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突發事件

之前在很多采訪中說不會慌張的Eric似乎真的慌了。他這次沒有面向觀眾，用夸張的肢體語言表現自己的情緒，而是背對觀眾一邊假裝給不配合的演員整理帽子，一邊快速地說著什么。我不確定Eric用的是什么語言，也不確定這邊衣著時髦卻行動扭捏的中國男孩能否聽懂，我只是看著時間流逝，莫名地開始含糊，這一切是安排好的，還是一個突發狀況？

隨著表演的進展，我開始放心了，這的確是個安排，不然怎么在時間的底線，所有群眾演員像約好的一樣集體策反，還誤打了Eric一槍，氣得他自殺。

和觀眾一起哈哈大笑的我殊不知，幾天前同事看的那場，卻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即興是觀眾的創意

蓋·卡倫，太陽馬戲團首任藝術總監曾經嘆息，“現在有個問題。這個世界實際上已經很缺小丑了，”他說，“今天的很多戲劇都是靠口頭表達的。”他覺得這是一個遺憾，因為除了一個優秀的小丑可以教育人之外，一個不說話的小丑才真正可以和觀眾溝通，打開他們的內心。

于是，小丑一直成為太陽馬戲團的保留節目，他們跳躍在略帶人生凄涼意境的馬戲劇情中，雖然不說話，卻依靠燈光選擇陌生的觀眾走上臺來和他們一起演出，把觀眾的即興變成馬戲創意的一部分，“我們需要即興的感覺，觀眾需要看到今晚節目和明晚節目的不同，這樣這個節目才是他們獨享的經驗，才是我表演的美妙之處?！盓ric說。這個每場邀請5位觀眾的《Quidam》主力預計在中國的70場演出中邀請350人跟他無言交流，他喜歡這樣的刺激：“中國觀眾的領悟力和表演力都很強。而且他們很有個性，很難預計他們下一步會做什么，這使我的工作變得很刺激，和不同的觀眾搭檔會有完全不同的呈現?！?/p>

Eric從來不認為他的工作就是讓人笑笑而已。如果真是如此，他滿可以每次都選擇極富表現欲、不那么在乎形象的觀眾，和他在一起豁出臉來做放肆的動作。但是他真正選擇的，卻并不是那些“把手舉得高高的，一直對我放電的人”，因為Eric覺得，好的表演應該和觀眾產生共鳴，他需要的不是演員，而是能表現真我的人，甚至是那些眼神閃爍、略有害羞的觀眾。“你看馬戲團的所有演出會發現，不管是哪個節目，我們一直都采用同一個開場形式，演員們從觀眾席里走上來，然后變得與眾不同。這個開場傳達的信息非常清晰，而且振奮人心：這些完成非凡任務的演員也是像我們這樣的平常人，因此，我們也可以變得卓爾不群。所以，當這些原本害羞的觀眾在臺上感受到了安全，當他們慢慢敞開自己的心靈，變得輕快而有神采起來的時候，他們的變化可以感染更多的人輕松和投入起來?！?/p>

被邀請的對手

“可是正因為請的是個害羞的人，你總是承擔著風險。你等于每次都邀請了一個自己的對手上臺，”我問，“為什么不讓自己好過一點兒？”

“我自信滿滿，想要冒這種風險?！盓ric說，“事實上，親切并害羞的人遠遠不算麻煩，他們只是需要一點兒時間打開內心而已，那些身材高大、留胡子、靠著椅背坐、感覺和舞臺保持距離的人才是最難請的人，可是有時候我就是想挑戰一下?！?/p>

“你有過失敗嗎？”

“當然！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冷眼旁觀的人，你鼓掌擁抱請他幫忙他都不為所動，只是挑挑眉毛?！?/p>

“那怎么辦？”

“再找下一個?！?/p>

“如此這樣，為什么還要來看馬戲呢？真是討厭的觀眾！”我略發牢騷。

Eric卻輕輕笑起來，他在臺下表情遠沒有臺上夸張，通常是很冷靜的樣子，只是頭發仍然很亂。“會討厭嗎？呵呵?？蛇@個人才會令那個晚上顯得特別。他讓觀眾知道表演是真的，我們的冒險是真的。小丑發出邀請了，但是失敗了，他傷心地尋找下一個愿意上臺的人，繼而又再次開心起來——這樣才美，才是人生！”

“如果他不信任我，如果他害怕自己看起來像個笨蛋，那他就選擇讓我看起來像個笨蛋好了。可是事實上，我們都不是笨蛋，我只是需要他的幫忙罷了。遇到信任我的觀眾，我們兩個都是可以變成英雄的。”

“如果小丑能夠打開觀眾的心、觀眾信任小丑，這應該是一場最好的表演?！?/p>

表演從化妝開始

太陽馬戲團還有一點獨特之處，基本上所有上臺的人都是自己化妝。蒙特利爾總部的化妝師會根據需要創造出適合角色的妝容，然后在你臉上進行實驗，做成一張步驟表，教你練習直到化對為止。

“在太陽馬戲團，化妝是每個表演者熱身的一部分，可以讓他們逐漸從日常生活轉換到舞臺生活。”Eric扒著眼皮，他是個可以20分鐘搞定自己舞臺妝的男人?！案匾氖?，我們通過化妝，學會展露另外一個自己。每個人在學習給自己化妝的時候，都被化妝師指導，不要依循明顯的臉部線條，而要依循臉部運動的線條，注意皮膚下的骨骼和肌肉，那才是表情的來源，是個人的特質。”

除了通過化妝進入狀態，太陽馬戲團還改變了馬戲場拉開幕布的方式，他們在幕布后加了一個相機，這樣拉開幕布的人可以看到演出并進行互動，幕布也變成了演出的一部分；后臺也放了監視器，這樣演員可以感覺更入戲，從頭到尾都是演出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坐在篷內等著叫號。

不但是表演藝術家，觀眾也需要這樣的“儀式”帶動他們進入情緒，引座員的意義就在于此，在有的劇目，引座員會對一些觀眾百般挑剔，因為他們代表了苛刻的精靈，不會輕易就讓人類進入他們的領地?！霸谶@樣的氣氛下工作，聰明的演員就會慢慢意識到，自己不是來參加派對的，而是需要小心打磨、維護自己，這個角色只是起點，他們注入到角色中的生命力才能使自己與眾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