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刀剃頭匠

我的家鄉四川省西充縣蓮池鄉附近的龍泉鎮，早在清乾隆年間就是個遠近聞名的大鎮。但進入民國初年，這里突然變得十分蕭條、冷清，不但小街上的店鋪大都關門歇業，而且外地的生意人也很少光顧此處。究其原因，是匪患猖獗所致。

龍泉鎮西去7公里有座百龍山，山上盤踞著一股土匪，人數多達700人，匪首人稱黑七。此人來去一陣風，很少有人見過他。開始，他們只搶富家大戶，不騷擾百姓。但是從20世紀20年代起，這股土匪就像換了一副面孔，突然變得兇狠異常，不管是窮是富，家產多少，凡是錢財，見了就搶，打家劫舍，無惡不作。龍泉鎮人無不恨之入骨，可又奈何不得。

有一天，龍泉鎮來了一位叫華陽的剃頭匠。他在街中熱鬧的地方租了一間門面，扯出一條大大的幌子，上書“神技飛刀剃頭”。此事像在油鍋里撒了一把鹽，激得整個鎮子頓時活躍起來。他的剃頭鋪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人們爭先恐后來看這位剃頭匠是如何飛刀剃頭的。為了讓人們看得更清楚，華陽特地把長板凳挪到了門外。

第一個來剃頭的是個年輕人。華陽替他圍上白單子，伸手試過水溫，開始洗頭，然后用毛巾擦干頭發。華陽拿出一塊折疊得板板正正的生白布（手工制作的土布），在上面左一下右一下地磨剃頭刀。那把刀的形狀看上去和其他剃頭刀沒有兩樣，但刀刃亮白，寒光森森，讓人不敢直視。

刀磨好后，華陽握刀在手，看了看年輕人的頭形，又拿手指卡量了一番，接著便進入一種神奇的境界。只見他把剃刀往上一拋，刀就飛起三尺來高，他連看也不看，就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卡住落下的刀柄，只聽“刷”的一聲，顧客頭上便露出一條光光的頭皮，而且被剃下的頭發紋絲不亂，整齊而窄長的一綹輕輕地落在地上。隨后他再次把刀拋起，緊接著“刷”的又是一刀。人們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拋刀，如何接住，又是如何把頭發剃下來的。只感到一線白光在起落并貼著頭皮翻飛，在“刷、刷”聲中，被剃下的頭發在地上排列得整整齊齊。不一會兒工夫，一個锃明光亮、泛著青色的光頭便出現在人們面前。這時，華陽收了刀子，看也不看是否剃凈，喊聲“好啦”，便讓顧客付錢走人。

到華陽這里剃頭的人啥都有，有老有少，有窮有富。收錢的時候，華陽說收誰多少就收多少，有的收得多些，有的收得少些。如果身上沒錢，只需說一聲“今天忘記帶了”，照樣可以走人。漸漸地，人們就看出了其中的區別：穿戴破舊的人他收得少，穿得光鮮的人他收得多。這樣一來，富人就有意見了。華陽哈哈一笑，說：“你哪里剃不了頭？為什么偏偏到我這里剃頭？明擺著，你想來享受這份新鮮玩意。你剃了頭，還看了熱鬧，我自然得收你雙份錢。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呀？”一席話，說得富人啞口無言。

有一年7月的一天，吃過午飯，華陽正要歇晌，一個白面書生模樣的人來找華陽剃頭。來人風度不凡，但盛氣凌人，后面還跟著兩個隨從，腰里都別著家伙。一進門，白面書生就掏出5枚銀圓，放在華陽的桌子上，聲明要華陽表演飛刀剃頭的絕活。

華陽打量了一陣來人，哈哈笑道：“好！我就好好地給你表演一番。”

洗過頭，蒙上毛巾，華陽像往常一樣磨他的刀子。也許是這位主顧派頭足，華陽的刀子磨得也特別認真，直到刀刃上寒光閃閃才作罷。

書生瞄了華陽的刀子一眼，說：“盛傳先生身懷神技，想不到竟用這樣不起眼的刀子。”

華陽說：“先生千萬莫小看了我這把刀子，它可是祖傳之物，鋒利無比。”

“先生言過其實了吧。”書生有些不屑地說。

“你不信？”華陽把刀子湊近他，書生只覺寒氣逼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華陽問：“可以開始了吧？”

書生說：“開始吧。”

頭發剃完，華陽問：“先生可刮臉？”

來人微微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問：“臉怎么刮？”

“一樣。”華陽說，“和剃頭一樣。”

“你能保證不破一點皮嗎？”

“能。”

“那好，”書生又從口袋里拿出幾枚銀圓，和原來的放在一起，“刮好了，這些都是你的。”

華陽只用了三刀便刮凈了左腮，又用三刀刮凈了右腮，接著就是下巴底下的胡子了。華陽停了刀，定定地看著書生的下巴。恰在這時，書生也微微睜開了眼睛。突然他身子猛地抖動了兩下，似乎想站起來，但被華陽的刀子逼住了。這時，華陽把刀子拋了起來，拋得比哪次都高。剎那間，一道寒光直直升起，在空中畫了一個小弧又直直地落下，直奔書生的咽喉。只聽得“刷”的一聲，刀落之處，那書生的脖子被齊齊切斷，血花四濺開來！

白面書生的隨從驚呼一聲就要掏家伙，可華陽的剃頭刀早已甩了出去，立即切掉了一個隨從的四根指頭。隨后，剃頭刀飛旋著被收回，并且對準了另一個隨從……

華陽指著掉了腦袋的白面書生向周圍群眾說：“他就是百龍山上的匪首，這幾年就是他在為非作歹。”

人們驚問：“他就是黑七？”

“不是，”華陽說，“他是白八。”

“那……黑七不是百龍山的匪首嗎？”

華陽說：“黑七是原來的匪首，早在5年前就金盆洗手了，臨走時他把寨子交給了白八。黑七有言在先，要白八做到三不搶，即婦幼不搶、正道生意人不搶、窮人不搶，做不到就要殺他。可白八沒聽他的，也算他大限已到，怨不得別人了。”

人們問：“你一個剃頭匠怎么知道得這樣詳細？”

“我就是黑七，”華陽說，“這次我到龍泉鎮來，就是專為剪除白八，還龍泉鎮一個清凈。”

有人又問：“難道白八就沒有認出你？”

扯掉滿臉的胡子，伸了一下腰，原來矮矮墩墩的剃頭匠陡然高出半尺來。他頓了頓說：“白八后來認出了是我，但已經晚了。”

當天，黑七重新回到百龍山山寨。那天晚上，百龍山上一場大火沖天而起，映紅了半個龍泉鎮。

第二天，有膽大的人上了百龍山，卻只看到殘垣斷壁，一派狼藉，黑七和所有嘍啰已不知去向。

從此，龍泉鎮一帶再無匪事。

(選自《三百六十行大觀》，豐子愷圖)

（責編 江 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