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眠不醉

文藝家自畫像之九

我與木斧，相識恨晚。引薦人是四川文藝出版社的文學編輯龔明德。二千年之春，明德寄來一篇由他責編的木斧短篇小說集《汪瞎子改行》的介紹文章，附了半頁封底——木斧自畫像及作者的簡介。明德是我的熟朋友了，他知道我廣征文藝家的自畫像，故將木斧自畫像印刷品附入，還真引起我的注意。慚愧得很，當時我對木斧真不甚了了，未讀其書，不知其人，但從簡介中獲悉他青少年時代學過畫，又長期從事文學創作，正是送上門來的作家自畫對象。于是馳書龔明德，轉請木斧先生加盟《百美圖》。第六感覺告訴我，說不準木斧還真是一位值得一書的妙人呢。這幅《醉眠》的漫像，就是他應我之求，改木刻肖像為漫畫像。心有靈犀一點通，木斧不愧為一位有幽默感的妙人！收到自畫像后，我如獲至寶，苦于不知這位坐在酒壇子里的酒仙，是如何醉眠的？真想馬上與他舉杯暢飲，看看他的醉態！

說巧也巧，當年五月下旬收到木斧的《醉眠》自畫像，六月中下旬，我就來到成都，在明德的陪同下拜訪了酒仙木斧。木斧本要設宴招飲，奈何被曾經是他老部下、我的老朋友——四川《每周文摘》的主編廉正祥獲悉，盛情安排酒席，一則為我洗塵，二則與老領導歡敘。正祥與木斧同事四川文藝出版社多年，對木斧的嗜好知之甚詳，盡管他不擅飲酒，但還是不假思索地點了瀘州老窖——四川名牌高度白酒，服務小姐為在座的客人斟上了一杯，木斧笑瞇瞇地舉起酒杯道：“今天有朋自遠方來，本當一醉方休，只是下午兩點要彩排《烏盆記》，有角色在身，不敢多飲！”這段開場白，為他今天的酒量定下了調子，看來今天要在酒桌上看他醉眠是無望了。

酒過三巡，三杯酒下肚，木斧眉開眼笑，話也多了，談笑風生地講起了四川文壇上的軼聞掌故，看著這位古稀老人在酒桌上玩笑戲耍的神態，怎么也不會想到，四十多年前，這位二十多歲的進步青年詩人小說家，會因在揭批胡風集團的座談會上談了對胡風文藝思想的認識過程（盡管他與胡風從不相識，也無書信文字往來），居然被內定為四川胡風集團的重要骨干，從而喪失了錦繡前程，由保送“留蘇”變成批斗對象，下放務農，蒙冤二十多年，直到胡風反革命冤案得以徹底平反，他才重新回到出版崗位，重操文字寫作編輯舊業。其實，新中國成立后，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類似木斧這樣正直進步、蒙冤遭難的知識分子又豈止一二，可謂數萬數十萬。木斧老來學戲，就是要把自己在社會上扮演的紅黃藍白黑諸多角色，把自己在人世間的甜酸苦辣咸種種感受，唱出來，說出來，宣泄出來，表現出來。

初次飲酒，沒有看到木斧的醉態，更沒有看到醉眠，但卻聽到了酒后的真話。事后木斧來信說：“菌王大酒店聚會是難忘的，我在戰勝了香港酒鬼沈培（漫畫家）之后的五十年，又戰勝了酒仙包立民，我至今還不曾醉過，難以醉眠。”

我本小酒人，木斧大酒仙。大酒仙稱我為酒仙，豈不折煞小生也！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