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小時候，最幸福的事莫過于趕集、打牙祭。

村里每年只有兩次集會，每到集會時，村里都要唱大戲。在大戲開始的前幾天，家家戶戶都要通知親戚朋友來看戲。看大戲是大人們的事，小孩子最關心的是父母能給幾角錢，到集市上去買自己最想吃的東西。大戲開始了，大人們坐在土臺底下盡情地觀看，小孩子們則在一起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一個勁地瘋跑。跑夠了、玩夠了，各自手中捏著一兩角錢，開始在集市上轉悠，買幾分錢糖，再買幾分錢果子，手里捧著，聚到一起，細細地品嘗。

我最愛吃的是肉丸兒。圓圓的肉丸兒在小販的鍋里漂起來，香味直勾得我流口水。那年的集會，家里正在蓋房，母親和我要去磚窯拉磚，一車磚一千多斤重，母親在前邊拉，我在后邊推。經過小販的肉丸兒攤前時，我不由放慢了腳步，母親覺察出來了，說，等拉完了，給你舀肉丸兒吃。想著肉丸兒的香味，我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也許是母親太忙了，事后竟忘記了兌現諾言；也許是我太累了，忘記了肉丸兒的香味。第二天，我才猛然想起昨天的集會忘了吃肉丸兒，心中充滿了遺憾。肉丸兒的香味就伴隨著這遺憾走過5個月，直到下一次集會。

上學了離開家鄉，吃飽飯一直是個難題。十五六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飯兩三個饅頭，肚子一下子飽飽的。可跑兩圈步、打兩趟球，到晚上八點多鐘就又饑腸轆轆。大家都是農村出來的窮孩子，誰也舍不得再花錢去買零食，就任由肚中唱起交響曲。夏天還好過，到了冬天，黑夜漫漫，太難熬了。幾個同學就想了個辦法，晚飯時多買一個饅頭，等下了夜自習，大家圍坐在班里的煤火旁，把各自的饅頭拿出來，放在煤火上烤。短短幾分鐘，饅頭的焦香味就飛得滿屋子都是。大家把烤焦的饅頭掰下來，放進嘴里慢慢咀嚼，把剩下的重新放到煤火邊，等待著香味的再次光臨。大家此時都覺得自己過得最幸福。

參加工作了，我對自己的工作不滿意，想跳槽，可沒有門路。有人建議說，現在各單位都缺少寫東西的，你師范畢業，有一定文字功底，不妨走走寫作這條路。根據高人的指點，我開始學習新聞寫作，拜當地的新聞寫作高手為師，先是替人家抄稿子，然后自己摸索著寫。當自己的第一篇稿子經過反復修改，送到縣廣播站的編輯部時，被編輯給轟了出來，說不知道我寫的是什么東西。我眼中含著熱淚走出編輯部，把稿子撕了個粉碎。

工夫不負有心人，我的稿子終于在縣廣播站播出了。當朋友們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驚喜不已，想不到自己的稿子也能上縣廣播站。我們縣的廣播站是有線廣播，喇叭就安裝在大街邊的電線桿上。為了知道自己的稿子是否采用并被播出，每到晚上八點半的地方新聞節目時間，我就準時站在電線桿下聆聽。開始見到熟人時，我說自己在散步。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在聽廣播，再打招呼時，就會調侃說：“喲，又在摟電線桿了！”我不知道大家說這話是善意還是嘲笑，但當我聽到自己的稿子播出時，感覺真的是非常幸福。

結婚了，新房就是單位上分的不到10平方米的斗室，天花板是紙糊的，地板是木制的，走在上面忽悠忽悠的，仿佛稍施點力就能把地板給踩塌。可就這也不能住長久，一年不到就搬了兩次家，沒辦法，女兒1歲時不得不送回老家。一個星期后，妻子和我回去看女兒，妻子叫著女兒的名字，女兒竟一下子不認母親了。妻子哽咽著再次呼喚女兒，女兒終于明白是媽媽回來了，直奔媽媽的懷抱，妻子摟著女兒放聲大哭，我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每星期和妻子回老家看一次女兒是我們的必修課。從單位到家里騎自行車得將近兩個小時。一個深秋的星期六下午，天下起了大雨，回不回去？妻子說一定要回去。我和妻子穿上雨衣，蹬著自行車沖進瓢潑大雨中。等騎到老家村邊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村里都是土路，泥濘難行。我和妻子深一腳淺一腳，皮鞋里都是泥漿。但當走進家門，見到女兒時，我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轉眼之間，自己快到不惑之年，房子有了，女兒大了，工作順了，可晚上做夢總會夢到兒時的困苦、上學的繁難、工作的艱難、育兒的不易，有好多次都是在夢中驚醒。開始我怪自己不爭氣，為什么總回憶過去的不幸。有一天，我再次在夢中驚醒，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時，才猛然明白，夢是不是在警示自己，不要忘記過去，現在的幸福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壓題圖選自《老成都食俗畫》，林洪德繪）（責編 關 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