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掉筲里
娘生妹妹秋果后頭一直疼,還犯暈。當然娘沒有頭疼前也沒有往家里擔過水。起初,家里使用的水并不多,并且家里一直準備著兩個水缸。爹在城里上班半月回家休班一次,每次回家他都要把兩只水缸挑滿水,一般這兩水缸水是可以堅持到爹再回家休班的。
有了秋果后,家里的存水就不夠了。秋果很小當然喝水不多,主要飯食是吃娘的奶,但經她糟蹋的水很多,每一天她都要制造一堆沾滿污穢的尿布。雖然大多數尿布金麥都是去小河里洗刷,可是水缸里的水還是很節約地用著用著就見到了缸底。
家里的水缸沒有水了,娘的身體不好又沒有能力去挑,只好千方百計地喚金麥或者春光去求人。姥娘家的舅舅和奶奶家的叔叔都來幫著挑過水,但畢竟離得很遠,他們在生產隊干活又常常不在家,所以有很多時候家里會一整天沒有一滴水。
家里沒有水了,娘又讓金麥去奶奶家找叔叔,金麥就和娘商議:“娘,我不愿求他們了,你沒看見我叔叔那個德行,牛著呢,這次我去挑水吧?”
娘說:“能得你,別去,別掉井里淹死。你叔叔不愿來,你再去叫你舅舅。”
娘的話很有道理,金麥才是九歲的孩子,而且還是女孩,哪里能挑得動水?娘讓金麥去求舅舅,可舅舅家多遠?不是一個莊,來回走路也有五里地。況且舅舅也不是好求的,也需要好話說上三五車,最后再讓姥娘用笤帚疙瘩趕著才會來的。
娘越是不讓金麥去挑水,金麥越是一直都想著要去挑水,還一時等不得了。也是,過日子人家的家里怎么能離開水?因此,金麥趁娘不注意,偷偷地把家里的水筲和扁擔分幾次轉移到門口。因為擔子釣鉤太長,金麥的個子還比較矮,聰明的金麥就把擔子兩邊的鎖鏈在擔子上繞了兩圈,然后才高高興興地擔著空水筲向村外的水井跑去。
村里共有兩眼水井,一眼在村里,一眼在村外。兩眼水井里的水原來是一樣的甘甜。村外的水井離村子一里多路,起初就是幾戶住在村邊的人家去那眼水井擔水;村里的這眼水井基本坐落在村子中心,大多數的人家都是在這里擔水。由于擔水的時間一般集中在早上、中午和傍晚幾個主要時段,因此這幾個時間,在村里水井等著擔水的人很多,排出的隊伍都要有二里地了,一些排在后面等不及的壯漢就會挑著空水筲去村外。很多時候,去村外水井挑水的壯漢擔水回來了,那些排在壯漢前面的人還離井沿很遠,估計再有兩段時間也排不上。去村外擔水的壯漢就很洋洋得意,有時還要說風涼話。以后,大家把村里水井叫做咸水井,把村外的水井叫做甜水井,吃甜水井的水,用咸水井的水洗涮。
村里的水井變成咸水井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曾經有人投過井。村南頭有一個惡婆婆總是嫌棄兒媳吃飯多干活少,經常打罵。其實兒媳是很賢惠的,最能吃苦耐勞。有一年麥收時節,兒媳一個人在地里拔麥子,干了一上午沒有喝一點水,下工后緊趕慢趕回到家,渴得咽喉都要冒煙了,一進屋看見灶臺上一盆涼透了的水,她也顧不得許多,端起來“咕嘟咕嘟”喝了個夠。婆婆見了,立刻勃然大怒,抓起笤帚不分頭臉地狠抽,邊抽還邊罵:“你個死女人,渴得慌怎么不跳到井里喝個夠?”兒媳起先還捂著頭任由婆婆打罵,后來,笤帚打散了,婆婆又抓起鐵锨,這就把兒媳嚇得夠戧,慌慌張張從家里跑出來,婆婆還沒有解恨怎么肯放?因此在后面罵罵咧咧地追趕。也是婆婆攆得緊,兒媳正好就跑到了村里的水井邊,婆婆見了在后面喊:“你能呀,你能!敢跳井我以后當祖宗敬著你。”兒媳一聽,馬上一頭扎進井里。等村里人趕過來把兒媳從井里撈上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讓水灌得巨大,呼吸當然早就停止了。也是奇怪,從此后村里這眼水井就變成咸水了。
金麥這次挑水去的是村外甜水井。在路上,她還有些愁,挑水還不是很打憷,這從井里往外汲水她可真是辦不了。這從水井里往外汲水需要很大的技巧,只有個別技術熟練的壯年男子才敢并且能夠直接用扁擔鉤勾著水筲到井里汲出水來。很多人家去井里汲水都準備有罐繩,罐繩上面有個半封閉的扣鉤,掛好水筲才能往井里續。當然用罐繩從井里汲水也不簡單,空水筲下到了井里的水面上總是漂浮著,使用傻勁晃蕩一天,也裝不進水筲里一丁點兒水。更多的時候,水不但沒有從井里取上來,空水筲卻脫落釣鉤落進了水里。出現這種情況,只有請村里的能人利用專門的撈取工具把落在井底的水筲撈上來。當然不能讓人家白撈,是要付“人情”的。也有的時候,好不容易把水筲裝滿,并且水筲也萬幸沒有掉進井里,井上的主人就要站在井口,高興地往上拔裝滿水的水筲,一拔一拔再一拔,拔著拔著,力氣小的吃不住勁了,沒經驗膽子大的興許就會閃進井里,膽子小的肯定會松開緊攥罐繩的手,罐繩立刻就會帶著盛滿水的水筲,呼嘯而迅速地出溜進水井。這也是娘為什么不讓金麥自己擔水的原因。
也是金麥有福氣,她挑著兩只大大的空水筲趕到村外井邊的時候,恰好有一個男人正在汲水。金麥是個精明的孩子,嘴也很甜,她笑得很燦爛,遠遠地就打招呼:“叔叔,您打水呀。”
男人看看金麥,覺得眼熟但不是很認識,就“唔”了一聲,繼續低著頭往井里續罐繩。金麥趕緊放下自家的水筲,湊到井沿,看著男人勞作真誠地贊嘆:“叔叔,您打水的技術真好,不是老把式真做不出您這個架勢!好家伙,罐繩僅擺了一下水筲就滿了!真……”
男人受到金麥的表揚心里有些美,就問:“怎么,你個小孩子也要來打水,太危險了,你爹呢?你是誰家的孩子?”
金麥說:“我爹叫馬成林,在葉城水泥廠當工人,怎么,您不認識了?我爹可認識您,還說和您是同學,說您的人可好了,辦事從來都是寧肯自家吃虧也不讓別人吃虧。”
男人根本沒有和金麥的爹同過學,但他明顯讓金麥奉承得不好意思了:“馬成林養的這丫頭,還會學說大人話呢。是不是打不上水來?要讓我幫著打水?”
金麥高興地說:“俺娘說俺是個有福的人,干啥也會碰見好心人。還真是呢。”
男人“呵呵”笑著,干凈利索地幫金麥汲上一水筲水,不管金麥讓他把兩只水筲都給汲滿的哀求,又幫著金麥將兩只空水筲各分上半筲水:“行了,一筲裝一半,前后沉正好,挑著走吧。滿筲水累死你也挑不了的。”
“我讓俺弟弟幫我抬。”金麥說,還不死心。
男人不管金麥死心不死心,就是再也不幫她把兩只水筲都汲滿水,說:“你先試試,如果這次把水都挑回家,下一次我肯定給你把兩只水筲都打滿。”說著,人家挑起滿滿兩筲水上下忽閃著往村里去。
金麥在心里罵著男人不聽哀求,但是看人家走遠了還是無奈地擔起那兩個半筲水。
不擔不知道,一擔驚一跳。真還讓那個男人說對了,金麥努了好幾次力量都沒有把這兩個半筲的水給擔起來。金麥撒撒腰帶,使勁吸了一口氣,接著蹲著馬步鼓著肚皮把擔子搭在肩頭,然后鼓著全身的力氣一使勁兒,“嘿”,擔子真就起來了。金麥穩穩身子,擔著水筲勇往直前地大步直邁。但是,力氣真是不饒人,擔子在剎那間就把金麥的肩頭壓斜了,壓塌了,僅僅走出去了五步,金麥就不得不把兩只沉重的水筲戳在地上。猛然落地的水筲還在地上跳了一個高,但總算沒有跌倒,可是也仍舊讓那半筲水又晃出了許多。見此情景,金麥既心疼晃出的水,又氣憤自己的力量太小,差一點兒落下了眼淚。
金麥真是個有福的孩子,她看見弟弟春光了。春光正和旭東順著路邊用彈弓打樹上的麻雀。遠遠看見姐姐金麥在和兩只水筲較勁兒,就歡快地跑了過來。
人一多,辦法立刻就有了。最后,他們商議著,春光待在原地看著一只半桶水的水筲,金麥和旭東抬著另一個半桶水的水筲先送回家。真是個好主意,不過,金麥和旭東送水回家的時間太長了,春光等的心煩意亂恨不能要號啕大哭一頓才解氣。
事情就是這樣,有了其一,肯定有其二,以后,金麥就有了辦法,她總是讓弟弟和自己去抬水。弟弟的力氣比旭東都要小許多,她就把肩頭的水筲拉得很靠近自己,讓弟弟抬一個長長的擔子頭。起初幾次,春光一聽姐姐要去水井打水,跟著走得歡實著呢,連著跟著去兩次就草雞了,好說賴說就是不想再去。金麥就嚇唬:“姐姐再也不和你好了。”“不好就不好,我和旭東好。”金麥還騙他:“好,好,你不是不聽話嘛,以后有好東西吃我不給你了。”春光知道姐姐真能搞到好東西,一聽說以后不給自己吃,立刻熊了,就老老實實地跟著去。沒有幾天,爹回家了,聽說兩個孩子能打水了,很高興,表揚了兩個孩子,還買了許多好東兩給他們吃,然后還特地去公社的供銷社買回家兩只小水筲,一副小扁擔,并且還做了一根小罐繩。去村外挑水時,爹還帶著金麥去井邊教,金麥試著水筲、扁擔、罐繩什么的都還挺順手的。
金麥和弟弟抬水也不僅僅去村外的水井打甜水,因為妹妹秋果制造的臟尿布比較多,所以他們更多的是到村里的咸水井打水。他們可不敢在人多的時候去井邊打水,一時半會兒打不上水人家會笑話的。再說求人總歸太難,又是求幫助打水又是要借罐繩的,時間一長,說三道四的太多,根本讓人沒有勇氣。爹給買了小水筲小罐繩就一切都好了,再去打水,金麥就用爹教的辦法自己去井里汲水。真是看花容易繡花難,第一次獨自和弟弟到井里汲水,金麥就把水筲掉到井里了。金麥眼睜睜地看著水筲忽忽悠悠地往井底沉,忙了手爪,心里一慌,還把小罐繩也掉進了井里。金麥的心底立刻涌上了懼怕,不由自主地蹲到井沿邊哭泣起來。見姐姐突然大哭,正在比比劃劃看稀奇的春光非常奇怪,他趕緊過去拉蹲在地上用衣袖擦眼淚的姐姐,還小大人似的詢問金麥哭泣的原因。金麥見春光來拉她的衣袖,愈發羞愧,邊哭邊說:“快告訴娘去,水筲掉井里了。”
春光這時才明白姐姐哭泣的緣由,他連忙丟下姐姐向家里跑去。剛跑進家門,他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娘、娘,井、井掉筲里了,娘、娘,井、井掉筲里了……”
替喜饃饃
村里有人家娶媳婦了。聽說消息后,一放學金麥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趕,跑進家門就“春光,春光”地喊。娘在炕上啞著嗓音大罵:“你個兔崽子,嚎什么嚎?秋果剛睡著……”一聽娘的話,金麥便躡手躡腳地走進里屋,探著頭小聲地問娘:“春光呢?”
“那小子一天也沒有著家,不知和旭東到哪里瘋去了。你找他干什么?”娘總是擔心剛剛睡著的秋果會再醒來,說著話,忍不住還要去看秋果睡熟的笑臉。
“新喜今兒娶媳婦,我要帶春光去他家要喜糖。”金麥說著,又風風火火地跑出家門,去旭東家找弟弟。
春光正和旭東等四五個孩子在振杰家門前玩“鉆井”,一個個忙活得滿頭大汗。金麥遠遠地朝春光招手,春光假裝沒有看見。旭東友好地告訴春光:“你姐姐叫你。”春光小聲說:“別理她,她又要讓我和她去抬水。”金麥見春光不理自己,就氣呼呼地跑過去拉他的小泥手,還往一邊沒有人的地方拖他:“你傻呀?你真是傻透了,姐姐叫都不應。”
春光像即將挨刀的肥豬那樣喊:“我不去,我不去抬水——”看著離其他孩子遠了,金麥趴在弟弟的耳朵上小聲地說:“有娶媳婦的,我領你去要喜糖。”春光一聽姐姐要帶自己去要喜糖,立刻不掙扎了,對姐姐說:“那我去叫旭東他們一起去。”金麥用指頭肚子剜了春光的額頭一下:“你真是傻透了,去的人多,人家怎么會給?”春光想了想,最后和姐姐商量:“就叫著旭東吧?”金麥點了點頭:“快點,去晚了就沒有了。不要讓別人聽見。”
娶新媳婦的新喜家真熱鬧,人來人往得像趕集。金麥焦急得都出汗了,才好不容易帶領著春光和旭東擠進了新喜家堂屋。正好被新喜爹見了:“哎,哎,你們這幾個孩子咋進屋來了,沒看見大人都忙嗎?出去出去!”
“我們來要喜糖!”金麥和旭東異口同聲地說。
“咦?你們怎么還沒完沒了了?不是剛剛給過你們嗎?快出去,不要搗亂了。”新喜爹真是個狡猾的壞家伙,他竟敢瞪著眼說假話。
“你沒給我們,就沒給我們!你什么時候給過我們?你撒謊!”金麥尖著嗓音爭辯。
“誰說沒給?給了就是給了,我都認識你們這幾個孩子了。”新喜爹很不講理,一邊自以為是地說著,一邊拉過正踮著小腳刷鍋的新喜娘,“快帶這幾個寶貝蛋出去。”新喜娘聽話地放下手里的炊帚,轟雞一樣過來往外轟三個孩了。見人家不給喜糖,春光和旭東拉著手很聽話地就要往外走。金麥卻頭一擺,胳膊一甩,說:“你認識我?你說我叫什么名字?……就不走,不給喜糖就不走!”看見姐姐的決心,春光的眼淚一家伙盈滿了眼眶,他嗚咽著:“姐姐,我要喜糖。”
旁邊有個老太婆看不過眼了,說:“就再給孩子塊嘛。大喜的日子,怎么好逗弄著他們在這里哭?”
新喜爹氣呼呼地翻著白眼不好意思接話,新喜娘嘆了口氣接話說:“一撥一撥的孩子,得多少呀?家里也沒……”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說“沒有了”這樣的不吉利話?新喜娘說著說著趕緊止住了嘴,又看站在一邊瞪眼的新喜爹。新喜爹的臉有些灰青,張口:“你個臭……”就要罵新喜娘,話出口一半也察覺到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就干張了幾下嘴又及時地閉住。旭東看出了門道,他知道是春光的眼淚起了作用,立刻打了個哈欠,配合著把眼淚擠盈眼眶,裝出也要大哭一場的樣了。新喜爹真的很無奈,最后粗著氣朝新喜娘揮手:“一人給塊,快把小祖宗們打發走吧。”
一家之主發了話,新喜娘這才打開一個鎖著的抽屜,端出一個巴掌大的瓷碟,瓷碟里有二十幾塊黃澄澄的橘子瓣裸衣糖塊。看見新喜娘終于端出了糖塊,三個孩子的眼都亮了,正在這時,呼啦又圍過來三個男孩子,一齊眼巴巴地瞅著瓷碟里的糖塊。新喜娘慌張地看著圍上來的孩子,連忙用手指捏起六塊橘子瓣糖,一個孩子的手心里放進一塊。金麥不知足,還要講價錢:“一塊太少了,再給塊吧。”新喜娘白了她一眼:“多少是個夠?還不夠壓壓饞蟲的?”金麥見沒有了討價的余地,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她指著春光哀求:“就再給這個小孩子一塊吧,數著他最小。”新喜娘觀望觀望大家,見其他孩子不像有意見的樣子,就狠了狠心,又從瓷碟里捏出一塊糖往春光已經出了汗的手心里放。與此同時,旁邊的一個男孩子跳著高,猛地從新喜娘端著的瓷碟里抓起一把糖塊,并迅速地轉身就跑。新喜娘“嗷——”的一聲大叫,用巴掌捂住了瓷碟口。金麥也驚呆了,拉起春光的手就往外邊跑。
走在回家的路上,金麥因為自己不是那個從新喜娘瓷碟里搶糖的孩子而后悔不迭。嘆了一會兒氣后,她把自己討來的那顆糖塊放在嘴里一咬兩半,自己嘴里含著一半,另一半塞進了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弟弟春光嘴里。然后問:“姐姐好不好?”
春光咂巴著姐姐給的糖的甜滋味,用手使勁捂住自己口袋里的那兩顆糖塊,淋漓著口水說:“姐姐好。”
金麥比較滿意:“喔,這還不錯。”她也使勁吸了一口嘴里的糖塊,又問春光:“以后聽姐姐的話不?”春光抬起頭使勁地吸嘴里的糖:“聽,聽姐姐的話。”
金麥更滿意了,她想了一下,然后趁春光不注意,把自己嘴里已經剩下指甲蓋大小的糖吐在一點紙上,小心翼翼地包好放進自己的口袋。她心里明白,春光只有在自己有好吃的東西時,才會老老實實地聽自己這個姐姐的話,所以她要留著這點兒糖,以后好哄春光幫自己往家抬水呢。最后,金麥又告訴春光和旭東一個眼珠子變得更亮的消息:八天后,回門的新喜媳婦要從娘家帶回替喜饃饃,那時還可以去要。替喜饃饃更好吃。
替喜饃饃是用油和著芝麻烘烙出的面食,是新媳婦回門帶回婆家的喜物。據說是丈母娘心疼姑爺結婚幾天來在自己閨女身上耕耘,耗去太多體力的滋補物,目的是讓姑爺耕耘前后補充補充能量。但是僅僅是讓自己的姑爺吃又比較難為情,因此,幾輩風俗傳下來,小孩子也可以在傍晚天沒有黑透前去找新媳婦討要。
這替喜饃饃共兩份,一份拳頭大小的,由新媳婦藏在自己的貼身帶回家放到最安全的地方,晚上讓男人偷著吃;另一份是手指甲蓋大小的,和花生、紅棗混在一起,用花布包著,準備給小孩子們解饞的。
孩子們終于盼來了新喜的媳婦從娘家回來。這次,金麥動了許多天的心眼,她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傍晚的時候,她帶著弟弟和幾個同學亂哄哄地一起擁進新喜家,大聲嚷嚷著和新喜的媳婦討要替喜饃饃。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新媳婦和她的那個吝嗇公公一樣,雖然身邊有高大的新喜在保護著,她還是把包袱口抓得緊緊的,生怕有人再來搶似的。接著她把手伸進花包袱里,很夸張地大把從里面往外抓替喜饃饃,但是最后放進每個孩子手心里的卻絕對都是兩個替喜饃饃外加兩個花生或者一個花生一個紅棗。
孩子們討要過替喜饃饃后,一齊出了門,三三兩兩地往家走。金麥領著春光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眼瞅著其他孩子走遠了,金麥連忙找出早就準備好的黑炭,在自己和弟弟的臉上抹上黑灰,然后領著弟弟又進了新喜家天井。新喜和媳婦及他們老奸巨滑的爹娘果然全都上當了,新媳婦好不猶豫地又給了他們一人一份。金麥歡天喜地地領著弟弟出了街門。
這次出來,金麥領著春光趕緊往家跑,進了家先分別藏好剛剛討要來的替喜饃饃,接著是飛快地洗臉,洗好擦凈后,金麥又領著春光往新喜家去。這時,天已經黑透了,金麥讓弟弟一個人在新喜家街門外等著,她自己先走進了新喜家天井。
新喜的媳婦有著良好的記憶力,雖然天黑透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金麥。金麥一點兒也沒有尷尬,她撒謊說她從來也沒有來,這是第一次來。新媳婦堅決不上當,當然就不再給金麥替喜饃饃。這可難不倒金麥,金麥一屁股坐在人家的凳子上,冷著臉說不給堅決不走。新媳婦想了想,只好又拿出了一塊替喜饃饃不高興地給了金麥。金麥說:“再給個花生。”新媳婦無法只好再次不高興地再給她一個花生。金麥雖然臉還繃著,心里可是美透了甜透了:又勝利了唄。她一蹦一跳地出了新喜家街門。
這時,街門外的春光正在冤屈地默默流淚,姐姐去的時間也太長了,他能不害怕嗎?
看見春光滿臉是淚,起初金麥還小聲地哄他,最后金麥有了一個好主意,她不再哄弟弟,而是高興地對春光說:“你就這樣進去再要。認出你來就說,剛才你要的那些替喜饃饃都讓壞孩子搶去了。”
“姐姐,他們如果不給了怎么辦?”春光可沒有勇氣自己進去要。
“不給,你就接著哭,使勁兒哭。”金麥教他。
“我的眼淚都沒有了。”春光說,可不是嗎,剛才春光哭得太厲害了,現在臉上已經干干的了,眼淚一定是都流干凈了。再說,沒有冤屈怎么能哭下眼淚來?
“你真熊呀。”金麥恨鐵不成鋼地訓弟弟,“成天在我跟前動不動就掉眼淚,淚比尿多,現在……好、好,你自己不進去要,以后沒有替喜饃饃吃可不要怪我。”
半天春光都沒有說話,最后他猶猶豫豫地說:“姐姐,咱回家吧?”
“還是個男孩子,真是熊!真是熊!”金麥讓弟弟的無能氣得咬牙切齒。好不容易盼來一個要替喜饃饃的機會,怎么能輕易喪失?
“哭,不哭不行。”金麥厲害地訓斥春光。春光還是哭不下淚來,沒有辦法,金麥只好讓春光用衣袖不停地擦眼睛,裝出正哭得很傷心的樣子,然后,領著弟弟的小手,再次踏進了新喜家的街門。一進天井,金麥就喊:“俺弟弟的替喜饃饃讓壞孩子給搶去了……”
“怎么又來了?”聽見金麥的聲音,新喜娘和新喜媳婦一齊驚叫。
新喜爹馬上從屋里躥出來,對著新喜吼叫:“還看什么光景?快,快把他們趕出去!關好街門,關好街門——”
責任編輯:劉玉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