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那棵柿樹

我的老家在江南平原的一個村落里。村落靠近長江，溫暖濕潤，水豐草肥。村子里有著一百來戶人家，算得上是一個大的村落。村子里的人大多數姓何，外姓很少。我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遠祖是怎樣的來到這里，選擇上這片棲息之地，墾荒種植，繁衍后代，開辟了這片家園。

公元1952年的農歷正月，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我在這片家園里降生。當我開始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時，我就喜歡上了我家門前的那棵柿樹。從此，我的童年和這棵柿樹有關。

柿樹大多生長于北方，那時在南方是很少見的。在我們村子里，僅有四五棵柿樹，數我家的那棵最大，有合抱粗，數丈高。每到夏天，大人們辛勤勞作歸來，總喜歡來到柿樹下歇涼，談論地里的活計，談論莊稼，也談論村子里的事情。而孩子們則在大人的懷里鉆來鉆去，或在樹底下追逐嬉鬧。

我家的那棵柿樹每年都生機盎然。到了夏秋之交，橙黃橙黃的柿子像一盞盞小燈籠似的掛滿在樹上，顯得耀眼而又奪目。這時的柿子雖然已經象征著成熟，但并不可以立即食用，須摘下來放進貯存小麥的壇子里焐，大約焐上一個月的時間，柿子由橙黃變得通紅，軟化熟透，取出來將皮撕開，鮮紅的柿肉香甜味美。到了柿子可以食用的時候，時令一般已到中秋。我家每年八月中秋晚上敬月亮公公，母親總是要端上一盤熟透了的鮮紅的柿子。

小時候，時常聽爺爺講一個與柿樹有關的故事。那是抗日戰爭年代，爺爺受地下黨的委派擔任了地方上的偽鄉長，以此掩護革命的同志。那年炎夏的一天，有5位地下黨的干部在我家的閣樓上開會，其中還有一位女同志。上午十點鐘光景，從鎮上的區公所下來了20多名偽軍。此時，地下黨已經無法轉移。見此情形，爺爺裝出一副紳士派頭，同時對偽軍大獻殷勤，敬煙遞茶，吩咐人上街打酒買菜，并提出先搜查自家，然后再帶偽軍去村子里搜查地下黨。偽軍見爺爺如此從容，又熱情款待，便不再懷疑，在村子里雞飛狗跳挨門逐戶搜查了一遍以后，便來到柿樹下歇涼。中午便在柿樹下擺開八仙桌，一個個痛快豪飲，猜拳行令，直至太陽偏西方才離去。為此，爺爺那時也相信了柿樹是“神”的說法，每一次講完這個故事，他老人家總是要強調說：“多虧了這棵‘神樹’保佑，如果說偽軍不是在柿樹下歇涼，喝酒，而是蹲在屋子里，這麻煩可大著呢，那有多危險呀!”

聽了爺爺講的故事，我知道那棵柿樹在抗日戰爭時期就已經是一棵合抱粗的大樹了。幾十年過去，這棵柿樹歷經風霜雨雪，依然挺拔遒勁，生機勃勃，每年都能結出很多很多的柿子。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曾經暗自喜歡上一位叫玉的異性伙伴。那是一種對愛的渴求，是一種純粹與欲望無涉的青春期的躁動。玉是我的同班同學，皮膚自凈，有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我喜歡和她在一起做游戲，一起放學后結伴回家，一起外出割豬草。每年柿子成熟以后，我總要摘下一些柿子給玉，讓她帶回家放在麥壇子里焐熟后吃。我們常在柿樹下玩著捉迷藏、拔蘿卜、豬八戒背媳婦的游戲。那時的童年，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卻有著無限的樂趣，不像今天的孩子，大多置身于鋼筋水泥的群落中，是那樣的孤單而又寂寞。時代的變遷，人的有些追求和愿望實現了，而有些寶貴的東西卻可能永遠失去了。

我喜歡門前的那棵柿樹。柿樹不僅給我香甜的果實，也給了我童年的快樂，甚至于，同我后來走上寫作道路也有關聯。因為，每年夏天當夜幕降臨，爺爺就搬張躺椅到柿樹下納涼，他的身旁總是圍坐著好多的大人和孩子，靜靜地聽爺爺講那好像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能說我最初的喜愛文學不是受了爺爺的影響，不和這棵柿樹有關?

這棵柿樹后來終因老家要翻建房屋而砍伐了。但在走進城市多年之后，每當我想起故園，總要想起門前的那棵柿樹，以及和那棵柿樹相關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