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于丹〈論語〉心得》

朋友送了一本據說是市場上很火的《于丹<論語>心得》，拿到手里隨便翻了幾頁，感覺并不像朋友說的那樣，細閱之后，更是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我不是文人，扯不上什么文人相輕，但知天命的年紀，自然也不會人云亦云。

易中天如今是文壇上很火的知名人士，《于丹<論語>心得》的書序就是由他所作。書序的標題是”灰色的孔子與多彩的世界“。孔子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他創始的儒家學說對中國歷史的影響深遠，他在思想、文化、政治等方面的建樹早已超出國界。把這樣一位偉大的歷史人物說成是灰色的，我還是初次所聞。序中說，“灰色等于沒有色彩，可以與任何色彩搭配”，“生命之樹常青，而理論往往是灰色的”，“理論如果不是灰色的，就沒有普適性，也就沒有生命力。”所以，他愿意把孔子看成是灰色的，而且人民需要的，也是灰色的孔子。對易中天的上述所論，我實在難以茍同。從光學原理上講，灰色不等于無色，白色才是最容易與其他色彩搭配的顏色，此為一；任何理論既是實踐經驗的總結，也是實踐行動的指南，社會生活的多姿多彩，理論怎么能是灰色的？“灰色理論”只能是特指而言，不能泛指，此為二；《論語》涉及社會、政治、軍事、文化、禮儀、倫理等諸多方面，內容豐富，內涵深邃，我們怎么能把它說成是灰色的？此為三；如果孔子是灰色的，理論是灰色的，且什么顏色都能與之搭配，那不太“御用”了嗎？而“御用”的理論又怎么能是生命的常青之樹呢？此為四；《論語》之所以能被古今、歷代都奉為經典，孔子之所以被歷朝歷代多尊為圣賢，絕對不是因為“灰色”的緣故，此為五。我不知道易中天“孔子是灰色的”說法從何而來？至于他拿美女與性別作為噱頭，我更是感到俗不可耐，陋不可言。易中天的這篇序，使得他原本在我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于丹在《論語·心得》中，舉了很多事例來印證自己的心得，這些事例雖然不乏生動，但卻讓人覺得大都引用的不盡貼切，甚至是牽強附會。在解說“恕”的時候，她引用了個“和尚背姑娘過河”的例子，把“恕”歸結為心想則有，不想則無，讓人頗感風馬牛不相及。在述說“仁”的時候，她又舉了個“老漢救人”的事例。孔子是一個是非分明的人，這種沒有是非的事例讓人感覺似是而非。孔子有“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之說，作者在闡述自己心得的時候，引用了個“小女孩拾回自信心”的事例，讀后讓人感覺實在是太離譜了。在闡述孔子“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的時候，作者又引用了“日本茶師欺蒙日本浪人”的故事，讓人實在感到牽強附會。再有，在論述君子之道的時候，她舉了個“三個裁縫起店名”的例子，讓人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類似的事例很多，給人的感覺是：這些事例本身很好，但引用得不是太貼切，好像作者為了事例生動而忘了引用的目的是什么。

在《于丹<論語>心得》中，作者旁注了一些“于丹心語”。這些心語，有些是言簡意賅，詞義明確；有些則語義模糊，頗值得商榷。如：“作(做)一個勇敢的人，用生命的力量去化解那些遺憾。”我們知道，矛盾能夠化解，危機能夠化解，因為矛盾和危機是正在發生的事，而遺憾怎么能夠化解呢？遺憾是指已經發生的事，如果還能夠化解遺憾，人們何樂而不為呢？歷史又怎么會留下那么多的遺憾？這與勇敢不勇敢沒有關系，我們只能盡力防止重復遺憾。再如：“小人之驕，驕傲的是他外在的氣，而君子之驕，驕傲的是內心的風骨。”前一句話應該沒有什么問題，而后一句話就很值得商榷。孔子有“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的說法，也就是說，君子即使是再有本事，也不應驕傲，也不該瞧不起人。如果是驕傲，而且還是內心風骨的驕傲，那就不是君子，那是小人狡黠般的表現，這種驕傲只不過隱藏在心里沒有表露出來罷了。再譬如：作者勸人們要多“結交那些快樂的，能夠享受生命，安貧樂道的朋友。”這話聽起來也無大錯，可仔細琢磨，又感覺似有不妥。人們固然應該結交那些樂觀豁達，并且會充分享受生命的人，可如果結交的都是些安貧樂道，不思進取的朋友，那社會怎么進步？歷史又怎么前進？譬如：“你與其跟他人斗，不如跟自己斗，想辦法提高自己的修養和素質。”這話也不能籠統地說，如果明知他人的行為有悖于社會公德，我們用“與其跟他人斗，不如跟自己斗”來理解，那不是太荒謬了嗎？在“于丹心語”中，類似的話還有一些，實在不好一一列舉。

通讀全書，感覺作者對《論語》的理解也有很多失之偏頗的地方。如對“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這段話是孔子對自己人生的粗略總結，而作者卻把它當成孔子人生路途的階段性的人生坐標，讓人不好理解。坐標是指具體位置，而孔子在這里說的是他人生路途中，每個階段達到的境界，坐標是點，境界是線，把二者混為一談，似乎不太恰當。孔子是十有五而有了“志向”的學習，而不是什么“十五向學”；“三十而立”是指自己具備了獨立行事的能力，而不是指“對你所做的事情有了一種自信和堅定”；“四十而不惑”的“惑”，不是“惶惑”而是指相對比較聰明了，三十都立了，四十還“惶”什么；“知天命”是指自己的學識達到了較高的水平，而與“孤獨求敗”風馬牛不相及；“耳順”意為能坦然聽取各種意見，沒有什么“悲天憫人”的含義。

讀了《于丹<論語>心得》這本書，心里生出一種作者愛“唬”人的感覺，什么“翻開《論語》，我們看到，樸素的字句后面常常閃耀著一種理想之光”啦！什么“《論語》中的簡單真理之所以穿越千古塵埃，正緣于它能讓后世子子孫孫在日益繁盛而迷惑的物質文明中得以秉持民族的根性，不至于因為可供選擇的機遇過多而倉皇”啦！什么“《論語》的真諦，就是告訴大家，怎么樣才能過上我們心靈所需要的那種快樂的生活”啦等等。這些話，華麗的詞藻不少，但卻少了樸素，如果放在《論語》個別詞句的解釋中來理解，似無不妥，可如果作為對《論語》的整體評價，似乎又太簡單化了。至于作者在書中的某些遣詞造句，更是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中庸”是儒家學說，意為接人待物辦事要采取不偏不倚、折中調和的態度，而作者卻把“中庸”解釋為“學習了外在知識之后，經過內心的陶冶與熔鑄，達到的一個融會貫通的境界”，聽起來讓人感到不知所云；“規劃”是建筑業的專用詞語，引申用在人生道路的起始階段還可以，如果是途中或總結階段，似乎不太恰當；“張力”是物理詞語，意為相互作用的力，把“張力”與人的生命力搭配為“生命的張力”或者“反張力”就頗為荒誕了。我想這些遣詞造句大概是作者的“創新”，能否得到大眾的認可，還在兩可之間。不過，作為知名教授、學者，應該是把“深奧”理論變成樸素語言來傳播，而不是出奇、獨創些冷僻的詞語。

我不是專業學者，也沒有系統研究過《論語》，上述所論純屬個人己見，難免有失之偏頗的地方。我尊重科學，厭惡“忽悠”，崇尚獨立思考，不愿人云亦云。在此文的寫作過程中，我看到了媒體那篇“于丹用錯成語遭炮轟”的報道。報道中，對于丹在央視百家講壇“《莊子》心得”中所出的錯誤，進行了例舉。這些錯誤實屬“小兒科”，按說于丹這樣的知名學者，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可她就是犯了，我們也就只能見怪不怪了。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仔細看過她《論語·心得》的人，更不會以此為怪。從媒體介紹中得知于丹是北京師范大學的教授，據說她的課還很受學生歡迎，我沒有身臨其境，自是不好妄加評說。不過，我覺得當教師、做學問，還是要切忌賣弄，不能浮躁，更不能有嘩眾取寵之心，而應扎實，在精益求精上多下功夫，但愿文人們都能據此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