計布下個套子讓自己去鉆同樣也是件易如反掌之事。

……風險太大!正如凌英警告過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敵人就在你身邊。

可剛才凌英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為何要裝做沒事?她非常清楚龍文的復(fù)仇動機，為何不告訴老疤加以防備?還有上次在樂園舞廳，若沒有她的幫助和保護，龍文是否出得來，恐怕很值得懷疑。

因此，有兩點是可以肯定的：

一，凌英在內(nèi)心依然愛戀著龍濤，在殺害龍濤這一點上，她對老疤難以諒解：二，凌英不希望龍文遭毒手，并能主動提供保護。在龍文與老疤的對抗中，她一定會偏袒龍文。另外，凌英對老疤并不一定是出于真心，很有可能帶有被迫和無奈的因素。

有這幾點作為基礎(chǔ)，龍文覺得完全可以試一試，至少目前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案和設(shè)想。假如凌英對老疤忠誠，急之所急，想之所想，那么，要壞龍文，她早就可以壞了，而到目前為止，老疤對龍文顯然沒有當一回事，這就是證明。否則，老疤若來找龍文的麻煩，龍文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么輕松。

只有鋌而走險，方能攻其不備出奇制勝。

龍文為自己的想法激動不已，充滿戰(zhàn)斗激情。他沿著大街在洪城漫無目標地游逛起來，開始制訂具體的行動方案和步驟，反復(fù)權(quán)衡利弊以及各種有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

一旦動手，就意味著將自己暴露給老疤，那么成功就顯得至關(guān)重要，老疤絕對不會給龍文第二次機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就只能自動放棄，再找機會。

第二天。仍是吃飯的那個時刻，待黑狼幾個進電梯上去之后，龍文隔著茶色玻璃在老疤的背面現(xiàn)出了自己的人影，執(zhí)著而堅定地與凌英對視。

龍文朝凌英招招手，又指了指邊上的盥洗室。

凌英沒有反應(yīng)，無動于衷，過了一會兒，她對正喝酒的老疤說了聲什么，便站起身走來。她走路的姿態(tài)平靜而從容，腰板挺得很直，老疤像是在觀賞又像是在目送，直到她走出餐廳的大門。

“你是個瘋子!不想活了的瘋子!”

凌英手揪著自己的衣襟。喘著氣，嘴唇發(fā)顫，臉色發(fā)白，戰(zhàn)戰(zhàn)兢兢。

龍文也不答話，拉過她躉進邊上一條走廊，回頭望望。看不見餐廳也看不見盥洗室，這才微笑著對凌英說：“見到你很高興。”

凌英甩開龍文拉著的手，急切地小聲說道：

“你怎么還執(zhí)迷不悟?龍巖的結(jié)局又一次證明感情用事解決不了問題，你更不可能是老疤的對手。”

“我是專程來謝謝你的。那天在醫(yī)院干嗎不等我?想做好事不留名?”

“誰有心思跟你胡扯?老疤就要過來了，你趕緊走吧!”

“他來能把我吃了?別緊張。俗話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耍嘴皮一分錢不值。老疤早就對你存有戒心，第一次就不準備放你走。后來聽說你還去過一次樂園，現(xiàn)在老疤如何處理你，你都只有聽天由命。可你倒好，竟然跟到這來了，若被老疤他們看見，你——”

“我正好給他開張收條。今收到老疤的狗命一條，此據(jù)。你做證明人。”

“神經(jīng)病!”

凌英轉(zhuǎn)身往回走去，龍文一把拉住，說：“聽著，我現(xiàn)在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更理智。有他沒我，有我就沒他，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你想怎么樣?”

“我需要你的幫助。”

“虧你想得出來，不行!”

“你已經(jīng)幫助過我，幫人幫到底，再幫一次有什么不可以?”

“不要逼我!”

“不是逼你，是求你。”

“不行!有本事你就過去試試，他現(xiàn)在身邊沒人，機會再好不過了。”

“別走，聽我再說幾句。”

“不聽!”

“不聽就不許走!”

龍文索性一把抱住凌英。

“你瘋了?”

“恐怕有一點。”

“你要自尋死路，干嗎來找我?”

“為的是尋條活路。”

“放開我!否則我喊人了!”

“喊給我聽聽。”

“……我不能耽擱太久，會出事的!”

“你自己看著辦。”

“噢，天呀，你真是瘋了!”

“答應(yīng)我!”

“……晚飯時去我家等我。”

二十二

那是一條擁擠樓道，樓梯窄小。轉(zhuǎn)彎處都堆放有雜物，如紙箱，廢木料，有的還放著煤球爐，看上去就跟混雜的平民樓似的，樓道里被弄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走在陰暗的樓道里，龍文的心也隨之陰暗了。他想，就是這條樓道。大哥龍濤上上下下走過無數(shù)次，每層臺階都留有龍濤的回憶和故事，可如今，龍濤再也無法重新體驗，重新拾級而上。

龍濤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是一個晚上，樓道里漆黑一團，龍文第一次隨龍濤來看望凌英，龍濤說：“看不清沒關(guān)系，你數(shù)好了，每層九個臺階，千萬別多走一步，”

“多走一步會怎樣?”

“那就難說了，得看你的運氣。不過，我勸你還是最好別冒險。”

“我怎么跟進了狼窩虎穴似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龍濤玩笑道。

一切依舊，人卻已去……

開門的是凌英的母親，一見龍文，她愣住了，以為是看花了眼，

“你是……”

“龍文，龍濤的弟弟。”

她往龍文身后瞧了一眼。龍文知道她是在看龍濤是不是也來了，就是說，他們還不知道龍濤已經(jīng)死了。龍文心里掠過一絲痛楚，是呀，誰會想到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么就不在人世間了哩?

“……凌英不在家。”

“我知道，是她讓我來的，她說她馬上就會回來，我可以進去嗎?”

凌英的母親把龍文讓到屋內(nèi)，龍文沖凌英的父親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可他卻滿臉狐疑地望著龍文，沒有回禮。龍文有幾分尷尬，幸好凌英的母親說話了，她讓龍文到凌英的房間里去等。

龍文敏感地察覺到家里對凌英不友好的態(tài)度，龍文記得上次來他們不是這樣的，嘮嘮叨叨話特別多，夸龍文會讀書是個好孩子，還圍著龍文談了許多北京的新變化，因為他們最后一次去北京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既然是這樣一種場面，凌英為什么還要叫自己來家里等她呢?隨便約個地方豈不更好……

很明顯，凌英擔心老疤，怕老疤，他倆彼此不信任，凌英的自由也非常有限，同時，她希望龍文能絕對安全。

龍文的信心更大了。

凌英的房間布置得很女性化，溫馨淡雅，飄散著化妝品的香味。墻壁、床頭剪貼有許多裝飾畫，床上和書架上放置有漂亮的布娃娃和動物，紅綢布遮蓋著一架卡西歐多功能電子琴，邊上是一套日本產(chǎn)的“先鋒”高級組合音響，書架頂部有尊貝多芬獅子般的石膏頭像，金色的鋁合金鏡框里嵌著一幅克洛德，德彪西演奏時的黑白藝術(shù)照片，玻璃板下壓著多張彩色照片，大部分都是個人的，在其中，一幅多人合影的照片上，龍文看到了龍濤，那幅照片被壓在玻璃板的正中。

凌英回來了，不出龍文所料，她跟父母只是象征性地說了幾句話，便進了房間，把門關(guān)上。

“先申明一點，”凌英開門見山表明態(tài)度，“如果你堅持要殺老疤，不聽我的勸阻，我是不會為你提供任何幫助的，請你消除這一幻想。”

龍文點著頭，沒有正面回答。關(guān)于凌英，他已經(jīng)想好了，指望她參與并配合，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以利用的方式，必要時利用她的弱點進行脅迫，逼其就范。

一步一步來。走著瞧。

“你還在恨著龍濤?”

“這事早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他，另外，我想這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不對!誰都知道你跟著老疤是為了與龍濤斗氣。你能說你愛老疤嗎?”

“我……我沒必要告訴你這些，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在乎別人怎么說。”

“就是說，你承認了，”

“我承認了什么?”

“承認了你對自己的怯懦，承認了你的孤獨和矛盾，承認了你的愛。”

“……強詞奪理。”

凌英避開龍文緊盯的目光，

龍文說：“我家里的情況你最清楚，龍濤是帶著我父親的撫恤金加入樂園的，那些錢現(xiàn)在看來雖然不算什么，但在當時，尤其是對我這種家庭，其價值是遠遠不能用錢本身去估量的，那是全家的命根子，是龍濤做人的最后機會與希望，龍濤就是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債務(wù)而加入到樂園的。他是個有責任感的人，你們相愛了多年，他怎么樣，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有數(shù)。他最后對你絕情，是老疤將他逼到了那一步，因為他不想失去樂園，因為他沒有及早地看清老疤的險惡用心，因為他后來已經(jīng)沒有能力保衛(wèi)樂園，保衛(wèi)你，因為他需要時間與老疤周旋，”

“是龍濤心胸狹窄先行不義，卷走了巨款，還砸爛了樂園，他——”

“不許你侮辱龍濤!心胸狹窄他就不可能先放棄你，即使真的不愛你。但在那種時刻，任何男人都會挺身維護和捍衛(wèi)，這恰恰說明龍濤站得高，看得遠。老疤一開始就心懷鬼胎，龍巖被抓進去，就是老疤暗中指使人告密，目的就是要孤立龍濤，爭霸樂園。”

“這……不可能，是龍巖自己主動承擔的。龍巖若不一人獨攬，龍濤、老疤都得進去。老疤怎么可能冒這種險來害自己?他不是那種莽撞的人，”

“正因為他是個算計很深的人，才算死了龍巖一定會主動承擔的。就比如你，跟老疤相識了這么多年，在他向你表示之前，你察覺到過他對你的所謂的愛嗎?”

凌英默然。

“假如說龍濤是為了老疤而出讓你，那么老疤回過頭來不要考慮一下如何對待龍濤嗎?感情是一種互通的，彼此理解方能建立。老疤以你為借口向龍濤發(fā)難，再次證明了他是個工于心計的惡魔，他要逼龍濤跟他較量，從而理直氣壯地將龍濤趕出樂園，因為他有絕對的力量戰(zhàn)勝龍濤。龍濤只能以退為守，放棄你拖延時間，以便尋找機會奪回一切。可你沒有給龍濤這個余地，老疤也沒有。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龍濤才被逼無奈，帶錢出走的。因為搞垮樂園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是那種情況下唯一可行的自衛(wèi)。”

凌英愕然。

“離開你，龍濤從此就失去了往日的笑容，整天像死人一樣灰白著臉。你是他愛的全部。也是他愛的唯一”

龍文摸出一只電動剃須刀，問：“這東西你見過嗎?”

凌英接過，手立刻就顫栗了。這是她為龍濤買的，分手那天她要扔掉而被龍濤奪下了，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這把電動剃須刀。

“還有這個。”

龍文遞上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凌英的單人照，是龍文從家里影集中翻找出來的，為了增強效果，龍文將照片的一半染上了血跡。干燥后的血跡呈紫黑色，木滯滯，呆板而又觸目驚心。

“這是龍濤的遺物，龍濤到哪都將它們帶在身上。這張照片是在他內(nèi)衣口袋里發(fā)現(xiàn)的，上面遺留有龍濤的鮮血。你是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秘密，龍濤如果不死，他一定會用行動來彌補和挽救對你的過失，可是，他死了，老疤因為害怕龍濤的行動而把他殺害了。”

手捧著剃須刀和照片，凌英潸然淚下，她感情的護堤終于決口了。

先把凌英震住，然后摧毀她的感情和意志，再慢慢地引導(dǎo)，這就是龍文事先想好的步驟和策略。

“不要對老疤抱有什么幻想，他是條毒蛇，金錢是他唯一追逐的獵物，為此可以喪盡天良，無惡不做。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不是沒有聽說過。龍濤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患難與共，出生入死，然而，為了滿足他貪婪的欲望，他眼都不眨一下就把龍濤給殺了，這種人還會有什么感情?別信他的鬼話，他不可能信任你，更談不上愛。你對他是何種心理，他比誰都清楚，之所以抓住你不放，是為了達到他自己更大的目的，因為你對他有別的姑娘所不可替代的價值。老疤的陰險與可怕正是在這些方面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xiàn)，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更不顧廉恥，這跟龍濤對你的感情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區(qū)別在于一種是頭腦與嘴巴上的，一種則是靈魂與血液中的。”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凌英塞起耳朵，痛苦地搖著頭。

“你也有家，有父母。為了培養(yǎng)你，他們沒有少費心血。因為他們愛你，關(guān)心你，可是剛才他們甚至都不愿讓我進門，對你的朋友冷漠而又充滿敵意，我記得以前他們不是這樣的，這也決不是他們的本意。為什么?是恨你整天跟老疤那種惡棍地痞混在一起，恨你不爭氣。恨你墮落了。是你讓他們失望了，傷心了，是你丟了他們的臉!不錯，他們是老了，觀念落后了，但他們畢竟是過來人，他們有著我們這代人所不具備的直覺與經(jīng)驗，他們更不可能故意害你。作為兒女，難道不應(yīng)該想想自己的過錯，想想自己的行為究竟是怎么回事嗎?”

凌英泣不成聲。

家、父母是她現(xiàn)在最大的隱痛，她從不對人啟齒。可龍文卻毫不留情地揭著她的瘡疤。

“你第一次去我家，我就嫉妒上了龍濤。你不僅漂亮，氣度出眾，而且聰明伶俐，又具有音樂天賦和素質(zhì)。你應(yīng)該活得比現(xiàn)在更好，更高貴，更充實。說句心里話，你跟著龍濤，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你后來跟著老疤就更是個錯誤。這是條死路，永遠不會有光明。假如說當初選擇老疤，是因為斗氣，是自暴自棄，是沖動，那么，現(xiàn)在過去這么久了。你還不能理智清醒些嗎?你到底想在這條死路上去多遠，走多久?”

凌英只是哭泣，越哭越傷心，龍文的話句句打在她的心痛處，她太孤獨，太寂寞，也太無望了。對于今后，她不是沒有想過，可她又有什么辦法?對于生活，對于命運，對于自己，她毫無把握能力，糊里糊涂就走到了這一步，弄成了現(xiàn)在這種樣子。

龍文走過去，抱住凌英，繼續(xù)說：

“一切還不晚，一切還可以重新開始。讓過去都像夢一樣煙消云散。可這有個前提，必須離開老疤。老疤是不會輕易讓你離開他的，因為你的價值和你的美貌都還沒有消失，因為你現(xiàn)在和金錢一樣都被他視為占有的財產(chǎn)，要擺脫他，最簡單的辦法莫過于幫助我除掉老疤，讓他消失。這樣，我才能向死去的龍濤交待，你也才能獲得自由和新生，不是嗎?”

“不……不!你搞不過他，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我……我不想看著你們再殺下去。”

“不殺老疤，你我都得不到解脫。”

“不……”“不……”

凌英惶惑地搖著頭。龍文止住，抬起她的頭，溫柔而堅定地說：“看著我，相信我!”

“……你想怎么樣?”

“明天早上七點，賓館人最多的時候我混進去，請你為我開門，接下來就沒你的事了。聽清楚了嗎?七點，拜托了!”

“……不，不!你別來!”

凌英面無人色，掙開龍文。

“我主意已定，決不更改。你若不開門，我就在門口等著，等他們出來再以死相拼。我說到做到。”

“我，我今晚不回去。我，我于不了!”

“那你就做一件你能干的事。準備好一塊結(jié)實的裹尸布，明天去賓館為我蓋上。”

龍文說完就朝外走。凌英急了，跺著腳叫道：“別走，你回來!”

龍文回頭指著凌英說：“記住，七點整。別驚動里面任何人。”

說完。龍文開門出去了。

走出凌英的家，龍文去了雷小艷的宿舍。

明天的行動兇吉難測，龍文覺得有必要去看望一下雷小艷。萍水相逢，想不到卻給了這么多的幫助，連為什么都沒問一聲，龍文感到欠她的太多。

總不能每次找她都是有求于她。人與人交往，不能太功利了。欠了債，是必須補償與報答的，

龍文隱隱有種擔心，過了今天晚上，或許就不會再有機會了。

宿舍樓里一切依舊，雷小艷的房間漆黑一片，龍文敲門，沒有反應(yīng)，

龍文敲隔壁的門詢問，一位穿紫色毛衣的胖乎乎的姑娘搖著頭說不知道，她告訴龍文晚飯時還見到過雷小艷，大概剛走不久。

她眨著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龍文，問：“有事嗎?”

龍文搖搖頭，告辭而退。到宿舍門口，望著夜色里的樹影和離去的小徑，心中不禁泛起陣陣失望與惆悵。他突然想到了遠古的壯士荊軻。想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fù)還”的詞句。龍文為自己的感覺而驚悸，他覺得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龍文決定留下等雷小艷。既然晚飯時還在，就說明她會回來，只是早晚而已，他想他不能失去今天晚上的機會，他必須見到雷小艷，

為什么?龍文說不清。

龍文在邊上的石階坐下，靠著花壇，利用這個間隙，他再次重新細細地審定明天的行動方案，

明早顯然是一次沒有退路的冒險賭博，萬一殺不了老疤，那么，龍文將必定不能活著出來，不用老疤自己動手，黑狼幾個保鏢就會把龍文剁成肉泥。刺殺老疤不可能不驚動他們。只有在他們驚醒并趕到之前徹底將老疤收拾了，才能震住他們，才能使他們明白再為老疤賣命殺人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這樣，再借助凌英的保護，或許才能求得一條生路。

當然，能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收拾掉老疤就更好。那樣，或許還有可能想辦法連他們一塊給端了，殺害龍濤，他們都參與了，并且是直接兇手，同樣死有余辜。

龍文想著想著，眼皮一瞌，竟然睡著了。連日來的追擊、守候與思考，令他心力憔悴，疲憊不堪。

龍文被人搖醒的時候，睜開眼，發(fā)現(xiàn)雷小艷正蹲在身邊。

“你怎么在這睡著了?”

“我睡著了嗎?”

“嚇我一大跳，我還以為你……”

“以為我也被人砍得不會動了，是不是?”

雷小艷望著龍文，笑笑。龍文拉過她的手，站起來，拍一拍，說：“我不會有事的，我只是來看看你。”龍文又補充說，“我想見你。”

雷小艷低下頭，說：“我們進屋吧，”

“假如我提議一起出去玩，你不會反對吧?”

“現(xiàn)在?”

“現(xiàn)在不可以嗎?”

“……去哪?”

“唱歌，跳舞，或者吃一頓，或者……總之，你喜歡去哪我們就去哪，哪里最開心我們就去哪，由你說。”

“你今天怎么啦?”

“這是我來找你的目的，我可不想白等這么久。”

在柔美迷幻的燈光下，波爾·博柔笛的薩克斯管曲悠揚渾厚，輕巧柔韌。雷小艷這才告訴龍文：“你知道我開始去哪了嗎?”

“讓我猜?”

雷小艷點點頭。

“肯定跟男孩子有關(guān)。”

“……我去了你家。”

“我家?”

“我見到了你母親。這么多天沒有你的消息，我真擔心你出事了。”

“……謝謝!”

龍文輕輕地把雷小艷攬入懷里，伴隨著纏綿的樂曲翩翩起舞。

第二天，天剛破曉，龍文就出了家門。他身穿牛仔服，腳蹬旅游鞋，輕便簡潔，靈活矯健，腰里別著龍巖留下的兩把藏刀。

出門的時候，那種不祥的兆頭再次出現(xiàn)了。龍文隱約感到此去心里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踏實，似乎與龍巖的行動在很多方面有相似之處。

但龍文已管不了那么多。

為了防止變故，龍文比預(yù)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多小時來到洪城賓館。他沒有乘電梯上去，而是進了樓道。上樓梯的時候他沒作任何猶豫，一步兩個臺階，堅定而有力。

樓道里靜悄悄，空無一人。

二十三

越走近房間，凌英的心越跳得厲害，盡管她知道此刻房間里不會有人。老疤肯定帶著黑狼他們?nèi)チ藰穲@娛樂城料理當天的業(yè)務(wù)，可她就是不能止住心里的狂蹦亂跳。

凌英是故意選擇這種時候回洪城賓館的，她覺得她必須自己先適應(yīng)環(huán)境——一種她以前連想也不敢想象，現(xiàn)在卻要參加的環(huán)境。

正如凌英說的，她沒有答應(yīng)龍文的要求。從她內(nèi)心來說，她不可能答應(yīng)參與這樣一種殺戮，她甚至不愿意聽見，更不愿看見這樣一種殺戮。她之所以回到老疤身邊，又陪同老疤來這洪城賓館所謂“重溫舊夢”，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想阻止接下去的爭殺。可現(xiàn)在，龍文卻要求她參與并配合，而且把她推到一個置關(guān)重要的位置上，要求她扮演一個必不可少的角色。換言之，她現(xiàn)在非但不是阻止，而且一言一行都將涉及到殺戮的某一方的性命。

凌英不知道這種情景下自己該怎么做，更不知道如何去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她再次感到了無能與被動，感到了身為一個女人的艱難與尷尬。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們并不放過，仍要逼迫她身不由己地去刀尖上跳舞。

龍文的要求令她感到了殘酷。

龍文離開她家后，她曾追出去，追到了龍文的家里，她想阻止他，并告訴他自己不能勝任。可是，龍文一直沒有回家，直到她不能再等了，還是沒有見到龍文的影子。龍文顯然是在為明天的殺戮而作準備，這意味著明早之前，凌英無法控制龍文，也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但凌英知道，明天早上龍文是一定會來的。假如自己在這之前拿不出切實可行的辦法與方案，那么，一場新的爭殺將不可避免。

凌英本來今晚是可以不來洪城賓館的，走之前她已經(jīng)對老疤說了今晚回家住。可她知道這只能使爭殺變得更加血腥與恐怖。凌英還想過干脆今晚就帶老疤他們一起離開賓館回樂園，但她也很快就放棄了，龍文不會罷休與停止，必將醞釀新的計劃，而老疤也不可能不發(fā)現(xiàn)破綻起疑心，這無形中就等于把龍文出賣，推上前臺，導(dǎo)致爭殺的升級與擴大。龍文的結(jié)局將不難想象。

凌英認識到，自己的任何舉動都將關(guān)系到一方的生死，即使回避也是如此。

凌英來了，她不能回避，也不想回避。

但是，來了要怎么做，她不知道，她只是相信自己在場比不在場要好，即使不能控制事件的發(fā)生，但有可能控制事件的結(jié)局。凌英覺得這是自己不可推辭的責任和義務(wù)，有能力要上，沒有能力，也得上。

進到房內(nèi)，凌英仔細地察看了一遍房間的地形和結(jié)構(gòu)。其實，這些她早已心中有數(shù)，說不清這樣做究竟有什么意義，但她做得非常認真。

凌英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進到房內(nèi)后她的心跳停止了，她有一種超然的鎮(zhèn)定。

然后，凌英做了一件事：將廳室內(nèi)的沙發(fā)和茶幾重新擺放了一遍，移到了正中。做完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動機是增加兩邊房間聯(lián)系的阻礙。她不想在搏斗開始之后，黑狼他們趕過來的速度太快。

這么說自己是偏向于龍文……凌英沒有否認，假如說要幫助的話，只能是龍文。

然后，凌英在沙發(fā)里坐下，打開電視機。她告誡自己，一定要鎮(zhèn)定。

快十二點，老疤帶人回來了。一見到凌英，老疤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凌英今晚會回來，他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

黑狼幾個進了他們的房間，吵吵嚷嚷地在桌邊坐下，繼續(xù)他們沒有玩完的麻將，他們將各自身藏的刀器扔在了床上。

老疤要進衛(wèi)生間洗漱，對于麻將，他沒有太大的興趣，偶爾才玩一玩。

“你不玩嗎?”凌英說。

“那誰來陪你哩?”

老疤說完就進去了，里面?zhèn)鞒龇潘穆曇簟Ａ栌ⅹq豫了一下，起身出了門，她到服務(wù)臺，讓小姐給送幾份夜宵上來。

這又是凌英自己主動做的。她有種愿望，希望黑狼他們能盡量玩得晚一些。

凌英回到房間，老疤剛洗漱完畢，凌英看了一眼對面的房間，對老疤說：“回頭有人送夜宵上來，你幫他們把床上的玩意收起來，像什么話。”

老疤點了點頭，不過，他沒有像凌英說的那樣去幫他們收起來，而是隔著門提醒。

凌英暗暗吃驚，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太過份了，老疤怎么可能幫他們收起來哩?純屬多此一舉，心里有鬼的表現(xiàn)。別太緊張了!

凌英進了洗漱間。

老疤熄燈的時候，凌英最后一次看了下時間，凌晨一點，隨后，房里就黑暗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