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當前中國畫創作

盛夏的京城稍顯悶熱，中國美術館展廳內的淡淡墨香給這個8月平添了些許清涼。由中國美術家協會主辦的“第三屆全國中國畫展”，在廈門復文美術館和廈門當代置業集團的強力支持下盛大開幕，379幅畫作分別在5個展廳里展出，吸引了不少業界人士和書畫愛好者的目光，以至于美術館門前一度排起了購票的長龍。

據了解，中國美協自1993年開始舉辦的全國中國畫展，其學術性、權威性和影響力在近年來林林總總的畫展中尤為突出。本屆畫展與前兩屆相比，展覽參與人數和作品數量最多，投稿作者近8000人，作品數量更是突破10000張，這可能也是畫展備受關注的原因之一。

“本屆畫展旨在反映近幾年中國畫發展的狀態”，畫展負責人之一、中國美協中國畫藝委會秘書長孫克表示：“這樣才給大家一個思考，給大家一個提示。”誠然，五年一屆的大展，絕不僅僅是一次視覺上的盛宴，人們的思考可能更加有助于中國畫未來的發展。當前的中國畫創作究竟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水平，還存在哪些需要解決的問題，中國畫創作的方向又是什么呢？帶著這些問題，本刊記者在畫展內外進行了一系列采訪，試圖找出一些令人滿意的答案。

主辦者稱：整體進入高原時代

“這次畫展可以說代表了我們當前中國畫整體的一個創作水準”，中國美協常務副主席、評委會主任劉大為告訴記者。包括他在內的很多評委，在看完所有參展的作品以后，都覺得整體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畫面非常精到，刻畫非常精細，特別是對傳統國畫技巧的拓展、觀念的拓展、新材料的運用以及形式風格的探索方面都能推陳出新。劉大為還強調，這次參展作品中有近八成是中青年畫家的創作，有很多作者的名字他都是第一次聽到，但是作品很精彩，這說明我們中國畫創作確實是后繼有人，前途非常光明。

中國美協中國畫藝委會主任郭怡對本屆畫展更是贊賞有加，稱本屆展覽代表了當前中國畫創作的最高水平。他說，自己非常吃驚當前還有這么大一批水平特別的創造者，他們搭建了一個較高的整體平臺，使當前中國畫創作呈現出“高原現象”。他進一步解釋說，近十年中國畫發展步伐加快，過去一段時期，中國畫創作群峰突起，齊白石、潘天壽、徐悲鴻等大師林立，其身后只是一片“小土坡”，現在這些土坡長高了，從整體上將中國畫推入了創作的“高原時期”，當然這種現象并不妨礙我們期待大師的出現。

《榮寶齋》雜志主編唐輝也很認同這次畫展的高水平，他說其中既有風格非常成熟的特邀作品，又有具有視覺沖擊力的優秀新作，可看性很強。同時他還指出，雖然這次畫展并不能囊括全國所有優秀畫家的作品，但是從目前這些已經參展的作品來看，應該說已經代表了現代中國畫創作的一個狀態，或者說是當前的一種藝術風貌。

題材廣泛：民工生活已然入畫

記者在畫展現場看到，和平常大家司空見慣的中國畫山水、仕女、花鳥走獸等傳統題材不同的是，愈來愈多貼近生活的新題材進入了畫家的視線。不僅有苗嶺春早趕集的欣喜，也有現代女子溫習瑜伽的恬淡；不僅有行者路途中的匆忙，也有孩童們隨處可見的天真；不僅有沉寂潔凈的皚皚白雪，也有一瀉千里的涌動春潮。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畫家們塑造了很多我們平時生活中經常看到的形象，比如戰士、農民工等，其神情和姿態都躍然紙上。這讓經歷了三屆全國中國畫展的孫克感觸頗多。他說，20年前的參賽畫家，很多僅僅是抱著得獎的目的，從繪畫題材上而言，歷史、革命、戰爭題材特別多。而當前中國畫的很多作品則注重表現不同的群眾生活，更加關注社會弱勢群體，民工題材、婦女兒童題材等明顯增多。在題材的表現上，也和以往有了很大不同。例如：前幾年畫家在表現農民工形象的時候，往往將其畫得很惆悵，甚至很愚蠢的樣子，全身都是泥巴，臉上很黑。現在畫家在刻畫農民工形象的時候，還農民工以樸素自然的面目。

針對當前中國畫創作題材豐富多彩的現象，劉大為認為，主要得益于這幾年美術事業的蓬勃發展，藝術家們可以在很寬松的環境當中去創作，讓傳統藝術能夠跟生活結合起來，去真誠地、藝術地去表現生活。這也充分反映了近5年來中國畫創作的走向是在關注生活、關注時代。在劉大為看來，一個有責任的藝術家，應該時刻不忘用自己的藝術去表現時代精神，展現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其創作才會具有恒久的生命力。

技法出新：視覺沖擊效果非凡

跟隨參觀的人流，記者來到一幅名為《警犬》的優秀作品前，畫上兩只威風凜凜的警犬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引得觀眾紛紛駐足觀賞。一位在警犬隊工作多年的觀眾特意找到作者劉繼彪要求合影留念，并盛情邀請其去警犬隊寫生。劉繼彪說，他所畫的是新工筆畫，“新”主要體現在技法用筆上，把不同的細小的筆觸堆砌在一起，就能給人們的視覺上造成一種栩栩如生的皮毛質感。“古人畫皮毛都是散開的、平的，感覺就像貼在身上。我的運筆是交錯的、立體的，它有不同角度，有不同方向，這樣感覺比較真實”。他認為當前中國畫創作的技法和審美取向還是應該遵從現代的要求，尤其是在技法上，更應該在傳統的基礎上有所創新。

另一位獲得優秀獎的參展畫家劉皓也認為，當前中國畫創作在技法方面的發展十分顯著，“畫面的視覺沖擊力很強，你看，大塊黑，非常醒目”，劉皓指著自己作品旁邊的一幅山水畫對記者說：“這些畫雖然不像宋元明清的畫，需要你細細體會才會茅塞頓開，但它首先就能抓住觀眾的眼球，我認為這是當前中國畫創作的一個優點。”

中國畫創作技法的創新和提升，一方面大大提高了畫作的可觀賞性，另一方面也豐富了中國畫創作的樣式。唐輝認為，現在很多畫作的技法，是傳統的中國畫里所沒有的，吸收了很多邊緣繪畫的因素進來，使中國畫的創作形式更為多樣，這也正是當今畫壇風貌的體現。在信息瞬息萬變的時代，年輕人的思路，其對于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其看待中西文化的視角，包括他們的實踐、實驗性，都會在他們的創作中充分體現出來。

不過，獲獎作品《旅途》的作者羅寒蕾卻認為，當前中國畫創作越來越自由了，雖然大家關注的技法、形式這方面的東西比較多，但對于內涵、精神這方面的重視卻有些不夠。單從她最熟悉的人物畫上來看，現在年輕的一代畫家較少關注他所描述對象的精神內涵，不及老一輩的藝術家塑造的形象那樣有血有肉，更像是在畫一個不相干的路人。羅寒蕾表示，目前這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但肯定也是一個錯誤的方向，因為中國畫乃至藝術本身并不僅僅是表現技法，其最終目的是要表現生活中的美，去感染觀眾。

傳統缺失：筆墨精神有待加強

正如大多數人看到的那樣，當前的中國畫創作較從前而言，題材更為寬泛，技法更為純熟，整體水平得到提升，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大好前景。然而，也有一部分人卻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在這股中國畫創作熱潮的背后卻隱藏著難以根治的痼疾——對于繼承傳統的普遍欠缺。

在京城書畫圈里，劉文杰的收藏是出了名的，每天觀摩、研究中國傳統書畫，就是他的職業。在近現代畫家里，他極為推崇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李可染、傅抱石等人，認為他們既有深厚的傳統繪畫功力，又有開宗立派的創新精神。他認為繼承傳統當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其一是筆墨功夫，其二是畫外的學問。他說，當前有很多畫家在筆墨上所下的功夫遠遠不夠，有的甚至不理解什么叫中國繪畫的基本功，更別提能沉下心來扎扎實實地做畫外的學問了。

榮寶齋原副總經理米景揚和書畫打了大半輩子交道，不僅與眾多名家大師交往甚密，他本人的筆墨功夫也十分了得。他認為，不管是書法還是繪畫，中國畫都是用“線”來表現的，其精髓也在于此。因此現代人如果沒有在“線”上很好地繼承傳統，上來就開始創造，恐怕就會把最主要的東西失掉了。當前中國畫創作在回歸古典，以及對我國兩千多年來所積累的豐富多彩的傳統技法繼承還不夠，這樣所進行的創作就會顯得很薄弱、很膚淺。他說，像現在有的畫家莫名其妙地“把名字倒著寫”，認為這就是創新，就是風格，其實不然，只有先立足于傳統基礎之上，才能真正創造出自己的風格。

故宮博物院的書畫鑒賞專家楊臣彬對古代中國畫研究多年，其創作也碩果累累。在他的意識中，中國畫應講究筆墨、氣韻、意境、格調、傳統等諸方面，而當前有很多畫家都忽視了這一點，功夫下得還不夠深，甚至有些人還急功近利，想要在很短的時間里創作出一種風格來，這樣的風格即使被創造出來，也不一定能站住腳。

此外，孫克認為，書法水平低也是當前中國畫創作的隱疾之一。他說，中國自古以來書畫不分家，只有把書法練好了，畫作才會更有韻味，筆墨才會更生動。我國歷代很多著名畫家，同時也是大書法家，比如宋徽宗、米芾、趙孟、吳昌碩等。曾經有一段時間，很多畫家不大重視書法的修煉，最近幾年這種情況雖然有所扭轉，但畫家的整體書法水平，依然有待提高。

繼承創新：老問題的新思考

在中國書畫史上，對于傳統的繼承和創新是老生常談的話題，尤其是20世紀以來，在近代西學東漸的歷史背景 下，這個問題更為尖銳突出。無論是陳獨秀的“革命論”、徐悲鴻的“改良論”、潘天壽的“距離論”，還是高劍父、高奇峰的“結合論”、林風眠的“調和論”、吳冠中的“混血論”等，都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圍繞這一話題所進行的探索和嘗試。

改革開放以后，世界經濟區域一體化加快，東西方文化日漸處于一種相互激蕩、相互融匯、相互滲透的狀態下，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對繼承和創新的思考顯得尤為重要。采訪中記者發現，在要不要繼承傳統方面幾乎沒有爭議，大家一致認為，中國畫的創作一定要建立在中國傳統的繪畫精神、繪畫方式的基礎之上，同時創新也是十分必要的，而關鍵是如何創新。

在這個問題上，楊臣彬引用了孫過庭在《書譜》里說的“古不乖時，今不同弊”來回答，他認為這句話相當精辟，很有現實意義。“古不乖時”，是指要有傳統，有傳統的功力、傳統的修養，才能在繪畫中表現出傳統的韻味；“今不同弊”，則是指有傳統的技法的同時，也要適合現代大多數人的欣賞口味，不能逆時代潮流而行。這句話和李可染先生的名句“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有異曲同工之妙。劉文杰解釋說，李可染先生為什么能創新，因為他了解中國畫的傳統，以最大的功力打進去，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進去的是什么，就是中國傳統，為什么要出來，就是筆墨跟隨時代。

至于如何去繼承傳統，米景揚認為，首先要在教學方面下功夫，培養出傳統基礎非常好的新一代藝術院校的學生至關重要。畫家本身，必須要安于寂寞，學習傳統，提高自己的技法，在這樣的基礎上再進行創作，才能提高，這是唯一的一條路。針對記者在中國畫未來發展方面所提出的質疑，米景揚很堅定地說：“中華民族的傳統是源遠流長的，有些東西大家可能現在認識不到，但將來肯定會認識到。中國畫未來的發展趨勢，我覺得無需悲觀，東方藝術必然順著東方的脈絡往前走，我有這方面的信心！”

不僅如此，現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東方文明對于未來人類的潛在意義，中國畫還具備有推向世界的巨大潛力。正如李可染先生去世之前所預見到的那樣——“東方文藝復興的曙光一定會到來，中國畫一定會在世界上占很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