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村上春樹
一
男人坐在便利店里,抽著香煙,他的臉色跟外面的天空一樣,陰沉沉的。男人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司馬漁。他是便利店老板,附近的熟人經常拿他開玩笑,講他的名字應該是詩人叫的,喊在他身上有點名不副實。這個時候,他總是不置可否地笑,臉色微紅,眼里閃爍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沒有人曉得他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半年來他經常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氛圍中,他愛上了追憶往事。
進入七月,就到了鵬城的雨季。
每年這段時間,司馬漁身上會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似乎都成了慣性,又好像是天老爺安排好的。比如大前年,先前沒有任何征兆,突然有一天,他上腹部疼痛,到醫院做B超檢查,查出患有膽囊結石。外科醫生給他介紹了一種利用美國腹腔鏡治療的微創手術方案,考慮幾天后,司馬漁接受醫生建議將膽囊切除,卸下了體內的“定時炸彈”。又比如前年,雨季那段,他老流鼻涕打噴嚏,起初他以為自己鬧感冒,捱了差不多一個禮拜,藥也吃了針也打了,病情遲遲不見好轉。內科醫生將他轉到五官科,做完內窺鏡,結果查出不是感冒,而是害了慢性過敏性鼻炎,又是一次手術,將他鼻腔里的一根什么神經斬斷了。
有過前車之鑒,司馬漁害怕雨季的到來,雨季一來,倒霉的日子便會找上門。這么講不是危言聳聽,兩次生病兩次手術不算什么,可以說是碰巧,但接二連三都如此,就有蹊蹺了。用時髦的話講,那是命運的安排。
去年七月中旬,司馬漁遭遇了一場車禍,幸虧把命揀回來,但他也因此失去一條左腿。車禍當天落雷陣雨,他撐著早先在博愛醫院看病送的雨傘,行走在雨霧中。天上打了個炸雷,他扭頭看見一輛紅色寶馬轎車莫名其妙朝他撞過來。當時他驚呆了,沒有任何反應,跟被孫悟空點過穴位的人一樣,站在原地發愣。透過雨刮器,司馬漁目睹坐在駕駛座位上的女人驚慌失措,她張大嘴巴,手舞足蹈。接下來,他像跑道上的飛機一樣飛起來,之后跌到四五米遠的水泥路面,發出沉悶的聲響。迷迷糊糊中,他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接著便失去知覺。后來司馬漁聽老婆張小靜講,開車的女人是個新手,剛拿駕照不久,屬于馬路殺手那種級別。張小靜的幽默感使他陰郁的心情亮堂許多。她的意思是,司馬漁能把小命揀回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車禍以后,司馬漁鋸掉一截左腿,得到一筆可觀的賠償金,不小的數目。要是在鵬城過普通人的日子,不生兒育女,足夠他跟老婆張小靜養老。同時,司馬漁也收到不好的消息,從前雇傭他的那家地產公司將他辭退了。他能理解,公司老板不愿意養個腿腳不靈便的廢人。當然,司馬漁并沒有當它是壞消息,他早就計劃好,跟老婆張小靜商量著換個新環境。失去左腿后,隔壁左右鄰居、公司同事看他的眼神,總是奇奇怪怪的。
司馬漁把家從南山區搬到西山區,在體育館附近租了家店面,開了一家便利店,做點小生意。周圍的商販不知道,司馬漁左腿裝的是義肢,每天靠它支撐走路。便利店離家很近,散步的速度,不到十分鐘路程。
今年雨季到來后,坐在便利店的司馬漁心里忐忑不安,他總覺得即將到來的日子,會有事發生。窗外落著淅淅瀝瀝的雨,司馬漁聽到雨滴敲打太陽棚發出沉悶的聲響。雜亂的聲音像鵝卵石砸在他心頭,他下意識地用右手來回撓著車禍后幸存的右腿。他暗地里想,身上的器官一年丟一樣,一年又丟一樣,今年得保護好,特別是這條右腿。
望著店外的雨霧發愣,擱在柜臺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寫著簡單的一句話:“司馬,大學畢業這八年,你過得怎么樣?”
司馬漁在心里將七七八八的大學同學過了一遍,猜不出短信是哪個寫了發過來的。畢業來鵬城工作后,他跟所有的同學斷了聯系,一心撲在工作上。幾年后,他身上的激情、銳氣、棱角之類的東西,自覺不自覺地消失了磨盡了。他跟做護士的張小靜談戀愛,結婚,過安穩日子,但一直沒要小孩。其實司馬漁內心深處清楚,他跟張小靜沒有共同語言,他們就是過日子。
面對短信,司馬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說“好”是假話,說“不好”也是假話,張小靜照顧他,可以講無微不至。生活就是這么過來的,不好不壞。但車禍絕對是壞事,他又不好明講出來。再說了,他還不曉得對方是誰。
考慮半天后,司馬漁沒有回短信,而是打算直接詢問對方,看他或者她是誰。于是他握著手機,開始撥打陌生的電話號碼。
二
電話通了,是個女人的聲音。司馬漁感覺那邊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離鵬城的他十分遙遠,有八年的時光那么長那么遠。
女人是夏雪,司馬漁的初戀女友。她自報家門后,司馬漁腦子里空白了好幾秒。等回過神來,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近在咫尺,像緩流的泉水、山澗流動的小溪,悅耳動人。
夏雪告訴司馬漁,一個星期后她將來鵬城出差,參加一個書展,順便來看望他。夏雪講話的語氣一點沒變,還是那么爽朗、率直。她說到了鵬城,會呆上三天,那三天夜里司馬漁是屬于她的!她的口氣不容司馬漁置疑,一是一二是二,沒有留給司馬漁回旋拒絕的余地。
夏雪曉得司馬漁已經結婚,但她不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變故。她是在暗示司馬漁,要跟他做愛。遲疑了片刻,怕掃夏雪的興,最終司馬漁沒有將車禍的事告訴夏雪。也沒有跟她講明,他已經不能過正常的性生活,真要做起來,相當費勁。現在他跟老婆張小靜幾個月才來那么一次。
通完電話,司馬漁的心情像海里的浪,變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雪模糊不清的輪廓印在他腦海里。
在鵬城生活的這八年,司馬漁跟大多數過日子的男人一樣,婚姻生活過得中規中矩,沒有鬧出婚外情之類的桃色新聞;工作方面他幾乎成了老油條,能躲懶則躲懶,遇到領導,他會點頭哈腰,拍幾句馬屁,講一些口是心非的話。講完之后,他不會面紅耳赤感到羞愧,而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跟講平常話扯淡一樣。最重要的是,八年前,他在學校是個小有名氣的校園詩人,而現在,他不再寫詩。詩歌離司馬漁的生活已經十分遙遠,隔了好幾座喜馬拉雅山之類的大山。
抽著香煙,司馬漁又想起夏雪在電話里講過的話,她現在偶爾還寫詩,但寫得更多的是劇本,拍情感肥皂劇用的那類劇本。心血來潮時,她還會跟一幫搞行為藝術的朋友,玩一把形而上。她的意思是,俗的雅的她都來,物質與精神一齊滿足。
夜里回到家,吃完夜飯,司馬漁翻箱倒柜尋相冊,找一張老照片,他跟夏雪、劉浪、余醒四個人大學時照的合影,他們被校友封為“校園詩人”、“四大才子”。
客廳里做面膜的張小靜見司馬漁把臥房弄得亂七八糟,臉上不悅,眉頭一皺,海泥面膜顯出無數個褶子。她說,司馬漁,你找什么,我幫你找!屋里都是張小靜做主收拾的,她比司馬漁更清楚衣服、襪子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擺放在哪里。司馬漁坐在床沿邊,告訴張小靜,尋那本裝老照片的舊相冊。
張小靜罵罵咧咧嘟噥著,邁步攏進臥房。
走到床前,張小靜躬身從床底拉出個紙箱,上面積滿厚厚的灰塵。她又立起身,從廚房尋來抹布,潦草地揩紙箱外殼。張小靜左手右手粘滿灰塵,于是她讓司馬漁自己啟開紙箱尋找相冊。待張小靜洗手回來,司馬漁已經尋到那張合影。照片里的他留著長發,快披肩長了。
司馬漁目睹照片里意氣風發的自己,不光是他,四個人全都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朝氣蓬勃,指點江山。捧著照片,司馬漁想起多年前記憶里的夏雪,青澀,清秀,明媚,靈動。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春風咋起,陽光明媚。夏雪也寫詩歌。司馬漁花了一年多將近兩年的時間,才把夏雪弄上床。夏雪將她的第一次給了司馬漁,之后夏雪一頭扎在他胸口,嗚嗚地哭了大半夜,把司馬漁的心都哭碎了。
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韓劇的張小靜,司馬漁覺得有點罪過。幾天后,他要去私會夏雪,還要干對不住老婆的事。盡管已經不大可能做愛,司馬漁心里仍然隱隱不安。結婚這些年,張小靜待他不薄,他基本上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矛盾重重的司馬漁在心里跟自己作了個決定,到時候跟夏雪見面,只敘舊情,不做其他任何對不住老婆張小靜的事。
站起身,司馬漁原地打轉,盯看著穿衣鏡。對比八年前的照片,他心里閃出一絲涼意,感傷得很。他的頭發出現謝頂的跡象,每次洗頭都會掉不少頭發;他的身體已經發福,小肚腩微微突起。
司馬漁提起左邊一截褲角,假肢顯露出來。他的眼角潮了。他不知道到時候怎樣面對夏雪。司馬漁腦殼里涌出很多想法,他又想告訴張小靜,夏雪要來鵬城。但他后悔當初,跟張小靜談戀愛時,不該告訴她,夏雪是他的初戀情人。如果現在告訴張小靜,夏雪要來看他,而且兩人還單獨見面,指不定張小靜怎么想。要是想歪了,那張小靜一天到晚嘴巴都會掛在他身上。
客廳電話響了幾聲,張小靜急匆匆起身接電話。司馬漁看到她眉頭舒展。張小靜講話的聲音壓低了,司馬漁聽不清她講的什么話,但他猜得出來,老婆心情不錯。不到一分鐘,張小靜掛了電話,回到原位繼續看電視。
司馬漁藏好合影照片,回到客廳,坐到沙發上,陪張小靜看韓劇《對不起,我愛你》。最后他沒有告訴老婆,夏雪要來鵬城。看著身邊的張小靜卸面膜,司馬漁發現老婆最近越來越愛打扮。
三
天空烏云密布,一副暴雨將至的模樣。
從接到夏雪電話后,這兩三天司馬漁一直在考慮,他該以什么樣的面貌、姿態去見夏雪。他覺得應該是從前的模樣,現在的樣子不行,老了,見不得人了。
司馬漁坐在便利店,打算去購個假發套,到時候變回從前的自己,去會初戀女友夏雪。下午三點多鐘,司馬漁計劃去商場買假發套,他提早幾個小時關了店面。
買好假發套,走出商場,司馬漁又覺得還有什么沒買,心里不踏實。他覺得應該從頭到腳都換成新的。于是他返回商場,購置一身新衣服,休閑襯衣休閑褲。在試衣間換衣服時,司馬漁腦殼突然閃出一個念頭,給老婆張小靜先看看他的新樣子。于是他戴上假發,穿上新襯衣新長褲,他勒緊皮帶,將突起的小肚腩壓下去。
站在鏡子前面照了快一分鐘,司馬漁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的樣子。他發現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八年前,成了個小青年,成了意氣風發的校園詩人,長發快披肩。
踱步到商場門口,司馬漁招了輛的士,喜洋洋地回家。他打算給張小靜一個天大的驚喜。
輕輕啟開房門,司馬漁沒想到臥房的燈開著,臥房門虛掩,門縫里透著光。因為天氣的緣故,客廳一片昏暗。張小靜上白班,應該在醫院。可能是臥房里的人聽到開門的動靜,里頭傳來雜亂的聲音。司馬漁擔心屋里鬧賊,隨手抓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捏在手里,朝臥房攏過去。
臥房的燈突然熄了,整個客廳灰蒙蒙一片,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
推開臥房門,床上歪著兩個衣衫不整的人。一男一女,男的司馬漁不認識,女的是老婆張小靜。司馬漁站在房門口,望著房里的人,握著水果刀的手軟了一下,刀差點跌到地上。他目瞪口呆,嘴巴像上了鎖,講不出話。打死他,他也想不到老婆張小靜會帶男人回家。
張小靜怯怯地望著站在房門口的長發男人,光線暗,她一眼沒認出是司馬漁,她以為是小偷闖進屋里。她慌慌張張地說,你再不走,我們就報警了!張小靜講話的口氣令司馬漁痛心,她把那個偷情的男人當成男主人,而把他當成是闖進屋的陌生人或小偷。
司馬漁眼前黑了一下,馬上又亮了。他反應過來,猜到老婆張小靜沒認出自己。他知道,張小靜做出這種讓他丟臉的事情,他自己也有責任。自從失去左腿后,他脾氣變得暴躁,動不動就發火,上綱上線。幾秒鐘時間,司馬漁想了很多,他可以放過張小靜,但他不會放過張小靜身邊的男人。司馬漁默不作聲,揚起水果刀在胸前劃了個弧線,他朝前走了一步。陌生男人滿臉驚恐,接連后退兩步。司馬漁在心里罵張小靜瞎了狗眼睛,找這么個窩囊男人偷情。
握著刀,司馬漁突然改變主意,本來怒火中燒的他打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他突然不想這么干了,覺得不值得。司馬漁清了清嗓子,變成跟平常不一樣的聲音講話,他對男人講,要他寫一張兩萬塊錢的借據,寫明欠張小靜兩萬塊錢。
張小靜和陌生男人兩個人的表情瞬間復雜起來。這正是司馬漁想要的效果。
張小靜的表情是莫名其妙,她猜不透面前的長發男人為什么要這么做。陌生男人的表情有懊悔、有不知所措,他感覺到自己跌進了張小靜安排好的桃色陷阱,張小靜和長發男人是一伙的,想訛他的錢財。
起初陌生男人死活不肯寫借據,司馬漁又逼近一步,他不再講話,而是用手里咄咄逼人的刀子講話。雙方僵持幾分鐘,陌生男人用眼睛狠狠地朝張小靜咬了一口,他顫抖著手寫下借據。司馬漁退出臥房,將張小靜和陌生男人關在里頭。臨關門前,司馬漁故意惡狠狠地朝里屋喊,十分鐘之后,你們再出來!其實司馬漁也不是故意裝的,他的怒火可以點得柴禾燃。
拎著裝舊衣服的塑料袋,司馬漁急匆匆離開自己的家。
四
司馬漁躲在小區的一棵梧桐樹下,眼淚奪眶而出。
揩了一把眼淚,司馬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樓道口。陌生男人慌慌張張從樓道口走出來,東張西望,他邊走邊撥打手機,講了幾句話,男人又把手機掛了。
男人點燃一根香煙,蹲在離樓道口不遠的地方,他一會兒昂起頭,一會兒又埋下腦殼。幾分鐘后,一輛110警車駛進小區。司馬漁估計是陌生男人報的警,他沒料到男人會報警,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大約十分鐘后,張小靜跟著警察上了警車。司馬漁邁腿返回便利店,心里七上八下,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司馬漁將添置的新衣服、假發套藏在店里,夜里回家,他看見老婆張小靜一臉憔悴,像秋風掃過的落葉。他裝作沒有任何事發生,也不把那層紙捅破。他知道,如果捅破那層紙,他和張小靜兩個人面子上都不好看。司馬漁甚至做得更絕,他越發對張小靜好,比過去更好,讓張小靜良心不安,備受自己折磨。司馬漁估計經他這么一弄,張小靜再也不敢在外邊貿然找男人。
像演員一樣,司馬漁天天在張小靜面前演戲,演得有聲有色。他看見張小靜好像有什么話要對他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幾天下來,張小靜整個人變得更為憔悴,像是冬日里霜打過的枯草。半夜里,失眠的司馬漁還會聽到躺在他旁邊的張小靜唉聲嘆氣,或者是張小靜在噩夢里的驚叫聲。
又一個白天,臨近中午,司馬漁收到夏雪短信,約他夜里八點在陽光大酒店碰面,她預訂的408號房。接下來的時間,司馬漁坐立不安,下午幾個小時的時間,變得比一生還漫長。天黑了,司馬漁在便利店穿好另一身衣服,套上假發,他變回從前的詩人模樣。他把那張大學時的四人合影照片裝進襯衣口袋,走進暮色里。他不準備告訴老婆張小靜,他將去哪里,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他決定順其自然。就算跟夏雪上了床,他也不覺得對不住張小靜,頂多算是跟張小靜扯平。
天上落著霧麻雨,司馬漁攔了一輛的士,搭車直奔陽光大酒店。離八點還差一刻鐘,司馬漁撳響408號房的門鈴。
門開了,一尺長的距離,司馬漁目睹多年不見的夏雪。
夏雪變成另外一副模樣,變得洋氣,時髦,風姿綽約。以前她是一汪清水,現在則是一團燃燒的火。司馬漁腦子里記的還是八年前的夏雪,看到眼前的夏雪,他怔在房門口,一下沒反應過來。
夏雪將愣在門口的司馬漁拉進房間,掩上門,兩人的陌生感頓時煙消云散,他倆有說有笑,敘起許多往事。司馬漁從襯衣口袋掏出合影照片,遞給夏雪,她潦草地瞄了一眼,隨手將照片丟到雙人床枕頭旁邊。夏雪的舉動讓司馬漁感到失落。他細看了夏雪一眼,發現她的單眼皮割成雙眼皮。這一點發現,司馬漁沒有點破。
他們談起許多大學時候關于寫詩的往事,司馬漁進入狀態,又是一陣感傷。夏雪似乎只是隨便聊聊,沒進入角色,更沒有感慨萬千。捱了一會兒,夏雪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她隨口講了一句,司馬,我先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夏雪身上僅披著浴巾。司馬漁談興正濃,而夏雪不想再聊天了,她扯下身上的浴巾,扔在椅背上。然后歪倒在床上,她撇開腿,盯著司馬漁看,用生出無數個鉤子的眼睛喊他上床。
司馬漁附在夏雪身上,握住她的乳房,感覺乳房比八年前大了許多,他的兩只手不停打抖。夏雪告訴他,三年前她做過豐胸手術,胸變大了。司馬漁親吻夏雪的脖子、乳房,他不知道夏雪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伸出右手,按住他的腦殼,輕輕地往她胯下送……
司馬漁的腦殼埋在夏雪平滑的小腹上,盯著夏雪的肚臍眼,他突然覺得眼前的情景十分滑稽。司馬漁又回憶起多年以前,跟夏雪的第一次,在一家小旅館里,黑暗中,夏雪雙手牢牢提著她的內褲,緊緊夾著兩條腿,不讓司馬漁動她。當時的夏雪跟純凈水一樣清澈。而現在,他們兩個都變了。司馬漁覺得自己再沒必要裝嫩裝高雅,他瞟了一眼枕頭旁邊的合影照片,無限悲傷地挺起身,跟夏雪打招呼,講先去洗個澡。
走進浴室,司馬漁摘掉假發,脫光衣服,然后卸掉義肢。他在鏡子里目睹了一張中年人的臉,一副殘缺不全的身體。外面那個等候在雙人床上的夏雪,也已經不再是記憶里的夏雪。
司馬漁知道,他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
作者簡介:畢亮,男,1981年生,湖南安鄉人,畢業于湖南文理學院中文系,現居深圳。小說見于《作品》《飛天》《創作》《長城》《當代小說》《長江文藝》《廣西文學》《四川文學》等期刊。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