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少有的干旱。
朱老漢坐在他的責任田邊的一棵垂柳樹下發呆。太陽毒得很,曬得秋莊稼大都勾了頭,芝麻和玉米有不少都已黃了葉子,地頭的雜草也死了不少。朱老漢呆呆地看著藍藍的天空,沒有云朵,只有西北的天邊有一堆蘑菇云,看來近幾天還是不會下雨。
朱老漢家居朱家莊,今年60歲, 他叫朱漢忠。他50歲那年老伴一場大病走了,老伴的墳就埋在他這責任田地里。他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叫朱勇,前年當兵回來在城里當保安。女兒朱勤上完初中不上了,在家跟他干活。二兒子朱江,在城里上高中。女兒朱勤很早就想到城市去打工,他不讓去,他說姑娘家不能外出打工。朱老漢種了10畝責任田,收成好了每年能收入萬把元錢,收成差了每年只收四五千元。有一年秋天一直下雨,一分錢也沒收入。
這年是少有的干旱。麥收后,種秋時大伙都是用抽水機抽溝里的水澆著種的地。后來溝里水抽干了就抽井里水,不久,井里水也抽干了……后來下了兩次小雨,秋莊稼才長了起來,這又一個月沒有下雨了,河里、溝里、井里也沒有水了,于是大家都在等著老天下雨。
公路上過來一輛鄉政府水費征收宣傳車,說水費是依法征收的,每畝10元錢,誰也不能少。朱老漢這個鄉處在水庫灌區的最末尾,20多年來沒見水庫流過來一滴水,倒是雨季防洪時,上游的洪水流下來使朱老漢的地一片汪洋。今天早上朱老漢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村外池塘邊給他養的一頭牤牛割草,這時村主任老瓜騎著摩托攔住了他的去路,朱老漢趕緊給村主任老瓜讓支香煙,老瓜騎在摩托車上接過朱老漢的香煙夾在耳朵上,老瓜說:“三叔!”朱老漢排行老三,大哥已經入土了,二哥是個單身漢,年輕時整天跟著工程隊干小工,現在住在鄉敬老院享清福。朱老漢知道老瓜又是來收水費的,笑道:“老瓜,現在中央給我們糧食直補哩,良種直補哩,拖拉機直補哩,養殖直補哩,生活直補哩,這兩年都是上邊給咱們錢,你咋倒拐過來向俺要錢哩,不是你娃子收這錢貪污了吧!”老瓜說:“看你說哩三叔,我是那種人嗎?我要是那種人前年選舉還有人選我?收這錢一分不少都交到鄉里了!”朱老漢說:“水費、水費,用水才交水費,誰見過一滴水了?”老瓜說:“三叔你就知道割草喂牛,這是基本水費,地下抽的水,天上下的水都得交錢!”朱老漢一聽他這樣說扭頭走了,老瓜一見他走掉了,忙從摩托上跳下來,支好摩托車后,上前拉住朱老漢說:“你到底交不交呀?”朱老漢邊走邊說:“等地下抽上來水了,天上下雨了我再交!”老瓜一聽火了,“老三叔!限你三天把錢交上,不然鄉政府見!”朱老漢看著清晨的太陽,天不早了,他趕緊割草去了,他邊走邊說:“這補那補,怎么不把這水費也補了呢?”
這些天不少人都不再下地干活了,因為天干旱得地里沒有活了。從早上到晚上,都在村口的槐樹下乘涼,大家心里都很急,但天還沒有下雨的意思,朱老漢知道下地也沒活干,但他坐在地頭感覺心里踏實些。這幾天小勤因進城打工的事給他鬧別扭,飯也不吃,也不起床,問她話她也不回話。她想出去打工,朱老漢不讓,于是小勤就鬧人。朱老漢知道女兒去城里打工是假,想找東王莊王老七家的六小子王振剛是真,那小子小時候偷瓜,長大了偷雞,后來坐牢房,前年出來搖身一變成了什么公司的經理,手里有倆錢,每次從城里回來都是開著小轎車。他算什么東西,前邊兩個老婆都離了,現在又來勾引小勤,真不是東西!
朱老漢坐在柳樹下有點累了,他就躺在草地上睡了一會兒。 實際上他沒有睡著,他在想很多事。大兒子朱勇在城里銀行當保安,偏偏銀行有個姑娘看上了他,人家姑娘是個城市長大的獨生女,咱是個鄉巴佬,門不當、戶不對,可這小子不拒絕人家,人家跟他好,他就跟人家好,聽說姑娘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可姑娘尋死尋活要私奔,嗨!朱老漢上輩人老實巴交,這下輩人咋就改門風了呢?
朱老漢的二兒子朱江在縣一高上高二,暑假放假也沒有回來,他在城里打工掙錢,不然開學沒有錢交學費。朱老漢今年手里沒有幾個錢,割麥時候又讓派出所罰500元錢,為這事朱老漢氣得直吐血。
今年的麥收時節,縣里不讓農民點燒秸稈,往年收割機割后茬子留得高,農民等收罷麥一點了之。今年不行,鄉政府利用宣傳車、有線電視、標語,大力宣傳禁止點麥茬的重大意義。老瓜開了群眾大會,他啥也沒說,只說誰點燃一起火,罰款500元,派出所拘留15天。老百姓膽小,一聽說罰款,派出所抓人,真的都不點了。大兒子朱勇回來收麥,聽老瓜這樣宣傳后,說道:“球,嚇誰哩,鄉政府沒有執法權,根本不能罰咱錢,派出所為燒麥茬絕對不會拘留人,現在是法制社會,誰也不敢亂來。再說,這收割機割的茬這么高,不燒咋種?”朱勇是保安,多少知道點法律的路數。他的女朋友崔村麗也跟著來了,她勸他道:“只要別人不燒,咱也別燒,小氣好生。”朱勇年輕氣盛,加上當過武警兵,有點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他見人都說:“上邊干部知道球,這不燒咱咋種秋哩!”老瓜知道他這種言論后,來找他說:“朱勇,你別給我唱反調,今年誰點麥茬誰吃虧!”朱勇說:“不咋我一點!”
果然,朱勇點燃了全村第一把火。鄉政府在村里駐有禁燒工作組,見朱老漢麥地里有煙,四五個人馬上開車過來了,并迅速把火熄滅。一個年輕鄉干部對朱老漢說:“今年不讓燒麥茬你不知道嗎?”朱勇和他的女朋友崔村麗都在場,朱勇說:“知道不讓燒,但不燒種不成。”鄉干部問:“是你點的火嗎?”這時朱老漢忙說:“是我不小心吸煙點著的火!”朱勇的女朋友崔村麗忙上前說:“各位領導,是吸煙點燃的火,這也沒有燒多少地,也沒啥影響是吧!”有一個鄉干部說:“不管啥原因,罰款500元,你這次是沒造成后果,如果造成嚴重后果了還得拘留你們!”朱勇憤憤不平地說:“一群土匪!”幾個鄉干部聽他這么一說,“呼——”地都圍了過去。朱勇見事情不妙,拔腿就跑,他當過武警兵跑得快,鄉干部沒有趕上。這時從公路上開過來兩輛巡邏摩托車和一輛公安警車。鄉干部二話不說,架住朱老漢就走。車上下來兩個人把朱老漢推上警車,就拉走了。
朱老漢被關到派出所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里邊早有三個男人。朱老漢進來后蹲在墻角里不說話,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問他:“大叔,犯啥事了?”朱老漢松了一口氣說:“嗨——!我那老大不聽話,點了麥茬,這不讓人家弄到這兒來了!”中年男人看著室內其它兩個男人說:“看來今年禁燒是來硬的,不像往年,說說就算了!”一個小時以后隔著鐵門突然看見老瓜在派出所院里走動,一會兒給這個干警說說話,一會兒給那個干警說說話。又等半個小時老瓜和一個干警來到門口,老瓜對朱老漢說:“三叔,罰你500元錢,同意了現在就能走人,不同意你就住下去!”朱老漢家里有牛,女兒小勤一個人在家不放心,朱勇和崔村麗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哪兒了……他忙說:“想回去,可身上沒有錢!”老瓜說:“我帶的有,我替你先交了,回頭你再還我就是了!”這時那干警說:“要不是你們村主任說情,非把你送城里看守所不可!”警察邊說邊把門打開。這時朱老漢什么也沒有想,他想趕快離開這個煩人的地方。警察拿出外罰單讓他按了指印,然后讓他走了。
朱老漢從派出所回到家里,大兒子和女朋友崔村麗在院里坐著,朱老漢一見他倆人氣就來了,吼道:“你出去幾天就不認得你是老幾了?就你能,全村人都不燃你燒,人家罰咱500元錢知道嗎?這下好,一畝麥子沒有了,罰500元錢不說,還讓我丟這么大人。”朱勇說:“我告他們去,他們憑啥罰我們?”朱老漢吼道:“你走吧,我看見你生氣,回來幫不了我,凈給我找事!”朱勇說:“上邊是好政策,都讓這些歪嘴和尚把經念歪了,我非告他們不可!”崔村麗說:“少說點吧,看把咱爹氣的!”朱老漢不理他倆,喂牛去了。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朱老漢一個勁地嘆氣,崔村麗上前說:“爹,別氣了,不就是這500元錢嗎?我們掏錢買個教訓,這筆錢我和朱勇拿了,火是他點的,咋能讓爹你拿錢呢?”朱老漢說:“姑娘,誰的錢掙著也都不容易呀,我真心疼這錢,老二在城里上學,每年的學費我們就拿不起!這500元錢……”崔村麗勸道:“爹,別氣了,不就是500元錢嗎?我一個月工資就夠了!”朱勇說:“球,不就是500元錢嗎,我給你!”朱老漢也不再說什么,朱勇和崔村麗明天一早都有班,他倆吃完晚飯騎著摩托回城了。
朱勇和崔村麗說的是給朱老漢500元錢,可等啊等啊,也不見他們回來,這秋莊稼長的能藏著牛了他們還不回來!后來朱老漢把小麥賣十幾袋,才把錢還給村主任老瓜。
朱老漢看著火燒的太陽西沉,西北角上空的云朵上升了些,他這時多么希望那云彩向這兒飄來,帶著雨水更好。這時路上過來一輛摩托車放著音樂,騎摩托的人一看他認識,是街上賣老鼠藥的小四,他放的音樂是《咱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小四見了朱老漢,下車跟他打招呼,小四說:“老朱,一個人坐這樹下祈雨呀!”朱老漢說:“把你的音響關了吧,不然放首下雨的歌。”小四哈哈一笑道:“管他啥內容哩,熱鬧熱鬧唄。”小四翻過溝,來到樹下,坐下來用草帽扇風。朱老漢問:“你這鼠藥一年能賣多少錢?”小四笑道:“嗨,賠錢,圖個閑不住得了!”朱老漢說:“你這小子,賠錢你能干。”小四說:“反正賺不著錢,哈哈哈……”他說著兩眼一瞇笑起來。朱老漢又看著天,風好像大了些,西北角的云也升了上來。小四往朱老漢身邊靠近些問道:“老朱,你家小勤還沒有說婆家吧?”朱老漢見他這樣問就知道他要干啥,小四不光是賣老鼠藥的,他還走村串巷說媒。朱老漢看他一眼問:“咋?你有頭?”小四一笑:“頭倒是不少,不知你家小勤是啥條件!”朱老漢說:“沒有啥條件,人老實就行!”小四一聽有戲,忙問:“小勤真沒有說婆家?”朱老漢說:“沒有!”小四說:“我有個頭,這一家是咱街上的,姓王,一家四口人,在街上有生意,小伙子今年23歲。”朱老漢說:“啥生意?”小四說:“理發!”朱老漢一聽“理發”二字,把頭搖得像布郎鼓似的。小四見他這樣,把雙眼瞪的大些說:“理發咋了?現如今是啥賺錢干啥,人家四口人除老太太在家干家務外,老頭、兒子、女兒都拿推子,一天掙幾百元哩。”朱老漢想了想說:“我沒別的意思,我怕人家看不上俺!”小四忙說:“你有所不知,人家也在選老實人,我看你們雙方想到一塊了,不中我給他家提一提?”朱老漢好長時間沒有說話,小四給他點了一支煙說:“咋,有啥想法?”朱老漢說:“我好說,你不知道我那女兒是個不好說話的人,得聽聽她的意見。”小四站起來,用手拉住垂柳的樹枝說:“好吧,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你給我個信,行了我給你們牽牽線。”朱老漢說:“那麻煩你了!”小四伸了伸腰然后說:“我走了,等你的好消息!”小四翻過溝,騎上摩托跑了。
朱老漢見太陽下山了,就起身往村里走。剛回到家里,前院的老來叔就來了,其實老來比他小十幾歲,但輩分高,朱老漢叫他叔。老來叔說:“大家都商量好了,今黑兒半夜都到黑龍潭祈雨去,別睡得太死了,喊你早點起來!”朱老漢一聽祈雨去,一百個擁護,忙點頭說:“一定、一定!”小勤鬧了幾天的別扭,今天情緒好了些,早已把晚飯做好了,她把飯鍋端到門口槐樹下的石板上。朱老漢把牛拉到牛屋,喂上草,然后開始吃飯。
徐徐的夜風吹來,爽爽的。月亮升到樹頂,把大地映得朦朦朧朧。村莊里很多人都在走動,在說話,大都在議論著今晚祈雨的事兒。按規定,祈雨時每家得去一個人,得備兩柱香,十個白饅頭,有的戶還備有雞子、豬肉等。朱老漢屬于沒錢戶,他只準備拿兩柱香和十個饅頭。這時朱老漢想起下午小四給他說的話,于是問小勤:“小勤,爹不是不讓你打工,是怕姑娘家出去不安全,我們是小戶人家,出不起事啊!”小勤只吃飯,不說話。朱老漢又試探著說:“你也不想想,那個王振剛和咱哪是一路人?今天街上小四來給你提親,說街上有一戶姓王的人家……”沒等他說完,小勤“叭”地把碗和筷子放在了石頭上,起身走了,然后進屋“砰”地把門關上了。
吃完飯,朱老漢把院門關好,就到牛圈里休息,這頭牛他已養兩年了,他天天陪牛睡覺。他剛想睡著,突然聽見老來叔大聲叫道:“都快起床了,到黑龍潭祈雨去了!”然后村里鑼聲,嗩吶聲,加上各戶的開門聲和腳步聲,村里沸騰了。
黑龍潭離這兒有四里路,每次大旱,周邊的村莊都排隊到這里祈雨,據說很靈,一般祈雨儀式舉行完沒幾天就下雨了。黑龍潭連著十個大潭,水很深。河岸上立了龍王 碑位,寬五尺,高三丈。來祈雨的人們都到這兒奉貢和磕頭。方圓有二十幾個村莊都到這兒來祈雨,規定一晚上只準一個村莊,今天排到了朱家莊。
朱老漢帶著貢品來到村口,這里已站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老來叔點點名,然后打鼓吹號,排隊開行,向黑龍潭走去。去祈雨的人每人手里都拿有手燈,遠遠望去,像一條火龍在游動……
祈雨儀式也很復雜,上上下下進行了兩個小時才結束。往回走時,朱老漢抬頭看天,云彩多了起來,月兒真的鉆進了黑云里。難道今天老天真的開恩要下雨?
回到村口,已是深夜三點多了,人慢慢地散去。朱老漢走到門口,見自己的院門大開著,他嚇了一跳,一種不祥的兆頭襲來,他的兩腳軟了。他用雙手扶著墻向牛屋走 去,忙拉亮電燈,一看,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養了兩年多的牤牛不見了,他知道,這是讓盜牛賊偷跑了。這時他想起了女兒小勤,他忙跑到小勤住的屋門口,只見門也開著,他趕緊喊:“小勤,小勤!”他拉亮電燈,只見小勤衣服穿得很單,雙手被繩子捆綁著拴在床頭,嘴用黃色膠布封著,小勤見爹回來,眼淚滾了出來。“小勤,我的女兒!”朱老漢忙上前拉住女兒也哭了起來。小勤“噢噢”地叫著,雙手抬起來,示意讓父親快點松綁,小勤待松綁完畢,趴在父親的肩上哭起來,朱老漢忙問:“他們沒有欺負你吧?”小勤搖搖頭說:“沒有!”朱老漢罵道:“他們偷牛只管偷是了,綁我女兒干啥?”小勤說:“我睡醒后,聽見院里有動靜,就開門出去看看,可我一開門就有兩個人手里拿著一尺多長的刀架到了我脖子上,我剛想叫一聲,有人把我嘴捂著了,接著他們就把我綁上,封著嘴,走了。我看見是四個人,兩個人偷牛,兩個人綁我。”朱老漢這時忙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時小勤哭著問:“爹,我們報案吧,這是一伙強盜,不抓住他們也不知有多少牛被盜!”朱老漢想也是,這么大個事不報案不行,他家沒有電話,他就跑到老來叔家打了110。
老來叔和幾戶鄰居聽說朱老漢的牛被盜了,都過來看究竟,大家議論了一會兒,都說,報案也不一定破得了案。一會兒,村主任老瓜也來了,他是村主任兼治保主任,他是剛才接到派出所的通知才來了。老瓜進院里來就嚷道:“你喂這么大個牤牛,咋不看好哩?”朱老漢說:“我不是祈雨去了嘛,誰知道這么大一會兒就有偷牛賊來?”老瓜說:“靠祈雨能讓老天爺下雨那還要氣象臺干什么?”老瓜從來就反對祈雨,但他也不干涉大伙的祈雨活動。老來叔說:“牛偷走小事,把小勤也綁了!”老瓜一驚,忙問:“沒事吧?”小勤含淚把經過敘說了一遍說:“沒事!”
天快亮的時候,鄉派出所的警車拉著兩名警察來了,照相、詢問、筆錄,一切忙完后兩個警察議論起來,一個說:“還是市局通報的這個團伙!”一個說:“看來像!”一個說:“趕緊回縣局匯報吧!”一個說:“行!”然后走了。
朱老漢的牛丟了,感情上接受不了,不吃不喝一氣躺了三天。
又過幾天,賣老鼠藥的小四來到了朱老漢家。今天小勤到同學家有事不在家,朱老漢中午留著他吃飯。兩杯酒下肚,小四的話就多了起來,他先問一問朱老漢家牤牛被丟的經過,然后對當前農村社會治安發一陣牢騷,最后把話題一轉說道:“我已經給王家說了,人家女兒還跟小勤是同學,一聽說把小勤介紹給她當嫂子,人家一百個同意,還說小勤人老實、聰明、賢惠、本分,符合人家的條件,這王家呀,只有一個兒子,可是在街上蓋了四層高的小樓,有的是錢,只要小勤同意,這個事就算成了。”朱老漢說:“這事得慢慢來,回頭我給小勤好好說,然后再定他們的事。”小四這時悄悄對朱老漢說:“聽說咱小勤看上東王莊王老七家的六小子?那小子是個啥東西?你老還不知道?他已經離了兩次婚。再說比咱小勤也大十多歲呀,你別看他現在開個車有派頭,但他的錢來路正不正還不好說哩。”朱老漢忙搖搖頭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小四說:“我說嘛,咱一個黃花閨女能看上他一個離了婚的男人?沒有更好,沒有我就放心了!”小四和朱老漢正在屋里喝酒,突然一個炸雷從頭頂滾過,然后開始下雨了,雨落地的時候,朱老漢跑到門外大笑起來,一會兒全村人都站在路上,讓雨澆個痛快。村上好多人都跑出來,像瘋了一樣。朱老漢望天說道:“蒼天有眼了,龍王有恩啊,謝謝龍王啊!”小四也跑出來說:“看來祈雨還真有作用呢!”這時小勤從同學家回來了,見小四在自己家的院里,臉紅了紅跑進屋里,小四見小勤回來了,拍拍朱老漢的肩膀沒說話,騎著摩托車走了。朱老漢看著雨中小四的背影,心想:人活著都不容易呀!
晚上,老瓜來收水費。朱老漢說:“剛下點雨就收水費!”老瓜說:“三叔,鄉里逼我逼的死,你再不交我給你磕個頭?”朱老漢想想,現在的村干部也不好當,鄉里往下壓,下邊往上頂,他們夾在中間,難啊。再說老瓜為他進派出所的事,又說情又墊錢,水費一定得交。可10畝責任田得100元錢,這會兒往哪找100元錢呢?老瓜看出了朱老漢的心思,于是說:“三叔啊!以物頂款也行,不然你給小麥吧。”朱老漢說:“我還你那500元錢就是賣的小麥,我再賣麥吃啥?”老瓜說:“那你拿現金吧!”朱老漢說:“我哪有現金?”老瓜說:“你別裝窮三叔,你家朱勇找個媳婦是銀行的,一個月幾千元,再說你們小勤和王振剛那關系,還愁沒錢花?”朱老漢一聽他這么一說,惱了:“放你媽那屁,俺們小勤和王振剛是啥關系,你說?”老瓜一看朱老漢不讓提這樁子事,忙笑著賠不是:“我說著玩呢,三叔,不過你這會兒沒錢沒關系,但明天中午吃飯前你必須交上來,不然可別說俺不客氣!”說完把煙屁股一甩走了。
深夜,雨不下了。朱老漢怎么也睡不著。不一會村莊有汽車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這些年搞了“村村通”,晴天雨天村莊都能進車。往年一下雨,村莊內泥濘不堪, 現在是水泥路,雨下的再大也能跑車。聽著聽著汽車在自己院門口停了下來。朱老漢的心頓時提得老高,一會兒,有人拍門,朱老漢不敢問。這時只聽見喊道:“爹,是我,我是小勇,開門吧!”朱老漢一聽是兒子的聲音,忙爬起來去開門。小勤聽見是哥哥的聲音,忙把燈拉亮了。“來了來了!”朱老漢邊穿衣服邊朝院門口走去。“這么晚了回來有事?”他這樣問了一句,門外沒有回話。他把門打開,這時只見門口站有四五個人,頓時,朱老漢剛才放下去的心又提得老高。他問道:“你們是——?”沒等他的話說完,上來一個人把他推了一下說:“進屋再說!”這時,朱老漢看清楚了,四個年輕人綁架住兒子朱勇,朱勇面無表情地讓他們推進來。從院門口到堂屋門這么一點點路,朱老漢腿拉不動了。他們把朱勇推到屋里,小勤這時正好從屋出來,見哥這個樣子,驚了!只見哥哥的雙手讓兩個一胖一瘦的平頭年輕人背扭著,眼角有點發紫,嘴角和鼻孔也都有血跡。小勤也不知那來的勇氣,大聲地說:“你們干什么?”哥哥低住頭無語。小勤上前搖著哥哥的肩膀問:“哥,這是怎么了?你說話呀!”朱勇還是無語,小勤急的直哭。這時上來一個人,一下子把小勤推開很遠。朱老漢見這陣勢,知道兒子遇到麻煩了,忙陪著笑道:“不知諸位是那路神仙,如果我兒有冒犯你們的地方,請你們高抬貴手,別跟他一樣,大人不跟小人怪,求求你們了!”這時門口一高一低兩個小胡子“刷”地拿出兩把大刀,一把架到朱老漢脖子上,一把架到小勤脖子上。胖平頭上前抓著朱老漢的衣領說道:“老東西,剛才也跟你兒子說了,他今后要是再和崔村麗來往,再纏住崔村麗不放,你們一家四口,統統完蛋。今天我給你們說清了,我們說到做到。”朱老漢一聽是為這事,他的心似乎寬了一些。兒子找這個崔村麗,他壓根就不同意。門戶不對不說,收麥時她回來穿那吊帶衣服,他就受不了,如果真當他的兒媳,鄉親們會笑掉大牙……現在麻煩來了,你小子后悔了吧!朱老漢想,今晚單是為這事,那也沒有啥,好擺平。這時朱老漢陪笑道:“以后堅決讓他們一刀兩斷,決不來往!如果不聽你們的話,任你們處理!”高個小胡子用大刀在朱老漢的肩上頓了頓說:“老家伙態度不錯,讓你兒子當著你的面也表個態吧!”朱老漢忙對兒子說:“小勇,快表個態!咱是農村人,娶不得城里媳婦,給這四位神仙表個態吧!”朱勇只是低著頭,不表態。胖小平頭說著,“叭——”地給朱勇一耳光子,瘦平頭一腳踢上去,朱勇“唉喲”一聲,跪在了地上,地是磚鋪地,朱勇膝蓋落地的一瞬間,膝蓋骨鉆心地疼,朱勇把頭頂著地,屁股翹的老高。這時他們大打出手,有的踢,有的踹,有的抓住朱勇的頭發扇臉。朱老漢見狀,,忙撲上去,用身子護住兒子,他求道:“爺們呀,你們別打了,你們別打了,他絕對不會再找事了,我用我的性命擔保!”朱老漢說話間,他的頭上、胯間、屁股處挨了幾腳。小勤嚇得發抖起來,哭泣著叫道:“別打了!別打了!他不會再找她了!”低個子小胡子抓住小勤的上衣,把大刀壓在她的胸前,吼道:“朱勇,你不表態,我就對你妹子無禮了!”朱老漢抱住朱勇的頭,哭泣道:“兒子,你表個態吧,咱朱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啊!”朱老漢說完,大哭起來。這時朱勇跪在地上,哭道:“我服了,我服了,我發誓,我堅決和崔村麗斷了,我再有非份之想,我自己剁我的手!”四個人一聽他這么一說才松開手走了,遠去的汽車聲使朱老漢聽得發抖。
朱老漢把兒子松了綁,然后爺倆無力地坐在地上。這一夜,朱家三口人誰也沒有睡著。
朱勇在家睡了三天,讓朱老漢數落了三天。這三天,朱勇沒有說一句話。第四天,身上的傷不太疼了,他回到保安公司辭了工作,又換了手機號,然后坐火車南下了……不久在廣州落著腳,他給妹妹打了電話,他說他已和崔村麗斷了,崔村麗不死心還要再找他,他告訴妹妹,如果崔村麗到家里找他,一定別告訴他在廣州,更不能說手機號……他還說不讓父親掛念他。朱老漢聽說他去了廣州,徹底和那個崔村麗斷了,這才放了心。
后來朱老漢才知道,崔村麗的父母為了不讓女兒與朱勇來往,就給女兒介紹給一個大款。崔村麗不同意,鬧的死去活來。她父母和那個大款經過商量,決定收拾收拾朱勇,于是就有了那天晚上的故事。
第二天,鄉里來人直接向朱老漢要100元水費。來的是鄉政府一個什么主任,只對朱老漢講一句話,他說:“老同志,今天水費你交了,就是守法好公民,你不交,咱一起回鄉政府去說情況。”朱老漢忙給來的同志讓煙,人家不吸。這時小勤從屋里出來,從兜里掏出100元錢交了。朱老漢一看,雙手一拍腿蹲下,他說:“沒有見一滴水,也要水費,真是天上下的雨也收費嗎?”鄉干部沒有理他,寫了收據往他面前一放,走了。小勤說:“爹,這些天咱家災難還少嗎?你到鄉政府一去,恐怕200元也不一定回來,欠人家的錢,給人家算了!”朱老漢嘆道:“你弟弟這九月初開學就要錢,我往哪兒給他弄錢啊!牛被偷跑了,麥也賣的差不多了,嗨——!”小勤說:“爹,你放心吧,我弟弟的學費我包了!”朱老漢問:“你哪里來的錢?”小勤說道:“這你別管!”說完轉身走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轉眼收秋了。
這天,街上小四又來給小勤提親,朱老漢對小四說等秋后小勤思想想通再說吧。
吃完晚飯,朱老漢把小勤叫到跟前說:“小勤,不是老爹我催你,你也不小了!街上小四為你的事也跑了幾次了,中不中你說個痛快話,好嗎?”他這么一說,誰知女兒在他面前跪了下來,說:“爹,你別說了,我生是王振剛的人,死是王振剛的鬼,我——我——我已懷了王家的孩子,我對不起爹,我明天就走,我不會給你丟人的。”朱老漢一聽女兒這樣一說,舉起手就要打,但舉了一半,又把手放下了!老漢大哭起來,說道:“妮兒啊,你真糊涂,你讓爹怎么說你呢?”老漢自己打起自己的臉來,小勤忙起來,拉住了父親的手,哭道:“我對不起你,爹,你打我吧!”
這時院門口突然有人喊門,一聽是老瓜在喊:“三叔,三叔,開門!”朱老漢忙擦了擦眼淚,小勤一閃進了里屋。朱老漢開開門,燈光下見老瓜領兩個警察站在門口。老瓜說:“三叔,喜事啊,喜事啊!那個偷牛團伙被抓住了,他們一伙十幾個人呢,一個也沒有跑掉。你家那個大牤牛竟然沒有被殺掉,他們賣給了一個養牛場,讓派出所今天牽回來,這不派出所民警來通知你讓你明天去領牛呢。”朱老漢一聽,上前拉住干警的手說:“謝謝,謝謝,你們真是人民的好警察呀!”一個警察開玩笑說:“大叔,不用謝我們,只要平時別罵我們就行。”朱老漢點頭道:“不敢不敢。”一個警察說:“老同志,明天帶著身份證到派出所去領牛。”老瓜說:“別忘了買掛鞭炮放一放!”朱老漢說:“一定、一定!”他們又說了一會話,老瓜領著兩名警察走了。
一會兒,老瓜又回來了,這時小勤也來到當院里,朱老漢見老瓜又回來,問道:“怎么,還有什么事嗎?”老瓜說:“你們知道這個盜牛團伙的頭是誰嗎?”小勤問:“誰呀?”老瓜看著小勤,欲言又止。小勤說:“老瓜哥,說嘛!”老瓜又想一陣子,看看小勤又看看朱老漢,朱老漢急得直跺腳道:“你這孩子有啥難說的?”老瓜說:“小勤,我說了你可別……我說了吧,早晚我得說,你們早晚也會知道的。就是東王莊的王振剛!”朱老漢大驚:“啊——是他?”小勤一聽,馬上把身子靠在了樹上。老瓜說:“王振剛這些年很有錢,但不知道他是干這活哩,這次他和他手下十幾個人都被抓住了!這小子真不是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卻……”老瓜說完轉身走了。
小勤靠在樹上,無力地把眼睛緊緊地閉著。小勤的心如刀絞,大腦一片空白。難怪那天她告訴王振剛她家的牛被偷了時,王振剛卻說:“這幫小子,到處飛什么,食叼到我老家了,這還了得?”小勤問他:“怎么,你知道是誰偷的?”王振剛笑笑說:“親愛的,我怎么知道呢?我是說我逮住這幫小子不放過他們!”小勤說:“那是個偷盜耕牛的團伙,你怎么能逮住他們呢?”王振剛摟住她說:“小勤,沒事,等些日子我的弟兄們興許能找到那個盜牛團伙,到那時我讓他們陪你家4000元錢好嗎?”小勤只當他是開玩笑,也沒說啥……原來如此。現在回想起來王振剛的表情,十分不自然,誰能想到他就是偷盜團伙的頭呢?這會兒,小勤心里暗暗叫苦:我這是什么命啊!
半天,朱老漢對天吼道:“我朱老三過的是什么日子啊!”
女兒小勤這時跑過來,抱住父親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