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內蒙古錫林郭勒大草原工作了十年了,按說是多少有些資格談草原的。草原,令我激蕩的是它的博大,它的綠。每逢七八月份,那浩浩蕩蕩的綠,那碧波萬頃的生動,就是再木訥的人也難以平靜的。可我今天要說的是草原的秋與草原的秋雨。秋天的草大概是累了,它傾泄了一個春天與夏天的熱情,耗盡了心血與甘霖,可它還是錚錚鐵骨地站立,它渴望雨,那便是秋雨。
(一)
草原的秋雨很是仗義挺拔,很是默默無聞。
草原的秋天枯黃連天,曾經青春的草,曾經浪漫的花,到了秋天便凝固了笑容,呆呆地站立,無言無語。它的血流盡了,淚流干了,很少有人答理它們,牧人回答它們的是鐮刀或割草機什么的,把它們攔腰斬斷,填入牲畜貪婪的胃中。它們留下的,有些只剩下根還有它們變成草籽、花籽的子孫們。風不斷鞭撻它們瘦弱的軀干,漫長的冬季的寒冷在剝落它們一層一層生存的意志。它們能挺得住嗎?這時,有一雙搭救它們的手,那便是草原秋雨的滋潤。這時候的雨,不是仗義挺拔是什么?
草原的秋雨雖然來的正是時候,但它不求轟轟烈烈,不追逐大紅大紫。在草原,有誰看到秋天的草發芽的,秋天的花開放的,沒有。但秋天的雨照樣下,滋潤草干枯的軀體,滲入草生命的根底。而只有到了來年才能看到草綠花開,大地的繁榮。
秋雨遠不如春雨那樣名貴。“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連杜甫都拍春雨的馬屁。的確,春雨貴如油,春雨哪怕是一滴,也能讓草鉆出地面,青翠勃發。
秋雨也遠不及夏雨那樣奔放。大雨滂沱,一瀉千里,還有雷鳴電閃為其吶喊助威,可謂威風八面。管你房倒屋塌,管你江河決口,管你需要還是不需要,我只管下,只管下得酣暢淋漓。
可是,秋雨就沒有這樣的風光了,它只能默默無聞地飄落,與同樣默默無聞的枯草,與同樣默默無聞的大地擁抱,在默默無聞中消失。雖然它守護、支撐草原的植被艱難地逾過冬天,可是在春天花草萌芽的時候,有誰會記住,又有誰會歌頌秋雨曾經的辛勞呢?沒人記得,無人歌頌,但秋雨照樣下。
草原的秋雨,沒有春雨的名貴,沒有夏雨的奔放。草原的秋雨,就是秋雨。
(二)
談草原秋雨,不能不談秋。只談秋雨不談秋,自然有舍本逐末之嫌。不知秋,焉知秋雨。
自從盤古開天地,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如江河行海,日月經天一樣,本是大自然出演的亙古不變的連續劇,無須多言。偏是愛搬弄是非的人給涂抹了感情色彩。而秋天被傷害最重。造成秋天冤案的第一人,當屬戰國時期的宋玉。這個同屈原一樣遭遇、一樣才情卓絕的宋玉,以其《九辯》同屈原一道支撐起楚辭《離騷》的雄文華蓋。他在《九辯》中第一次把秋天與傷感聯系起來,曰“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你看,秋天來了,大地一片悲愴之氣,草木衰落,凄風蕭瑟。可見,宋玉的心靈受到怎樣的摧殘呀。其實,宋玉是有資格傷感的。他遭佞臣讒害被楚王疏遠,漂泊異鄉,窮愁潦倒仍不忘愛國,寫出了凄怨獨絕的《九辯》長歌。此后,文人騷客便拾人牙慧,把滿腔愁水一股腦潑向秋天。什么“塞下秋風風景異,羌管悠悠霜滿地”,范仲淹寫盡了塞外荒漠的肅殺悲涼,下筆夠狠的;“瘦骨秋來強自支,秋雨秋風總不知”,這個瘦骨嶙峋的清朝老頭詩人宋琬,也將秋風秋雨一塊“罵”。還有什么“秋風蕭煞”,什么“傷愁舞秋風”云云,不一而足。反正同秋過不去,有的干脆把秋天、秋季、秋葉、秋云,都與感傷聯系起來,簡直到了“秋”“愁”不分的地步。這也怨造字圣人倉頡,誰讓他把“秋”字下面加一個“心”字念成“愁”呢?
我不想為秋平反,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對秋有一個達觀的態度。
我的秋天情結是小時候結成的。小時候父親在油田把我們丟在天水老家待了幾年。因此,一談到“秋”字,我自然想到那個綴滿果實的季節,想到金燦燦的玉米,撐破地面露出笑臉的土豆。多高興呀!玉米、土豆能烤著、燒著、煮著吃。這對于兒時饑腸轆轆的肚子非常有誘惑力。就是到現在,我對秋還是有好感的。
我談秋,因為我不喜歡無病呻吟的“秋愁派”,我喜歡“秋實”這個詞。現在,我將到而立之年,對“秋”的理解與兒時大有不同。
人們習慣找秋說事,無非是宣泄一下感情。把秋同個人感情甚至人生聯系起來,無非是文人雅士們對天人合一理念的一種更人性化的詮釋罷了。
(三)
這幾年草原的秋天真的像個樣子了,只因這幾年雨水還算過得去,草長得還不錯,因而植被得以恢復,四季比過去分明了,秋天重又回來了。
“豈有蛟龍長失水?更無鷹隼與秋高(李商隱)”。秋天,我遙望蒼穹,愛看草原鷹隼的飛翔。它雙翅舒展在藍天碧空,盤旋、滑翔,好暢快、好愜意。
誠然,以我的年齡與淺見,是難以解讀懂、讀通草原秋雨的。我只知道草原秋雨給我的感覺很厚重。秋雨打在我的臉上,秋天的涼便深厚了我的感覺。這種涼恰恰是草原秋雨的卓爾不群之所在。秋雨表面是涼的甚至是冷的,但它是徹徹底底的善,它滋潤萬物孕育著來年的芳華;它滋潤大地,固土有責,守土有功!這一如我們二連油田,大家遠離家鄉,遠離親人,在惡劣的環境中頑強工作;這一如我們艱苦的石油小站,不起眼的小站,不起眼的崗位,風吹日曬,油氣刺鼻。同志們頑強拼搏、生存、工作。平凡的故事、平凡的人生。但正是我們像秋雨那樣默默無聞,像秋天那樣波瀾不驚,才共同支撐了二連油田的發展與生生不息!
我佇立草原,與草原默默對話。秋雨的綣繾,秋雨的蒼涼,秋雨的悲愴勇烈,秋雨的仗義挺拔,秋雨的默默無語,秋雨的萬千情懷,秋雨的厚德福祉,在我的心田細細播種,豐盈……
草原秋雨,在你的博大面前,我能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