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趟名叫秦莊的地鐵

一

以前艾蓮從來沒有注意到，公司新招了一個叫秦莊的男孩。

把江岸甩了的那天，艾蓮關上辦公室的門，腳下8寸高的高跟鞋蹬得咔咔直響。頭很疼，艾蓮想不起來變故是怎樣發生的。

好像是睡不著的夜晚，她給他先發了條消息，她說：我們結婚吧，好嗎?艾蓮小心翼翼地在那句話后面加了一個“好嗎”，小心得自己都有點鄙視自己。

等了一夜，沒有等到江岸的回復。她知道他不會關機，自從他們談戀愛起，就約好彼此的手機24小時開著，她想他的時候可以隨時聯系。

狠了狠心，艾蓮沒有主動找江岸，江岸也一個星期沒有聯系她。那就這樣吧，她已經28歲了，在這個快節奏的城市里，愛情不外是合則聚，不合則散。從窗戶看出去，32層的高樓讓人眩暈得有點迷糊。

她的愛，也總是這么迷糊，每每碰上婚姻這個問題，男友便像隱身超人一樣消失無蹤。

快下班時，艾蓮接到客戶的電話，說晚上有時問。這是個大客戶，這個項目艾蓮已經接觸了很久，還是沒打進高層，約了對方好幾次，對方不是出國就是開會，她以為沒戲了。

到洗手間補完妝，艾蓮已經收拾好心情。出來的時候，她看到秦莊，極高的個子，寬肩膀，捧著一疊文件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讓人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

她叫住他：請你陪我去見個客戶。剛才補妝的時候，她想起來，對方的高層是個女老總，40歲左右。

在喜來登酒店吃飯，賓主盡歡。特別是女老總，拉著秦莊喝酒，秦莊帥呀，就像是閃電劃破了陰暗天空的那種明亮。

從酒店出來，上了艾蓮的賽歐，秦莊說：艾經理，你坐副駕駛位吧，你喝了酒，我來開車。

這種照顧周全的感覺讓艾蓮一下子松弛下來，她靠在座椅上，想起秦莊抱文件的樣子，忽然知道了哪里不對。這樣的男人，天生帶著一種穩妥而安全的氣息，他應該是領導者，而不是抱著文件打雜的小員工。

他把車泊好，送她上樓。她懶懶地倚著他的肩，她的頭正好抵著他的下巴。她聞到他的氣息，沒有了酒氣。只有淡淡的藍莓香。

艾蓮有點奇怪：你喝下的酒哪兒去了?

秦莊把鑰匙輕輕放到她手心，很自然地說：我怕你喝多了不好開車，就到衛生間干吐了出來，然后嚼了一粒口香糖。

他走了很久，艾蓮還握著那把鑰匙，直到手心冒汗。她的心，微微地動了一下。

二

艾蓮發現辦公桌上多了一瓶新樂敦的眼藥水，一瓶未用完，另一瓶又悄然擺上。她近視，戴隱形眼鏡，眼睛經常干澀疲勞，需要每隔兩小時就滴一次眼藥水。

她心里隱約知道是誰送的藥水。但裝作沒有覺察，也沒有問。一天下班。坐電梯下到一樓大堂，電梯門開的時候。她看到秦莊，拿著個小袋子。上邊印著藥房的名字。

艾蓮沖他笑笑，準備走。擠進電梯的人很多，艾蓮聽到有個女孩叫了一聲。她回過頭。秦莊的袋子擠掉了，十幾盒眼藥水灑了一地，清雅的綠色小瓶子。正是新樂敦。

她叫住秦莊，和他找了個英國式的院落吃西餐。她想，就當謝謝他的眼藥水吧，這樣誰也不欠誰的。這是從前她和江岸常來的餐廳，她點了碳烤肋排。據說這是專家級肋排，選料講究苛刻，從一頭400斤健壯的豬身上取到符合要求的肋排，不會超過10斤。

秦莊的刀叉用得優雅，艾蓮很少看見男人吃東西的姿態這樣讓人舒服，她發覺餐廳里好多人悄悄地朝他們的方向看。

她覺得驕傲。為什么不呢?和俊朗而富有生命力的男人，在美食的香氣中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是上帝的恩賜。她想起《卡薩布蘭卡》里的臺詞：你生命中有哪些男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男人有沒有生命力。

結賬的時候。艾蓮發現秦莊已經結過了。他說：我沒有讓女士付賬的習慣，當然，我媽媽除外。艾蓮輕輕笑了，這個男人，連碰到錢這么俗的事，也做得如此漂亮。她想起了江岸，德國回來的海龜，他的收入應該比秦莊高很多，可他偏偏沒有秦莊這樣的習慣。

出門時，秦莊遞給她一條口香糖。入了口，是淡淡的藍莓香。艾蓮聽見他說：上次你好像說喜歡藍莓的味道。

這樣的時刻，艾蓮是甜蜜的。他的穩妥，他的低調，他貼心貼肺的溫暖，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她?？墒?，他卑微的位置，比她小4歲的年齡，讓她不敢輕易去觸碰。

不只一次，她看見他早早來到辦公室，整理桌子，把每人喝水的杯子仔細洗好。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眼神從容安詳，甚至有淡淡的微笑。而她，已經悠然地在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里喝早晨的第一杯咖啡。

她覺得，就這樣吧，維持現狀，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三

那個大項目，最后還是丟了。本來嘛，丟一兩個項目很正常，要命的是，老板以為這是十拿九穩的項目，已向總部匯報了勝利的好消息，就等合同簽完后艾蓮接替他做華南區銷售經理，他順理成章升任銷售總監。

艾蓮擋了老板的道，真正死路一條。艾蓮辭職那天，秦莊送她回家。她生自己的氣，她名校畢業，從小一帆風順，哪受過這種打擊。她罵罵咧咧的時候，秦莊默默把她摟過去，拍著她的肩膀，說：好了好了，都過去了。

她突然就安靜下來，像看到一片藍澄澄的大海，心平如鏡。秦莊總有一股力量，讓人安心。

臨別前，秦莊放下去海南的機票，是往返航班，為期兩個禮拜。艾蓮的心暖暖的，那正是她想去的地方，也是她想逃離此地的合適時間。有那么一瞬，她想把他留下。可是，送他送到門口，艾蓮終究沒張口。她想，她只是喜歡他，喜歡，還沒到愛的程度。

旅行回來，艾蓮曬黑了。那天，單位的發薪日，艾蓮到公司結算上個月的工資。還有一些零散的東西，艾蓮把它們整理好，放在一個小小的箱子里，捧著走出大門。她沒開車，遠遠揚手打了輛車，正好有人下車，兩人都愣住了。

是江岸，看她捧著的紙箱，問：你辭職了?艾蓮點點頭，3個月沒有聯系，時間悠久得似乎令她忘記了他的聲音。江岸于是又鉆進車子里，說：那我送你回家。

她的心，有點暖暖的，柔軟地牽扯著。

幾天以后，她接到江岸的電話。他說艾蓮，我已經給你聯系好了新單位，你有空就去上班吧。她如約去上班，江岸約她吃飯，說：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以前的事情，我道歉。艾蓮還能說什么呢，依舊去他們常去的英式院落，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艾蓮側面問了她和江岸共同的朋友，知道在那之前的3個月里，一直和江岸若即若離的老板的女兒，出國了。艾蓮想，這樣挺好，他還是她最適合的候選人，反之，她也是。

有一次，江岸點了碳烤肋排。上菜時，他裝作不經意說：上次，我看到你和那個男孩，點的好像也是這道菜。艾蓮心里一涼，原來，他早看到她了，可他過后那么久，才重新和她聯系。

飯后，他們去超市購物，江岸往籃子里放了一瓶藍莓口香糖。她忽然想起秦莊，他那淡淡的藍莓香氣，還有他對她毫無保留的呵護。

四

5月微熱的天氣里，艾蓮收到江岸的求婚戒指。她等了那么久，終于等來一段婚姻，等來的時候，卻已沒有了興奮?；槠诙ㄔ?0月，江岸定的，艾蓮莫名的高興，為了那僅存的自由的5個月時間。

這天約好的客戶又是個女老總，艾蓮打電話給秦莊，問他有沒有空作陪。他那邊一片嘈雜的聲音，好像也是一個飯局，可她聽到他說：有空。

艾蓮喝多了，本來秦莊要替她擋酒的，她卻直往前沖，她說自己酒量好。

沒有開車，他們沿著江邊走，看夜晚的流水幽靜流動。江邊有一對對情侶，艾蓮想，在別人眼里，她和秦莊也是絕配的一對吧。

走累了在休閑椅上坐著，艾蓮很突兀地來了一句：我要結婚了，和以前的男朋友。她看見，他本來放松坐著的背，陡然挺直了。她想說對不起，可是想起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明示過什么，又無從說起。她問：你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秦莊打了很多次火機，夾在手里的香煙還是沒點著。艾蓮這才注意到他的手在輕輕顫抖，他卻說，今天風真大。

他那該死的對自己英俊相貌無知無覺的氣質又顯示出來了，還添了淡淡的憂愁，看得艾蓮心里一陣惆悵。她差點想擁抱他，重溫她辭職那天，他摟著她的那種溫熱感覺，他們僅有的一次身體依偎。可是，她還是站了起來，說：我們走吧。

婚禮那天，秦莊沒有來。艾蓮打他手機，關機。她試著打原來公司的電話，是以前一個部門的同事值班，說：秦莊呀，他在你辭職后和老板吵了一架，也辭職了，聽說他自己開了公司。

婚禮現場很吵，拜謝雙方父母時，艾蓮的淚就那樣掉了下來。他為她，辭了職。現在她明白為什么每次約他陪客戶，他電話里總是那么吵。估計，那會兒他正陪著自己公司的客戶呢。婚宴上所有的人都說，新娘子多孝順，妝都哭花了。

不久，江岸升了一級，調任上海總部，艾蓮跟了過去。江岸常托起艾蓮尖尖的下巴。說她天生是旺夫命。生活很安逸，艾蓮的體重增加了一點，她開始逼著自己減肥。

上海國際展會開幕那天，同行聚會，艾蓮收拾好展臺，趕到酒店，已經遲了。屋里坐了一圈人，很熱鬧。艾蓮的心，忽然“突突”地要蹦出來，她看到了秦莊，他們叫他秦總，在開他的玩笑。說他剛開公司那會，無論多重要的客戶，只要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馬上就奔了去。他們問：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他笑而不答，看見她進來，他問她的名字，稱贊她漂亮。當著眾人的面，他裝作不認識她。

她的心，像被割了一刀。生生撕裂地疼。她一直以為，如今時代，愛情講究的是門當戶對，所以他選擇江岸而害怕秦莊的靠近。而多少次，她眼睛干澀的時候，想起的總是眼藥水那清涼的味道。

她走出大堂，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秦莊把手伸進脖子，紅線下面，墜著的不是玉，是一枚鉆戒，閃著凜冽的光。

我一直戴著，貼著胸口，碰到了，正好還給你，本來這就是為你買的。秦莊淡淡地笑著，攤開她的掌心，把戒指放進去，把她的手指合上。

她恍惚地走到地鐵口，恍惚地上了地鐵，夜晚的車廂沒多少人，冷清清的。車子到東川路時。她接到秦莊的電話。他說，她的婚禮他去了，遠遠地看著，看到了她幸福的哭泣。晚上。他就住在酒店，他們新婚套房的隔壁房間。

艾蓮彎下腰，臉深深埋在手里，哭了。在她的新婚之夜，有個男人在一墻之隔，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陪了她一晚。那趟本來屬于她的名字叫秦莊的地鐵，正精準無誤地?？咳松拿恳粋€站臺，而她卻提前下車了。

她把拳頭握緊，鉆石的棱角刺得她一陣痛楚。她終于知道，她和秦莊的那些過往，會一直溫柔地盤旋在心底。在最深處，在她以為已經忘記了的地方。

編輯 彩 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