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晚年在蘇州辦“章氏國學講習會”,講小學、經學、史學、諸子和文學,還專門講過《尚書》、《說文》等。有時,他會將門下的學生召集到客廳中座談,個別學生有問學的,也可單獨去拜謁,談論學術。他曾經提出一個說法:“大國手門下,只能出二國手;而二國手門下,卻能出大國手。”初聞此言,不甚理解的弟子湯炳正有一次專門向他請教,他的回答是:“大國手的門生,往往恪遵師意,不敢獨立思考,學術怎么會發展?二國手的門生,在老師的基礎上,不斷前進,故往往青出于藍,后來居上。所以一代大師顧炎武的門下,高者也不過潘次耕輩;而江永的門下,竟能出現一代大師戴震。”
湯炳正在問學時,經常有機會聽到章太炎的獨特見解,比如:“博學要有自己的心得,有自己的創見;否則就是讀盡了天下書,也只是書笥,裝了些別人的東西,而不是自己獨有的東西。”“學問是無止境的,后人應比前人更進一步;學習外國的東西,也要獨立思考,有新發現;追隨抄襲,是沒有出路的。”“任何學問,都要展開爭辯。只有爭辯,才有利于學術的發展。因為,在爭辯當中,對雙方都會有啟發,有促進。”當章太炎滔滔不絕的時候,總是煙不離手,一支接一支,裊裊如縷,每當手邊的煙吸完了,他就會大聲地喊:“老李,取煙來!”煙仿佛成了他思想的燃料。
章太炎晚年講課,每講完一門課,學生們就會將聽講記錄整理出來,他因為精力不逮,付印前未能親自審校,所以他堅決不同意在聽課記錄上署名,這是他的嚴謹處。北京大學教授黃侃是他早年的得意高足,當黃侃50歲壽辰時,老師親自寄聯祝壽:“韋編三絕今知命,黃絹初裁好著書。”因為黃侃曾言“不到五十不著書”,這是他勸說黃侃五十之年應當及時著書了。不料,黃侃不久竟離開了人世,學界傳說章太炎壽聯中的“絕”字成了讖語。章太炎鋪開白紙寫挽聯,邊寫邊說:“新莽信讖,吾輩不當如此之妄。”“輕著書,固然不對;不著書,也未必是。”寫罷,神色愴然。
(選自《民國年間那人這事:看歷史中的歷史,聽故事里的故事》/傅國涌 著/珠海出版社/2007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