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教中文

中國是一個傳統(tǒng)的尊師重教的國度，“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天地君親師”，老師受到愛戴和尊重，究其原因，當老師不容易。從國外歸來的許亮，向我講述了一段他在美國教幾十個孩子中文的經(jīng)歷。

那是1999年8月的時候，到美留學不久的許亮，打算在印第安納一邊打工一邊完成學業(yè)。找了多份工作，都不如意，最后經(jīng)朋友介紹，他進入印第安納的德科中文學校教兩個班孩子的中文。其中小小班里最小的孩子只有5歲，而大班的學生最大的卻已滿18。這些孩子有來自緬甸的，有來自馬來西亞的，有來自新加坡的，有爹是美國人、而娘是菲律賓的，還有三個印第安納才邁出幼兒園的小娃娃，他們?nèi)际浅錾诿绹娜A裔孩子，其祖籍分別是云南、江蘇和湖北。

本對教書不感興趣的許亮，為了那還算不菲的薪金，勉強走馬上任了。畢竟，學生們太小，且又來自五湖四海，他發(fā)愁不知將如何教好他們。許亮沒有打退堂鼓，他受不了那些黑頭發(fā)黑眼睛黃皮膚的家長們渴望的眼神，也忘不了校長對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小許啊，我希望你盡職盡責，中文是我們的母語，如果我們這些僑居海外的孩子若干年過去后，滿口的英語而不會說中文，那真是忘祖啊！”

在那所學校，其實一周7天，有六天半是教孩子們的英文，而輪到許亮教中文時，就只剩下3小時了。況且，雖然這些孩子們家長的母語是中文，可打孩子們出生，他們所接觸的所面對的全是英文，英文才是他們的母語，180分鐘三堂課，要想利用這點兒時間教會他們幾個中國字去抗衡英文，談何容易？許亮不敢想。

許亮決定放手一搏。他靜下心來，想到要教好孩子們從沒接觸多少的中國話，首要的任務(wù)是激發(fā)他們學中文的興趣。

那天，許亮想起了“匡衡鑿墻壁”和“孫康在雪地里看書”的故事，很是激動，心想這是激發(fā)孩子們學習興趣的好例子，于是在課堂上喜出望外地講給他們聽。不料，話音剛落，10歲的波波當即舉手發(fā)問：“那個孫康在雪地里看書，他肯定很窮吧？肯定沒有衣服穿吧？既然沒衣穿，他就不怕凍死嗎？”許亮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精神這東西太抽象，看來，要想鎮(zhèn)住孩子們，還得另想其法。許亮急中生智，又有了詞兒，說：“那時候，人家孫康是在雪地里看一會兒書，進屋暖和一會兒，再出去接著用功。”便有孩子叫喚起來：“既然他家窮得燈都點不上，進屋拿什么暖和呀？是暖氣？空調(diào)？還是火爐？”波波又接口說：“我不用學孫康，我家光大電燈就有十幾個！”接著，孩子們開始紛紛發(fā)表言論，諸如，“我們汽車里都有空調(diào)哪！”，“下雪天一般是放假，誰還到雪地呀？”

長大在美國的孩子們，他們怎能理解中國古代那些窮苦人家的子女急需改變自己命運的渴求呢！想用這些“懸梁錐股”的古人故事來引導他們，看來不行。一夜思索過后，許亮又查著《辭源》給孩子們備課：他一字一句地給他們講解語法知識；輔導他們寫日記、周記、短文；結(jié)合課本，因勢利導地給他們講中國的歷史，講東漢蔡倫、楚國屈原、南宋岳飛、明代李時珍這些英雄人物的故事，直至香港與澳門的回歸，以及海峽兩岸的統(tǒng)一和上海浦東新區(qū)的開發(fā)……

功夫不負苦心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大班的孩子跟許亮有了一定的默契。上課時，他們幾乎沒有人亂講話亂動彈。

可是，一輪到給小班的孩子們上課，許亮就又開始撓頭皮了。

年齡7—10歲左右的孩子，給他們上課主要以童話故事為主。白雪公主、七個小矮人、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許亮用中文講得有聲有色，但原籍貴州的小洋洋還是不愿聽。小洋洋8歲，每次上課，他都把腦袋拱在椅子上，大頭兒朝下地跟許亮玩對峙。許亮不理他，他就鉆到桌子底下發(fā)出怪叫聲。許亮把他“請”出來，他就跑到屋門口把一屋子的燈全給按滅了。許亮問他為什么要搗亂？小洋洋一臉正氣地說，他是個美國人，學中文無聊不無聊啊？還滿臉嚴肅地告訴許亮，等他長大后買了新房子，決不讓他登門！理由是：再來教我的中文咋辦？甚至有一天，小洋洋家請客，許亮走到門口，還聽到小洋洋神情極其緊張地問他媽媽:“媽媽，今天許老師不會來吧？”

還有一位來自新加坡的杰杰也讓許亮頭疼。杰杰9歲，個頭很高，可他的智力有點兒跟不上。杰杰父母的祖籍在福建，一家人在美國經(jīng)商，他們做夢都想讓孩子把中文學好了，因為或許有一天他們還會回國去。杰杰的母親很辛苦，她總是一次不落地給兒子當陪讀。每次一下課，杰杰媽媽就兩眼直瞪瞪的瞅著許亮，老師老師地問個沒完。許亮幾乎把課間休息的那10分鐘全都給了她。為她單留作業(yè)，給她反反復復地講解她母子二人老也弄不明白的問題。辛苦的付出卻換不回豐厚的收獲，杰杰在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中，愣把“件”這個量詞造句成“我有兩件眼睛”，讓許亮哭笑不得。

在美國當老師，還必須要弄懂師生地位平等，師生間彼此相互尊重。學生們的成績不好，老師們不能隨便聲張，一不留神給人家說出去了，那就是侵犯了他的隱私權(quán)。由于大環(huán)境的原因，一些極其推崇西方文化的家長時刻配合著孩子的喜怒哀樂，也讓老師的授課增加難度。

記得小小班剛開課時，祖籍浙江的菲菲因為唱歌時不哼調(diào)，只念歌詞，被一個同學笑了一聲，笑聲未落，小家伙就“哇”地哭了。這一哭，一直哭到下課時。其間，無論許亮怎么哄、怎么勸，都無濟于事。菲菲鬧堂后，她的媽媽就學起了杰杰的母親。每次上課，她都一路保駕護航，生怕寶貝女兒讓誰給欺負了。料想不到，媽這一坐陣，小家伙除了哭的次數(shù)不斷增加外，上半堂課還鬧著要回家，天天如此，讓許亮有苦說不出。

黔驢技窮時，許亮還想到了“物質(zhì)刺激”。他跑到文具店給孩子們買些帶有小動物圖形的花紙片，誰的作業(yè)做得好，誰的聽寫全對了，他就揭下一個小動物貼在誰的本本上。這法子不錯，挺有競爭效果的，果然激發(fā)了孩子們的學習積極性。一計管用，二計又生。許亮又到中國雜貨店買回好多包山楂片，借助它的忙，他又玩起了“訓獸”的把戲。每到課間休息，他就用山楂片“喂”他們，邊發(fā)邊吃邊教他們認山楂片上的字。趁孩子們都低頭咕念時，許亮又講起了《本草綱目》，將其中對山楂的注解講給孩子們聽，寫給他們識別。漸漸地，小洋洋對中文有興趣了，小菲菲的鼻涕和眼淚也不多見了。一時間，孩子們的學習積極性高漲。

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有付出終有回報。兩年過去，許亮要回國了，臨走那天，孩子們以及他們的家長，送給他簇簇鮮花，將一面寫有“永遠的中文老師”的錦旗交到他的手上。小洋洋甚至灑淚說:“許老師，留下來吧，給我們講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放心，我不趕你走了，長大后，買了房子，還讓你天天來家教中文。”面對無數(shù)期盼、留念的眼神，許亮也流下了感動的淚水。為自己在異國他鄉(xiāng)，教出一班黃皮膚黑頭發(fā)黑眼睛的僑民學生而高興。

回國后，面對眾多高薪工作的誘惑，許亮最終還是選擇了“教書育人”這個行業(yè)，進了重慶一所大學當講師。他說，是在美國的那段經(jīng)歷，讓他終生從事這個他以前本不十分太情愿的職業(yè)。想到那些孩子們的鮮花和錦旗，他至今仍感到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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