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夏公的交往———兼憶李一氓老
如果不是王自立先生整理舊物檢出這封夏公(夏衍)給我的信,舊時月色早已變得模糊不清了。幸虧這封信的重新出現,泛黃的紙頁,真實的觸感,具體的內容,使往昔的一切頓時清晰起來,也勾起我一系列溫馨的記憶。
這封信是夏公一九七八年二月廿四日對我同月二十日去信的答復,用鋼筆批復在我去信的右側:
來信及記錄稿今日收到,因內容記錄有一些出入,同時我最近又查閱了一些資料,故要作若干修改,但今日起開“政協”,所以要三月初才能把記錄稿寄回,乞諒。
夏衍二,二四
按當時的郵程,夏公的答復不可謂不及時。
一九七七年七月廿九日,為注釋魯迅后期書信,我在北京北小街一座幽靜的四合院里拜訪了夏公,話題圍繞一九三六年“左聯”的解散和“中國文藝家協會宣言”的發表而展開,我作了較為詳細的記錄。夏公身邊那只可愛的小黃貓也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我沒想到這樣功名顯赫的革命前輩也喜愛小動物,也如此富有人情味。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見夏公。
半年以后,我所在的上海師大(現華東師大)中文系魯迅著作注釋組計劃編印一本研究魯迅書信的參考資料,擬收入夏公的這次訪談記錄,于是由訪問者的我寫信征求他老人家惠允,才有了夏公的上述答復。夏公的態度認真而慎重,經他修改定稿的《夏衍談“左聯”解散事及其他》一九七八年秋在以“上海師范大學中文系”名義編印的《魯迅研究資料》中刊出,可惜這本資料集是“內部發行”,流傳不廣。好在夏公對解散“左聯”的看法后來在長篇回憶錄《懶尋舊夢錄》中作了更為詳盡的闡述,這篇簡明的訪談錄未能收入新出版的《夏衍全集》(二〇〇五年十二月浙江文藝出版社),也就不是什么重要的遺漏了。
從此我與夏公斷斷續續通起信來,夏公曾耐心解答了我對于《上海屋檐下》版本的詢問,夏公也對我指出《懶尋舊夢錄》最初發表時的個別疏漏表示了感謝,這些我已在夏公逝世后寫的《我與夏公通信》(收入一九九八年八月上海教育出版社版《生命的記憶》)中作了記述,不必再贅言。
一九八二年八月,潘漢年冤案正式平反。自立先生和我立即著手編選潘漢年文學作品集。我們認為潘漢年雖以中國共產黨卓越的政治活動家名,杰出的情報工作者名,但他早年的新文學生涯同樣有聲有色,多姿多采。雖然其局限和不足也是顯而易見的,譬如王元化先生批評過的他當年大力提倡的“新流氓主義”。作為“創造社小伙計”,作為“左聯”首任黨團書記,潘漢年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活動是“左翼文學”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潘漢年文學作品集費時三載,即將編竣之時,我想到應請夏公作序。夏公是潘漢年的親密戰友,潘案真相大白后,他寫了情深意摯的《紀念潘漢年同志》。夏公卻建議序文請李一氓老寫。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李老是后期創造社成員,當年潘漢年編《幻洲》和《戰線》,李老編《流沙》,互相配合,互為奧援。兩人的關系也十分密切,李老曾有仿李商隱體詩紀念潘漢年:
電閃雷鳴五十春,空彈瑤琴韻難成。
湘靈已自無消息,何處更尋倩女魂。
我喜歡這首七絕,后來請又是書法名家的李老書寫了條幅,至今懸掛在書房里,晨夕相對,也可時時緬懷前輩風范。但當時我與李老沒有聯系,不敢冒昧求序,也是夏公出面把我介紹給李老,代我向李老約稿。
我至今保存著當時夏公和李老圍繞這本潘漢年文學作品集的通信,相隔二十多年,讀來仍備感親切。由于夏公的熱情推薦,李老在規劃古籍整理的百忙之中很快撥冗撰就了序文。當時我恰好有北京之行,從范用先生處得知李老住址(李老住所與范用先生家很近,步行幾分鐘即到),就斗膽登門索序??赡芩先思耶敃r正有重要的事需處理,三句話就把我這位不速之客打發了:序我已寫,已交給夏衍同志了,書名我就不題了。整個談話不超過五分鐘,連茶都沒喝上一口,李老就起身送客。說老實話,我當時的感覺是這位文壇前輩的架子好大啊,到底是大官,與我接觸過的一般的老作家、老文化人不一樣。后來我才知道,這最初的印象是不確的。三年后李老到上海小住,約我和張偉兄等幾位小朋友到“湖南別墅”聊天,一聊就是一個上午,李老其實是和藹可親,可以與之長談深談的。
我回到上海后就收到了夏公掛號寄來的李老的序文手稿和信,信是寫給夏公的,從未公開過:
夏衍同志:
一、潘序繳(交)上,請正。二、陳子善已來京,但序為你約,應送上你處。三、同時我擬送上?!督夥湃請蟆钒l表。四、書名應為《潘漢年文集》,只稱《潘漢年集》,不好。五、書名我不題了,我想用筆一揮即可,表示交情所在就是了。
一氓三月十一日
這是一九八六年三月初的事。我拜讀了李老的序文之后,又斗膽提了兩條意見請李老酌定。信仍由夏公轉,李老三月三十一日作了具體答復:
陳同志通訊處我沒有,仍退原處,請將此信仍寄回上海。我的答復如下:(一)五輯,序文作五卷不算錯,卷非本也,行文若如此,一本,一冊,可以有若干卷,不必改。(二)《戰線》位置可改為“又主編《戰線》及從創造社編……”。
夏公同時在此信上用紅筆批復,顯然希望我一定要遵照李老的意見辦:
子善同志:
大札轉李公閱后,他的意見如上述,請按他的意見處理。
對我的建議,李老接受了一條,作了修改;另一條堅持己見,同時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
潘漢年的文學作品集,原來分為五輯,小說、散文、雜文、詩詞和文藝評論各一輯??上Ш髞頃〕鰰r只剩了三卷,散文和文藝評論兩卷被刪掉了。書名也未能聽從李老的意見,而是用潘漢年一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犧牲者》代之。更糟糕的是,出版社方面擔心讀者誤解,對老李序文第一句“今天我們知道的潘漢年,不能算是一個文學家,因為文學對他一生的歷史命運并不是很重要的”。提出異議,希望李老修改。我只好硬著頭皮再寫信給夏公,請夏公轉達。這次夏公沒有照辦,而且似乎是有點生氣了:
子善同志:
四月十四日來信收到已久,遲遲未復,也想了很久,對于編輯部提出要更改李老序言中第一句話的事,我認為不妥當的,只考慮到“訂購”份數而不尊重作者,我看也不好,所以我不敢把這個意見轉告一氓同志,轉告了會碰釘子,是可以肯定的。假如編輯部一定要改,那么讓他們自己向李老寫信就是了。
敬禮!
夏衍四,二四
我把夏公的看法如實轉告了出版社。出版社方面大概也沒有敢再去打擾李老,印在《犧牲者》卷首李老序文的第一句,一字未改。
李老的看法是完全對的。文學對潘漢年的一生來說,只是一個“引子”,雖然也很輝煌,但與他的傳奇式的政治生涯相比,畢竟微不足道。當然,潘漢年始終未能忘情于文學,也是不爭的事實。否則,我們就難以理解他晚年身陷囹圄時何以以詩詞為寄托了。還是李老說得好:“以漢年的文學氣質,要是不受歷史命運的擺弄,一直埋頭于詩歌小說的創作,屈指計之,今恰滿六十年,其所成就,豈僅止此箋箋一冊,決不讓當代的一些杰出的文學家,而當出《潘漢年全集》若干卷。”
日月如梭,《犧牲者》問世也已整整十八個年頭了。回想當年為了此書出版而與夏公、李老頻繁的書信往還,仿佛還是昨天的事。一九八八年六月五日,夏公在致我的信中再次提到《犧牲者》:
潘漢年作品選能夠出版,已經可以告慰死者了,我們對您付出的心血和辛苦是十分心感的。
這“我們”無疑包括了夏公自己和李老。文壇前輩對后學的肯定,對后學的鼓勵,溢于言表,不能不使我深受感動,也不能不促使我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漫漫長途上繼續奮力前行。而今李老和夏公已先后駕鶴西去,展讀他們的遺札,我的心里仍然充滿了感激之情。
魯迅稱樓適夷為“適兄”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十三日,為紀念魯迅誕生一百周年和重新注釋的《魯迅全集》出版,《人民日報》副刊發表了筆者發現的宋慶齡、茅盾、郁達夫和景宋(許廣平)一九三七年初為日本改造社出版《大魯迅全集》而撰寫的感言,以及筆者與王自立先生合作的《評價魯迅的四篇重要佚文》一文。這些“感情真摯,論述精當”的感言,除了郁達夫直接用日文撰寫,其余三篇都是由魯迅的日本友人、后來成為日本魯迅研究專家的增田涉譯成日文的?!度嗣袢請蟆分乜瘯r,我們特請“思一”先生將它們回譯成中文。“思一”先生的譯筆精練老到,較準確地傳達了原作的神韻。但“思一”到底是誰?我們一直沒有透露。值此樓適夷先生百歲誕辰即將來臨之際,是到了揭曉這個筆名之謎的時候了。原來“思一”并非別人,正是樓適夷先生,“思一”即“適夷”的諧音。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的記憶力開始呈現下降趨勢。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場合首次見到適夷先生的,已經了無印象。但有一點是確切無誤的,一九七七年夏,為注釋《魯迅全集》書信卷,我在北京虎坊橋人民文學出版社招待所住了一月余,與自立先生等走訪了許多老一輩的與魯迅有過這樣那樣交往的左翼作家,很可能就是那個時候結識適夷先生的。
后來書讀得多了,進一步知道適夷先生決非等閑之輩。作為“左聯”成員之一,他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不遺余力的投身左翼文學運動,上海文壇上時見他的活躍的身影,他作詩,寫散文,搞翻譯,都很有一手。他的文壇交游也十分廣泛,與魯迅、郁達夫、潘漢年、傅雷等人的關系都在現代文壇上傳為佳話,魯迅在書信中曾多次親切的稱他為“適兄”,為他的被捕而“親如家人,愛同赤子”地表示關懷。特別是適夷先生在《文藝新聞》上發表的評介劉吶鷗、穆時英、施蟄存一路“新感覺派”的文字,已成為研究這一新文學流派的重要歷史文獻,“新感覺派”這一名稱大概也是最早由適夷先生引入中國的。
適夷先生那時住在蘇州胡同,好像離北京站不遠。北京胡同景象,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意味無窮。像我這樣在南方長大的年輕人,更對胡同充滿了好奇。猶記好幾次晚上到蘇州胡同拜訪適夷先生聊天,在昏暗的街燈下走過樹影婆娑的小巷,踏進適夷先生所住的四合院,自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溫馨的感覺。只要有合適的談資,適夷先生常會手舞足蹈,逸興遄飛。三十年代文壇掌故,在他是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我聽得入神,往往不知不覺中一兩個小時就過去了。
我接觸過的左翼作家中,堪稱性情中人的,只有兩位,一位是紺弩先生,另一位就是適夷先生。適夷先生是率真的,率真得近乎天真。1957年揭批馮雪峰時,他開始真有點相信馮是“反黨”分子,在全國作協批判大會上突然號啕大哭。但一旦證實馮的冤屈,他后來所寫的憶念文字,真是感人至深。適夷先生沒有左翼作家常有的“革命氣”,其實是一種霸氣,自以為一貫正確,真理就在我手中(即便真理真的全在你手中,不也應該謙虛和寬容嗎?)對非我“族類”一概輕蔑之,排斥之,批判之。他敢于承認今是而昨非,敢于重新認識自己走過的道路。當然,他同時也有自己的原則,“四人幫”倒臺后他所寫的一系列關于“兩個口號論爭”的義正辭嚴的文字就是一個明證。他有位后輩親屬,當時在文壇上“左”得出奇,一次偶爾與他談起這位仁兄,適夷先生一臉不屑,毫不掩飾對他的不滿,又是一個明證。
請適夷先生翻譯宋、郁、茅、許四位的感言,不是沒有猶豫的。他老人家年高事多,未免打擾。但考慮到他是翻譯日文的前輩高手,又與郁、茅、許等位都有過交往,再恰當不過了,所以最后還是懇請他勉為其難。我至今保存著他的親筆翻譯稿,確是反復斟酌,一絲不茍,決非當今那些粗制濫造的翻譯可比。宋慶齡那篇標題,適夷先生譯作“關于魯迅的偉大性”,又加旁注云“也可譯作‘談魯迅的偉大性’”。他在一九八一年五月六日有一封信專門談到此事,不妨抄錄如下:
子善、自立同志:去承德避暑山莊開會十天,昨晚歸來。見到一大堆信件。今晨起來,為了使精神寧靜下來,先把囑譯三篇,匆匆譯出寄奉,對我也是很好的學習。所抄原文稿,我留下參考了,謝謝。此三篇顯然是從中文原作日譯的,連同前譯達夫之作,原文既不可得,我的譯文,已僅能達意,無法體現原作風貌了,發表時譯者的名字,即署“思一”筆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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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夷先生遷居團結湖后,我也很少進京了,無法經常恭聆謦欬,但還時有通信,仍然是不斷打擾他老人家,他仍然是有求必應,檢出一封一九八七年四月二十五日的來信,雖稍長,卻有一定的史料價值。故也照錄如下:
子善同志:
十五日手書收讀?!痘貞浻暨_夫》早已收到拜讀,編得很好,想見搜訂之勞,甚為欽佩。紀念達夫之詩,所見不多,我沒有寫過,只在七四年與從弟及兒子初游釣臺,留詩志念,中間提了對達夫的懷念。承囑拙書,昨天就將此詩寫了橫幅二張,都沒有寫好,自己看看不滿(意),就撕掉了,而無力再寫,只好再等有興致,重寫后寄你求政?,F在先將詩抄奉:
游 釣 臺
達夫南游竟不歸,傅雷有約已成灰。
我今始來江山改,登攀深嗟歲月催。
七里瀧前空逝水,斷碑殘碣埋荒隈。
澄江寂寂遙岑碧,對此不覺久徘徊。
自念衰朽羈北國,終老鄉山愿終違。
弟亦邁矣兒遠別,如此同游能幾回。
古人已去清鳳在,今我憑吊亦癡哉。
縱有綸竿長百尺,也難垂吊子陵臺。
適夷 一九八七年四月廿五日
一九八五年九月,我與適夷先生和汪靜之、許杰、柯靈等我所尊敬的前輩作家在浙江富陽參加了郁達夫遇害四十周年紀念會暨學術研討會,至今仍保存著那時的珍貴合影。會后不久,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我與自立先生合編的《回憶郁達夫》,書中收錄了適夷先生應我之請所寫的情深意切的長文《回憶郁達夫》,對郁達夫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和影響頗多不刊之論。適夷先生在信中對拙編大加肯定,我在高興之余,也深知這是前輩對我的鼓勵和鞭策。當時我又在努力搜集“紀念達夫之詩”,還斗膽向適夷先生求字,所以他在信中對此兩點做了回答。收到回信,我才意識到自己給老人家添了麻煩,深悔自己的孟浪。但值得慶幸的是,橫幅大字雖未寫成,適夷先生在信中抄錄的《游釣臺》一詩仍用毛筆小楷書成,這幅珍貴的墨寶我一直珍藏著。經核對,這首詩已收入《適夷詩存》(一九八三年十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初版),此次為我重錄有兩處小修改,其一為第二句,《適夷詩存》原作“傅雷有約亦塵?!?;其二為倒數第二句,《適夷詩存》原作“縱有竿綸長百尺”。詩作于一九七五年二月,適夷先生還未“解放”,觸景生情,當時的復雜心境在詩中已表露無遺矣。
我現在能夠找到的適夷先生給我的最后一封信是一九九二年三月十六日寫的,也不短,仍照錄如下:
子善先生:
手示聆悉。我剛發了一次病,到醫院急診,很快恢復了,勿念?;丶沂盏侥愕男?,金梅同志寫“傅傳”,很重要,看了目錄,許多前期資料,我是不熟悉的,雖友好甚深,但習慣相互間少談往事也。此書一出,受益必多。寫序言事,乞恕未能輕諾:(一)顧亭林說“人之患,好為人序”,今后擬戒;(二)我的名字在臺灣恐有違礙;(三)身體雖稍稍恢復,但仍須充分休息,執筆尚需時日。乞為向作者婉謝,謝謝。此書為何寄臺出版,可能印制較好,出書較速,但大陸普及必有困難,可否在大陸另出簡體(字)版?聞傅雷著作文字早已編集交三聯,而壓積經年,不知何意。
又,先生仍治達夫研究否?新加坡姚夢桐先生,長期專治郁研,有著述,近來信托搜羅郁公手跡,去函其孫女嘉玲,竟然置而不答。前之郁在老家藏少作手稿日記等不少,天民不肯出而示人,臨死猶遺囑勿出而公世,不知何意。先生對此不知能否協力否?
文祺
樓適夷 三月十六日(九二)
當時我正和陳思和兄合作,為臺灣春暉出版社編選一套“中國現代文化名人傳記叢書”,《傅雷傳》由天津金梅先生執筆。膾炙人口的《傅雷家書》是適夷先生作的序,《傅雷傳》自然又要央請他老人家贈序以光篇幅。可是,適夷先生剛剛病愈,精力已不如前,在信中婉言謝絕了。他的態度是嚴肅的,理由也是充分的??梢愿嫖窟m夷先生的是,他所建議的《傅雷傳》大陸簡體字本早已問世,期待已久的二十卷本《傅雷全集》也終于在二〇〇二年出版了。適夷先生還在信中關心我的郁達夫研究,對如何妥善處理尚未公開的郁達夫遺作(包括早期小說、日記和書信等等),從研究者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值得注意。
依稀記憶中,八十年代后期適夷先生來上海,我還陪同他去拜訪鄭超麟先生。鄭老先生是他“入共青團時黨課老師,坐國民黨牢時的難友”,也是出色的詩人、翻譯家。適夷先生的一位堂兄弟是“托派”中人,他大概也間接受到過牽連,所以想去見見大名鼎鼎的“托派”領袖、幾乎把中國的牢底坐穿的鄭老先生。他與“托派”的這種奇特關系,后來寫過一篇《煒弟,你得了金牌》有所提及,記得發表在《新民晚報》上。可惜當時適夷先生與鄭老先生談話的情景已十分模糊,不復詳述了。
我在撰寫這篇回憶小文時,面前攤開著適夷先生親筆題贈的《適夷詩存》、《話雨錄》等書,重讀著他這些熱情如火的詩文,仿佛適夷先生就坐在我對面,他的令我感到親切溫暖的音容笑貌又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
(選自《素描》/陳子善 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7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