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媒介與社會思潮

[摘要]20世紀60、70年代席卷西方主要發達國家的新左派思潮在大眾傳播媒介也有鮮明反映，肇始于20世紀50年代后期的英國自由電影運動便是其中典型一例。從制作手法到故事主題，影片都或多或少與新左派所追求的價值目標相吻合。它的成功在于通過小人物的人生悲喜深刻映射了人性，從而生動展現了電影媒介的生命力。

[關鍵詞]大眾媒介 新左派 自由電影

新左派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席卷西歐和北美核心資本主義國家的一場激進的思想文化運動，這場運動的參與主體是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主要建樹體現在文化領域。他們不滿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帶著一種理想主義的情懷期許社會主義的未來，并打出了平民主義的鮮明旗幟。

電影在戰后西方國家的社會影響和文化功能愈發突顯。它在引起人們神秘感和好奇心的同時，也在傳播著一種消費趣味和價值標準。正如美國著名學者所斷言：“當代文化正在變成一種視覺文化，而不是一種印刷文化。”

出于對大眾媒介在反映現代社會思潮中的重要作用的觀照，本文以英國自由電影為研究對象，從其產生的背景、作品中體現出的思想方面梳理出與新左派思潮的關聯性，并對其在思想史和電影史上的地位與作用給予了評價。

一

20世紀60年代出現的激進行動主義是世界歷史上極為清晰的思想潮流。這場激進運動在大規模的學生騷亂和造反運動中達到高潮，所向披靡，猶如共產主義在30年代時的氣勢。早在50年代的英國，這種思想情緒的變化便在文學領域中反映了出來。1951年，萊斯利·艾倫·保爾發表了自傳《憤怒的青年》，標志著由此得名的文學思潮的出現。受文學界影響，此時的電影界也在醞釀一場新的變革。

另外一個引發變革的重要因素便是英國的紀錄片傳統。紀錄學派的代表人物約翰·格里爾遜主張電影應該是觀察社會的工具和社會變革的媒介。20世紀50年代前半期，紀錄學派的傳統逐漸成為一種借托或固定的格式，甚至出現了假紀錄主義的做法。自由電影運動的興起出色的完成了對紀錄學派風格的揚棄。

二

自由電影(free cinema)運動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英國電影界掀起的一場頗具聲勢的革新運動。它的興起與英國二戰后的政治、經濟、社會狀況緊密相連，涌現出一批富于才華的電影工作者，為受眾貢獻了許多具有批判現實主義風格的影片，堪稱英國電影史上的一段華彩樂章。

林賽·安德森和卡雷爾·賴茲是自由電影運動的主要代表人物。他們都先后在當時英國新左派的輿論陣地《大學與左翼評論》上發表了關于自由電影的文章，認為電影不能僅僅停留在老套的程式化的制作水平上，電影制作者應具有一種責任感，放眼社會，關注國計民生，表達普通人的情感生活。

這個運動的理論性宣言見于林賽·安德森1956年發表在《畫面與音響》雜志上的《起來!起來!》一文。文章指責英國制片業逃避現實，絲毫不觸及任何社會問題，并抨擊了當時蒼白無力的電影批評。卡雷爾·賴茲通過對當時頗負聲望的堪稱紀錄電影制造業榜樣的影片《云之歌》的抨擊，發展了電影制作者應保持同社會聯系的思想。安德森在《趕快滾出去》一文的最后幾句話簡潔地道出了他對“承擔義務”這一核心思想的見解：“但是，有一件事是確信無疑的，那就是未來寓于人道主義的價值觀中，寓于這種價值觀在我們社會中的堅決貫徹中。”談到藝術家“承擔義務”的必要性，可能會使人想到薩特的介入觀，但實際上，“承擔義務”之說包涵更多反傳統的因素，與英國的離經叛道思想而不是與薩特的思想有著更多的相通之處，從而標明了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自由電影的思想還表現在對自由主義文化的抨擊上。按照安德森診斷，自由主義文化的弊病在于藝術與社會相脫離，這種思想指導下的藝術只能是純粹的消遣和娛樂，與自由主義的價值觀相一致，所以這種藝術所表現的東西只能是窘迫與無聊。

總之，拋棄紀錄電影已經過時的東西，以更個性化的態度，更無顧忌的關注社會現實的深層次問題，更尖銳的揭示處于社會底層的勞動者的各種生活面貌是自由電影導演們的行動宗旨。

三

關于自由電影影片的范圍界定，學界并沒有完全統一的說法，但對自由電影創作理念的認識卻相差無幾，又由于本次運動主要發端于英國電影界，筆者傾向于將這一時期能夠體現自由電影創作理念(即電影應該是其制作者的個人表現，電影應該與當代社會相聯系。最高的美學境界是“詩意”)的英國電影作為主要聚焦對象，下文將擷取安德森和賴茲這兩位運動旗手的代表作展開分析。

一般認為，新左派的觀念與一種新馬克思主義相關。經過修正和存在主義化的馬克思。很少談經濟貧困，更多地談“異化”問題，即個體在一個虛偽社會中的異化。自由電影運動的導演們以敏銳的眼光注意到了普通勞動者在機器工業高度發達的社會中的生存困境。根據艾倫·西利托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便是反映這一主題的杰作。

影片詳盡刻畫了一個生活在英國相對貧困的工業城市里的青年工人阿瑟·西頓環境的總貌，把主題和對個人以及當代世界的社會分析引人入勝的糅合在了一起。電影開場便是工廠車間內機器的巨大轟鳴聲，噪音足以使人頭暈目眩，阿瑟在一座車床上拼命工作。每天單調乏味的工作使得周末對于普通工人的意義十分巨大，領過周薪的周末晚上是阿瑟尋歡作樂的黃金時間，這便是阿瑟生活的唯一目的。

在鏡頭運用方面，影片以長鏡頭多次向觀眾展現了黑煙彌漫的工業城市面貌。當攝影機俯視工人如潮水般涌出工廠時，觀眾立即能夠覺察到他們的生活是何等卑微和貧困，或者當鏡頭俯攝一行行鱗次櫛比的雷同的房舍屋頂時，我們清楚的看到，在工業城市里的單調生活令人何等壓抑沮喪。在阿瑟與其同事老婆的偷情行為被發現而遭至毆打的一場戲中，導演使用遠景拍攝手法，更多地表現了憐憫而非殘暴：更多地表現了整個地區生活方式的病態，而不僅僅是針對阿瑟個人。在電影的結尾，阿瑟同即將與之結婚的女友多琳來到郊外眺望尚未完工的住宅樓群。走在小丘的坪場上，他轉身向身后的住宅區扔石子。這樣一種徒勞舉動表達的是阿瑟內心恐懼而又絕望的情感體驗。正如導演賴茲所說：“我要繼續把他作為世界的進犯者的一面與他作為世界的受害者的一面進行對比。我要求結尾有這種受挫折的感覺……”電影以極為真實的外景與人物對話展現著下層工人的世界，因而贏得了眾多行家的高度肯定，烏里希·格雷格爾認為自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以來，還沒有一部影片這樣透徹地探討過一個無產者的生活條件，這樣準確地揭示過異化、造反和適應性的問題。

四

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的學生造反運動風起云涌。革命學生發動校園起義，希望由此引發全社會的反叛。美國思想史學者斯特龍伯格總結道：“這個充滿幻想、烏托邦和否定的大雜燴，幾乎包含了過去二百年里每一種激進思想的回聲——這些激進的思想。它在1967和1968年的校園造反行動中實現了一次輝煌的爆發，在1968年巴黎之春中達到高潮。”

林賽·安德森借用拉迪亞德·基普林的名詩《如果……》這個標題，在同期拍攝了一部關于英國學生反抗寄宿生制度的電影。影片所描述的學校是一個組織嚴密而又等級森嚴的社會，實際上是由“督導生”們管理。安德森企圖通過對這所學校的描繪進而勾勒出社會的面貌。他曾在公開發行的劇本引言中寫道：影片中寄宿學校的環境是有隱喻性的。等級制度與無政府狀態之間、傳統與反傳統之間、自由與法律之間的緊張關系始終存在于我們中間。所以安德森不希望人們僅僅將影片看作是針對學校這一狹窄領域的作品。不少評論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認為“安德森合情合理的使用了諷刺手法，他通過對英國教育制度的一個方面的諷刺，攻擊已經確立了的總體秩序”。電影中的許多背景畫面與蘇聯東歐國家有關，如學生反叛的核心人物米克的讀書室背景是捷克學生經過布拉格的查爾斯橋的照片：在貼滿美術拼貼的墻上掛著一幅列寧頭戴波蘭帽的照片，而出現此畫面時劇情正好發展到了米克等人準備拿出真正的子彈進行起義的時候。這或許是影片刻意使用的一種象征手法。導演將這些從知識邏輯上并不一致的圖片聚合在主人公的背景中，間接傳遞著“反叛”這一中心主題，并準確折射出當時許多學生思想的實際情形，即那些激進分子根本不了解任何嚴肅的社會思想。他們最深切的情感是對理性化、官僚化社會的厭惡以及對冒險的熱切渴望。有評論認為，影片中極端的武裝造反方式是受中國“文化大革命”的影響。《如果……》首映時正值法國“五月風暴”波及歐美之際，所以在青年學生中引起了很強的共鳴。

此外，如《向上爬》、《憤怒的回顧》、《蜜的滋味》、《長跑運動員的孤獨》等作品也都是以細膩的寫實筆法刻畫了眾多小人物的人生悲喜，著實為英國電影界刮來一股清新的空氣。

這些影片一般成本低廉，很少起用大牌明星：內容上更多的強調社會意義，盡可能深入的挖掘現實問題：影片主人公也都是社會中下層人物，具有鮮明的平民色彩：場景選擇力求真實可信，貼近日常生活。從制作手法到故事主題，都或多或少與新左派所追求的價值目標相吻合，充分體現并發展了格里爾遜“對現實進行詩的創造”和“提供社會變革急切需要的信息”的電影理念。

五

在20世紀50年代冷漠的文化與政治氣候中，既要確認自由主義原則又要將它改頭換面，而自由電影正是這種沖突導致的結果。一時間似乎找到了一種解決辦法，即與新左派聯合。幾年以后，林賽·安德森出于對理論與觀念的懷疑又放棄了這種聯合。

雖然自由電影的思想并不新鮮，也沒能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而其美學方法也是早已確立的。但它的出現順應了西方社會大潮涌動的方向，是戰后歐洲左翼思潮開創階段的產物。自由電影的導演們將主題與技術完美的結合在一起，鍛造出眾多高水平影片，其中的許多作品在西方各大電影節上都屢有斬獲。

20世紀60年代的西方新左派運動勢頭強勁，同一時期的世界電影也可用波瀾壯闊來形容。除英國自由電影運動外，法國新浪潮電影、德國青年電影運動、匈牙利新電影等也都在世界影壇上占有一席之地。這些電影運動除了帶來電影藝術方法和美學思想的變革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們對舊電影體制的沖擊以及與60年代全世界范圍內的社會革命的一種回應。

自由電影運動的可圈可點之處在于以人道主義為基本出發點，用充滿人文關懷的情感將藝術與社會聯結為一體，精準把握了時代脈搏，進而創作出在特定歷史時空中深刻映射人性的佳作，生動展現了電影這一大眾媒介形式的蓬勃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