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主任與血腥爆炸案

2007年7月9日，星期一。家住山東省濟南市建設路如意苑的柳海平，與往常一樣，打著太陽傘，穿一件白色短袖衫出了家門。在小區的停車場，她鉆進一輛淺綠色廣州本田“飛度”轎車，駕車來到濟南市經十路65號市國土資源局機關黨委上班。下午17點34分，柳海平駕車下班回家，當行至建設路中段市工商局大樓附近時，突然一聲巨響，轎車發生爆炸，柳海平當場殞命。

4天后，爆炸殺人案的幕后真兇——副省級高官、原濟南市人大常委會主任段義和被警方刑拘。

一

“腸子都炸飛了，就掛在上邊窗戶上。”居住在濟南市建設路52號居民樓里的大媽指指自家5樓的窗戶。提及當時情景，她還心有余悸，“突然一聲悶響，接著就是滾滾的黑煙。”

8月5日，爆炸殺人案發生后近1個月，筆者在現場還能看到地上有一片燃燒遺留下的黑色污跡，轎車底盤的輪廓依稀可辨。橫貫馬路上方的電線上仍掛著一塊被炸飛的汽車殘骸，附近被震壞的居民樓窗子剛剛換了新玻璃。

濟南市建設路是近幾年剛剛興起的居民區，在不足1平方公里的范圍內，聚集了四五個住宅小區。爆炸就發生在建設路中段濟南市工商局大樓北側10多米處，旁邊一條東西走向的小巷通往柳海平居住的小區，立在巷子口的廣告牌上寫著“如意苑，前方150米向左”。

據目擊者稱，當時柳海平正駕駛著“飛度”轎車由北往南行駛，在快到拐彎處時減速，突然發生爆炸。柳海平被炸為兩截，上半身甩向前方三四十米處，飛到了市工商局大門口的傳達室附近，落地后側臥于道旁，胸部以下內臟暴露，場面令人恐怖。“飛度”車幾成廢鐵，殘余的尾部尚可看出牌照為“魯A-JXXX”，是當地內部特種牌照。一輛牌號為魯A—T9788的白色“桑塔納”出租車剛好路過，受爆炸影響起火，濃煙足有40米高，司機受傷。路邊一個賣桃子的小販被炸飛的汽車鐵皮劃傷脖子，縫了十幾針。

“起初都以為是與出租車發生碰撞，油箱爆炸，但一看這陣勢，根本就不像。該車的爆炸威力遠遠超過一般的汽車油箱爆炸，現場的居民都覺得像是恐怖襲擊。”一位自稱開過幾年車的居民告訴記者。

爆炸案發生5分鐘后，有警車趕到，立即封鎖街道，保護現場。

光天化日之下發生如此命案，消息頓時震驚了泉城濟南。當天下午18時，發生爆炸事件的手機短信開始在全市流傳。18點30分，山東省公安廳、濟南市公安局的主要官員亦趕到建設路，并決定由濟南市公安局局長孟富強主持該案件的偵破工作。隨即，化驗、畫像、爆炸、足跡等各路精英匯集案發現場，進行了反復勘察……

新華社、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駐濟南記者，以最快的速度當天就向北京發回內參。中共中央政治局、中紀委、公安部等領導同志迅速做出重要指示，要求盡快偵破此案，緝拿兇手歸案。山東省、濟南市的相關領導要求公安機關把偵破“7·9”案件作為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不惜一切代價，盡快破案，以維護社會治安的穩定。

鑒于案情重大，作案手段極其殘忍，當天下午，在接到山東省公安廳的緊急匯報后，公安部迅速成立專案組，并派出刑偵技術人員連夜飛抵濟南，全面展開偵破工作。

二

案件的偵破并沒有費多少周折。根據車牌號碼，警方確定死者為濟南市國土局機關黨委正科級干部（兼任團委副書記）柳海平，其住址如意苑小區就在鄰近。警方破門而入，發現了死者生前的若干照片，其中有與一男子的親密合影，該男子竟是時任濟南市人大常委會主任的段義和。

專案組提出了兩大疑點：柳海平只是一名普通公務員，其私家車為什么會掛上警用車牌？這輛車跟濟南市公安局有什么關系？警方開始圍繞該車的來歷及死者柳海平的社會關系展開了調查，并排除了死者前夫作案的可能。很快，段義和的侄女婿、當過工程兵的濟南市公安局治安支隊三大隊副大隊長陳志被鎖定有重大作案嫌疑。7月11日深夜，陳志在青島市被捕。

陳志交代了自己受段義和指使殺害柳海平的過程。他事先以老家蓋房需要炸石頭為由，讓濟南市下屬的平陰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教導員廉德金（另案處理）“弄幾斤炸藥和幾個雷管”。廉德金辦事迅速，分別向平陰縣的兩個采石場要了4斤硝銨炸藥和5個電雷管，并親手將這些東西交給陳志。

陳志找到濟南利達汽修廠業主陳常兵，想讓陳常兵幫忙。“二陳”相識是因為一起案件，陳常兵犯事栽到陳志手上，陳志“很夠朋友，幫了大忙”，陳常兵說過要“報恩”。陳常兵原來做過汽車修理工，對汽車的遙控裝置比較熟悉，“二陳”開始“研制”遙控爆炸裝置。

陳志、陳常兵共謀后，利用各自的技術共同制造了一個遙控爆炸裝置，經過兩次試爆，均獲成功。5個電雷管試驗用了兩個，剩下的3個全部放在了遙控爆炸裝置中，加上兩斤炸藥，炸死柳海平的遙控爆炸裝置就秘密制作好了，陳志馬上向段義和作了匯報。

2007年7月9日下午，陳志與陳常兵開著警車，攜帶爆炸裝置，來到濟南市國土資源局的停車場，找到了柳海平的轎車。陳志使用段義和給的汽車鑰匙，將車門打開后，把爆炸裝置塞入柳海平的轎車駕駛座下。“二陳”又駕車趕到柳海平開車回家的必經之地——濟南市建設路的一汽車站旁等候。

17點34分，當柳海平駕車行至此處時，陳志用遙控器引爆炸藥，制造了震驚中外的濟南“7·9”爆炸案。

7月13日上午10時，段義和因涉嫌這起爆炸案被傳喚。不久，檢察機關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對段義和提起訴訟。

三

段義和于1946年1月出生在山東省齊河縣。1970年8月，他從西安交通大學無線電系自動控制專業畢業，被分配到天津764廠三車間任技術員、調試班班長。4年后，調到764廠黨委組織科任干事，不久，調回家鄉齊河縣委組織部工作。1978年，段義和進入中共山東省委組織部任干事。從1981年9月起，歷任省委組織部二級巡視員、青年干部處副處長、知識分子工作處處長。從干事做到處長，段義和用了12年，“這比較符合仕途的升遷邏輯，但也說明他干得還不錯”，一位當地組織系統的退休干部向記者分析。

1990年8月至1997年12月，段義和在山東省電子工業局（總公司）工作，先后擔任副局長（副總經理）、黨組成員、黨委書記。雖然已經官至正廳級，但對于一直在組織系統工作的段義和來說，電子工業局這種“冷衙門”的職務并不能讓他滿意。轉折出現在1997年12月，段義和調任濟南市委副書記。雖然在級別上算是平級調動，但從一個專業性很強的普通廳局調到一個省會城市擔任分管組織的副書記，手中的權力肯定大多了。

重回組織系統的段義和，開始“如魚得水”。據當地多位離、退休干部回憶，段義和在濟南市政界的口碑開始變壞也就是在擔任市委副書記后期，“主要是用人問題”。甚至有一陣子，當地政界流傳著一個不成文的說法：“濟南哪個處長、局長要升職，還得找老段！”

2001年2月22日，距正式的“人大”換屆還有一年多，段義和在濟南市第十二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被補選為濟南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黨組書記，在市委常委中的排序處于前三位。一位當地的干部說：“在用人方面，他的意見還是很有分量的。”

段義和擔任人大主任后，曾先后安排數位“年輕漂亮”的女性進入“人大”工作。有的從省級單位調入，有的從市級機關調入，甚至還有一位當地某酒店的年輕女服務員，直接調來“專門為段主任服務”。

四

“7·9”爆炸案中的死者柳海平與段義和的關系也非同一般。

2007年8月6日的庭審中，段義和在作最后陳述時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從一個農民一步步成長為一名高級干部，是黨培養的結果。之所以走到今天這樣一個結局，完全是因為那個女人。”

段義和說的“那個女人”就是柳海平。柳出生于1976年7月14日，今年正好31歲，比段義和小了整整30歲。兩人認識并發生性關系已經13年了。

1994年2月，時任山東省電子工業局黨委書記、副局長的段義和，被組織上派往聊城地區，掛職擔任聊城地委副書記，時間是兩年，主要任務是幫助聊城地區發展外向型經濟。段義和的妻子在山東省立醫院工作，段義和只身一人前往聊城。為了安排好這位副書記的生活，聊城地委辦公室讓段義和住在地委招待所一個豪華套間里，并協調招待所派專人照顧。當時來自河北館陶縣，只有初中文憑，年僅18歲的農村姑娘柳海平就成了段義和的專職服務員。

“客觀地說，段義和當時為聊城做了一些好事，引進了一些項目。但后來有人發現，賓館的這個服務員‘服務’到了段義和的床上。聊城是一個落后地區，人們的思想觀念還比較保守，就有領導找段義和談話，結果掛職時間沒到，段義和就回濟南了。”一位知情者說。

在柳海平的身上，段義和體會到了一種在妻子那里從沒得到的快樂。為回報柳海平的以身相許，段義和把柳的戶口由農村轉為城鎮，掛靠在聊城某電子集團。一年半掛職期結束后，段義和回到濟南繼續到山東省電子工業局任職，又利用關系把柳海平“調往”濟南，還購置了一套住房“金屋藏嬌”。按照段義和的供述，他與柳海平早期的“交往”，“感情”的成分多一些，柳也比較乖巧，有什么要求都不好意思明說，總是拐彎抹角。

此后，段義和一邊在仕途上一路高升，一邊暗中包養情婦。專案組一位人員說，段義和先后給柳海平在濟南市購置了住房4套，并將柳海平在聊城的兩個妹妹調到濟南市工作，均進入公務員系統。柳的父母也照顧為濟南市的國家干部，還辦理了退休手續。

一位知情者說，在濟南市官場上，許多人都知道段義和包養情婦的事情，有人為討好段義和，在給段送禮時直接就說，“給小柳買點化妝品”。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段義和開始索賄、受賄，他需要大量金錢來供養這位漂亮的小情人。時間長了，段義和包養情婦的事傳到了妻子耳中，兩人為此鬧得不可開交。段曾表示不再與柳來往。為了徹底打消段義和繼續包養情人的念頭，2001年底，段的妻子讓人給柳海平介紹了在山東省某醫院任外科醫生的杜××，兩人很快結了婚。但段與柳一直藕斷絲連。杜發現后，與柳海平大吵后離了婚。

柳海平離婚后，又讓段義和給她在位于市中區建設路85號的如意苑買了一套高檔商品房，作為他們經常幽會的地點。

2003年左右，段義和安排柳海平到濟南市天橋區一街道辦事處黨政辦公室上班。據街道辦工作人員回憶，當時柳海平“穿著很普通，平時騎自行車上班，不怎么愛說話，看上去很文靜”。一年多以后，“聽說柳海平被調往市里的某個局，人們才開始議論，她肯定是有關系，要不然誰有這么大的能量”。

其實，在這前后，柳海平的名字曾在市中區財政局和濟南市財政局的工作人員名錄中出現過，但“只是掛個名，很少見她上班”。2005年，柳海平調往濟南市國土資源局，并很快提升為正科級干部。依照2006年1月1日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從考進國家公務員起，正常情況下，從科員到正科級要經過科員（11級）—科級副職（10級）—科級正職（9級），連實習期一般需要7年（如果學歷低，轉正后只定為辦事員的話，還要加上三四年），而柳海平只花了兩年就走完了全過程。

柳海平走馬上任那天，段義和為了“鎮住”別人，公開宣稱她是自己的干女兒，并親自帶領濟南市公安局、人事局、財政局、國土局等部門領導為她扎場子。

五

柳海平離婚后，與段義和的交往更頻繁了，除了繼續索要錢財外，還流露出要與段義和結婚的想法，這讓段義和大為不滿。一天晚上，柳海平打電話給段義和，讓段速來“如意苑”家中，說她生病了。段義和去后發現空蕩蕩的屋子里就柳海平一人，她也沒生病，而是纏著段義和，非要把她的后半生安排好不可，否則就要“采取必要的措施”。從那天晚上起，段下定決心要與柳海平“分手”。

此后半個月，段義和不愿同柳海平見面，也不愿接她的電話，回她的短信。他要以“冷處理”的方式打壓她的傲氣。

一天下班后，柳海平將段義和堵在濟南市人大辦公樓的門前，問他為什么不理自己。段擔心部下看見，趕緊招呼她上車。在車上，柳懷疑段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段義和則賭咒發誓說沒有。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2007年春節后，段義和考慮再三，決定同柳海平斷絕一切來往。柳哭著說：“沒那么容易！我為你把婚離了，前夫又患上了絕癥……”段打斷了她的話：“別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除了婚姻，別的都好說。”最后，柳向段索要100萬元作為補償金。

段義和認為自己沒有虧待柳，給了她位子、房子和票子，總價值遠遠超過了100萬。柳海平則說：“過去的不算。你要同我分手，就得付出代價！”

這100萬的補償金，成為兩人矛盾的焦點。段義和稱自己實在拿不出這么多錢，懇求柳海平放自己一馬，可柳堅決不答應，始終咬定：“你要么娶我，要么拿出100萬來！”

段義和為此頭疼不已，而柳海平則頻頻對段施壓。一天晚上，柳海平直接闖進段的辦公室，拿出一份報紙，要他看一看上面的《行政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說：“如果你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去中紀委舉報你包養情婦！你就等著撤職或開除吧！”

段義和慌了，勸她有話好好說。柳海平說：“我要你給我明確的答復。你應該知道，處分條例將于6月1日起實施，我限定你在6月30日前解決我們之間的遺留問題。”段稍作思考，答應了她的要求。

六

“只有除掉柳海平才是上策”，段義和的這個想法是在2007年春節期間形成的。假期里親友們聚會，他認為侄女婿陳志是最合適的人選，一是陳志在濟南市公安局工作，不會引起懷疑；二是段對陳“有恩”。陳從部隊轉業回來時，被安排在一家工廠上班，還是工人身份，是段義和安排陳進了濟南市公安局，并提拔當了副大隊長。陳還想“進步”，得繼續依仗“段三叔”的提攜。

2007年2月，段義和試探性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陳志，沒想到陳志滿口答應，并提出了幾套方案，這讓段義和“喜出望外”。開始，他們密謀了兩套方案：一是制造交通事故殺死柳海平，但“因為柳海平活動的范圍都在市區，制造交通事故的辦法不保險”，因為在市區車速提不起來，交通事故有可能殺不死柳海平，反而帶來麻煩。二是偽造搶劫，殺死柳海平。柳一人獨居，偽造行兇搶劫，殺死柳沒問題，但踩點后，殺手“不愿意干”，因為小區有保安24小時巡邏，還有攝像頭，作案后“很容易被破獲”。

當過工程兵的陳志提議使用爆炸的方式，“這樣做既可以炸死柳海平，又不易破案，可謂‘兩全其美’。”最后由段義和拍板，決定使用爆炸的方式。

然而，讓陳志沒有想到的是，他當初只是想讓微量炸藥引爆汽車油箱，造成汽車油箱自燃的假象，誰知放的炸藥過量，將柳海平及其私家車炸得支離破碎，大大超出了陳志的預期效果。這點疏漏，為日后警方迅速破案留下了線索。

七

段義和涉嫌爆炸殺人，是繼2005年原河南省副省長呂德彬雇兇殺妻后，發生的又一起副省級高官涉及嚴重刑事兇殺案。

2007年7月16日，山東省人大常委會發布公告，罷免段義和山東省第十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職務。當天下午，濟南市召開領導干部會議，山東省委常委、濟南市委書記焉榮竹在大會上通報了段義和的問題。據有關部門查證，段義和長期包養情婦，個人生活腐敗；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先后收受或索取財物共計人民幣169萬余元，另有133萬元的錢財本人不能說明合法來源。段義和的行為嚴重違反黨的紀律和行政紀律，并有涉嫌爆炸殺人嚴重犯罪問題需要進一步調查，依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的有關規定，中共山東省委作出決定，開除段義和黨籍、公職。

2007年8月9日，經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指定管轄，淄博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爆炸罪、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罪并罰，判處原濟南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黨組書記段義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以爆炸罪判處原濟南市公安局治安支隊三大隊副大隊長陳志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以爆炸罪判處濟南利達汽修廠業主陳常兵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9月5日，經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段義和、陳志在山東濟南被執行死刑。

（責編 關 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