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長達十年的知青生活中,有許多酸甜苦辣的故事,“借雞記”便是其中一個。
那是1969年春,隊上的社員都出工去了,同隊的知青也不知哪里去了,村院里除了雞叫,再無一點聲響。我感冒躺在知青小屋沒出工,肚子餓得“咕咕咕”地叫個不停,迫使我不得不爬起來找吃的。米籮里的米所剩無幾,菜籃也是空的,好不容易找到一點剩飯,一點酸菜。肉是幾個月都沒親熱過了,能吃上一餐放了油的小菜就是上等美味了。我一邊燒火炒剩飯,一邊極力忍受著胃里陣陣酸水的沖擊。突然屋外傳來一陣雞叫聲,我腦子里靈光一閃:“搞只雞來吃!”念頭剛動,口水泉涌。“可雞是社員的,總不能去偷吧?”我無奈地放棄吃雞的想法。可是,念頭不動則已,想吃雞的念頭越是壓制卻越是強烈,我想:“偷不行,借總可以吧?先借只雞吃了,現在沒錢,以后有錢了可以還給社員。我們知青肚子太餓,肚子餓就沒有力氣去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借一只雞吃是為了增添出工的動力。對!是借,不是偷。”
我從米籮里抓了一點米,撒到屋門口。雞們歡叫著跑來會餐。地上的米很快搶完了,我又撒一點米到門里面。雞們見我站在門內,都“咯咯”地叫著不敢進來,我趕緊退了幾步,幾只大膽的雞這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進屋,啄食地上的米。它們啄一口,瞟我一眼,要是我一動,它們就會逃之夭夭。我沉住氣,一動不動。雞們見沒有什么危險,這才一窩蜂涌進屋爭搶美味。門邊的米又很快被搶完了,我不失時機地往屋中間撒了第三次米,便趕快隱到門后。雞到底是雞,它們不會像人一樣有頭腦,不會考慮人類怎么會有這樣的好心,也不知人類會使陰謀詭計。它們只知道眼前沒有發現危險,就放心大膽地搶食。雞們一邊啄食地上的米,一邊“咯咯咯”輕叫,好像在說:“奇怪,奇怪,這些人類自己都吃不飽,怎么會這樣大方地把這么好吃的東西撒給我們吃?”
我輕輕關上門,悄悄走向雞們,猛然伸手抓向一只肥壯的黃雞婆。黃雞婆大吃一驚,“咯咯咯”地急促叫著逃開。雞們發覺不妙,趕快驚叫著四散奔逃。我緊追不舍,黃雞婆沒命地逃竄。俗話說:狗急跳墻。想不到黃雞婆被追急了也會跳窗,竟然從我忘了關的窗子飛出去了。其他雞們也一只接一只跟著飛出了窗子。我這才知道忙中出錯,火速關上窗子,回身一看,只剩一只黑雞婆躲在椅子下哀叫著。我自我安慰:“一只也夠了,做人不能太貪心。”我以勝利者的姿態慢步走向黑雞婆。黑雞婆眼里閃動著絕望的光芒,驚恐地看著我,卻不甘心束翅就擒。它見我猛一伸手,連忙奮力跳上桌子;等我撲到桌邊,它又飛到椅上;等我追到椅邊,它又飛到門口,并氣憤地啄門,恨不能一下子啄出一個洞。
我不慌不忙地把黑雞婆逼向墻角,封住它可能逃竄的角度,心想:“這回看你往哪跑?”我彎下腰,張開雙手,準備捉住無路可逃的黑雞婆,好去大快朵頤。黑雞婆不甘被捉的命運,雙爪拼命地刨墻,抓得土磚墻灰屑直掉。它一邊抓一邊“咯咯咯”地低聲嘶鳴。我停住手,悠閑地看著黑雞婆的最后掙扎,就像貓戲老鼠一樣。突然,黑雞婆抓開墻角的一小堆草,草后出現一個小洞,黑雞婆一下子鉆進小洞逃出了屋子,原來這是社員家留的狗洞。“糟糕!煮熟的雞婆飛走了!”我這一驚非同小可。屋外傳來黑雞婆如蒙大赦的輕快叫聲。
惆悵中我忽然覺得有一絲釋然:“難道這是天意?不讓我‘借’社員辛辛苦苦養大的雞?!”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