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藝術區，一路走來

進入2007年以來，一向平靜沉寂的石家莊市合作路81號老機械廳院內越來越熱鬧，先是前蘇聯援華時蓋的職工俱樂部搖身一變成了“石家莊當代美術館”，接著俱樂部西北邊的一座二層小樓經過裝修后，陸續搬進了一群打扮時尚、個性十足的男女，樓門左右還掛上了幾十個牌子，標有“某某藝術工作室”的字樣……

河北第一個“藝術區”——“合作藝術區”，就這樣在人們驚詫的目光中現身了。

“驚蟄”“共振”雷聲滾滾——我來了!

正如一個嬰兒的誕生，需要洪亮的哭聲來昭示天下，石家莊“合作藝術區”作為誕生在“莊兒”里的黑馬，更需要有震撼力的聲音和動作鳴鑼開道。

基于此，4月24日，“驚蟄——2007當代藝術邀請展”隆重揭幕；1個月后，5月28日，“共振2007——中國當代油畫邀請展”以更加盛大的場面推出。

“合作路81號”，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迅速在一個圈子、一座城市傳播。岑寂多時的老機械廳，突然之間成了一彎沸騰的湖。

“驚蟄”出手不凡，一下子匯聚了王文生、王國斌、牛運功、劉春龍、祁海峰、蒼鑫、陳文令、徐福厚等25位省內外當代藝術名家的作品。展覽舉行的同時，藝術區內所有藝術家工作室也向參觀者敞開大門，吸引了不少學藝術和設計的青年人，他們一邊仔細觀看作品，一邊拍照，有的還與工作室的主人輕聲交談。

記者在現場注意到，聞訊而來的居民中，大多是老年人，面對紅色管道制成的沙發、大幅色塊構成的油畫，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看不懂，挺新鮮”，更讓他們納悶的是怎么喝可口可樂就成了“行為藝術”?原來當天省內藝術家田力勇在展覽現場舉行了一個名為“消費·生存·狀態”的行為藝術活動，他事先在展廳房梁上懸掛數百個礦泉水空瓶，然后在下方放置近百瓶可樂，參觀者可拿取飲用，喝完后要把空瓶子和杯子放回原處。面對大眾的好奇，田力勇稱：“行為藝術就是要交代一種觀念，我要表達的就是一種困惑，消費時代我們一邊消費產品，這些產品反過來影響生活。”

如果說“驚蟄”一聲雷，分貝還不是足夠高，人氣還旺得不夠，那么接下來的“共振”，其轟動效應、熱鬧程度，連主力、者都始料未及。

5月28日下午，石家莊氣溫38℃。高溫烈日并沒有影響人們的好奇心，有超過一千人趕到了“共振2007”開幕式的現場等著進館參觀展覽，造成了不小的擁擠。主辦方還請來了band樂隊制造氣氛，顯得更加喧鬧。參與者除了主辦方邀請的客人，更多的是石家莊當地高校藝術系的學生，他們涌到這座新鮮的美術館，在烈日下耐心地聆聽嘉賓們的輪番發言，在開幕式后一擁而入，塞滿略顯狹小的展館。

對于石家莊當地的觀眾來說，哪怕是美術系的學生，此前也難得有機會看到真正意義上的當代藝術展。石家莊當代美術館是這座省會城市的第一座當代美術館，之前幾乎可以說一片空白。因此，這個展覽吸引了大批好奇的觀眾，以致現場的攝影師們頗為犯難，苦于無法在密集的人群里拍到完整清晰的展覽作品。

為了展示盡可能多的作品，主辦方煞費苦心，用金屬支架做成了折線形的臨時展架懸掛作品。因為沒有冷氣，大廳里顯得擁擠悶熱，幾把大風扇顯然是杯水車薪。

隨后在展覽現場舉行了一場研討會。幾十位嘉賓輪番發言，發表了對展覽和這座美術館的看法。對在河北省創辦當代藝術館這種開先河的做法，絕大部分人表示了肯定和鼓勵的態度。當然，藝術批評家們的捧場和肯定，并沒有遮蔽掉他們對這樣一座私人美術館未來發展的隱憂。在研討會上，《中國油畫》總編王琨說：“我是河北人，我對河北有這樣的當代美術館感到由衷的高興。但是這條路很長，很艱難，希望能挺住!”這些話就是對這種隱憂的委婉表達。

一處老建筑與當代先鋒文化的聯姻——我要做!

石家莊當代藝術館誕生于今年的4月，但館長吳振文早在3年前就有了“想法”。和很多投資藝術的成功人士一樣，吳振文涉足藝術圈最早緣于收藏。在事業有成后，吳振文開始了他的收藏，開始并沒有明確的目標和標準，從國畫開始，慢慢到古董、瓷器、油畫，他都收過，興趣也逐漸轉入當代藝術領域，羅中立等名家的作品，他都收藏了一些。“對當代藝術，它的藝術內涵和商業價值都是我感興趣的地方。”在商界拼搏多年的吳振文對藝術品的商業價值這點直言不諱。現在，他有幾百件藏品，有的收藏在庫房，有的陳列在他經營的酒店、茶樓。

吳振文本人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年輕，話不多，語速也不快，臉上常有種生意人少有的靦腆。冀少峰說，有一次他和吳振文一起去深圳美術館看展覽，很多人都把吳振文當成了藝術家。3年前，吳振文經常到上海、北京看畫展，參加了不少的拍賣會，開始有了在石家莊辦美術館的想法。“當時搞了兩次研討會，請了不少河北藝術界的專家，討論怎么辦這個美術館。”但是結論很讓吳振文失望：“大家都認為做不成，石家莊離北京太近了，優秀的人才都跑到北京去了，沒有好的文化環境，經濟上也是大問題，很多方面都有困難。城市發展的整體水平不太適合。”

雖然很茫然，吳振文還是沒有打消辦美術館的念頭。“我很想辦美術館，這是我很喜歡的東西。因為這是件很難的事情，經濟上、學術上、管理上都難，做好就會很有成就感，而且這對石家莊也會是一件好事。”

作為非藝術界人士，吳振文對辦美術館的具體事務一籌莫展，他一直想找畢業于國外大學美術館系的人才合作，但石家莊基本上沒有。去年吳振文辦了一個研討會，請了20多個當地藝術界人士參加。談到冀少峰在會上的發言，吳振文說：“我也忘記他當時說的是什么，大意是如果做美術館的話。要發展當代藝術。這讓我突然明確了方向，之前我沒有學術上清晰的概念，想法很模糊。”而冀少峰也對吳振文印象深刻：“吳振文很質樸，對當代藝術也很熱衷。一場兩個多鐘頭的研討會，總有人走進走出，但他從頭到尾一動不動，很認真地聽。對選畫，他的眼光也很到位。”

選址在老機械廳的蘇式大禮堂，是吳振文的主意，當8寸那里是個羽毛球場。吳振文一直對建筑感興趣，這棟時代色彩明顯的建筑讓他很有感覺，于是就把它租了下來。包括前面的空地和后面一棟兩層高的舊樓，也是蘇式建筑，有尖頂和大紅五角星。前面的禮堂變成了展館，后面1600多平方米的舊樓則被改造成藝術家工作室。美術館門口還有吳振文開的書店、咖啡店，剛剛開始營業。

怎么設計美術館的裝修，做出“當代”的味道，讓吳振文和冀少峰費盡了腦筋，折騰了好幾回。“剛開始，把側樓的二樓做了鋼結構，后來發現對建筑有影響，拆掉了，又試過兩三個風格，都不理想。后來覺得，還是越簡單越當代，于是就成了現在的樣子，把墻壁、天花板都用白堊粉刷，打上燈光。”

但老建筑還是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因為電線老化、屋頂太高等原因，沒有裝空調，使得恒溫恒濕的要求沒辦法達到，對此吳振文還沒想到解決的辦法。“在市內我有一個地下停車場改成的場地，也可以做成美術館，比這個大很多，但我總覺得用老建筑更有味道，就像北京的798藝術工廠。以后有一些展覽可以放到地下室那邊做，條件好一些。”

吳振文現在對美術館的發展沒有詳細的規劃方案，只有一個大致期望：“通過十年、二十年的努力，美術館達到一定的規模和影響，藏品有一定的數量和質量，并形成一套比較成熟的營利模式，至少在投入不是特別多的情況下，能夠正常運轉。”

美術館藝術總監冀少峰表示，作為河北首個具有明確學術傾向的美術館，石家莊當代美術館的所有展覽均向社會免費開放。據了解，目前已經有王國斌、祁海峰、徐福厚、晏鈞、曹寶泉以及音樂人邢迪等20多位省內外藝術家入駐合作藝術區：河北美術出版社還在藝術區開了首家書店——河北美術出版社當代藝術書店，其編輯室《當代學院藝術》編輯部也入住藝術區。

以另一種方式映射一代人的生存狀態——我喜歡!

為什么在常人眼里破爛不堪的舊院落，會受到藝術家的熱捧呢?

“這里的建筑本身就是藝術珍品。雖然外表很普通，都是紅磚、水泥、玻璃窗，但是它設計造型的規范性、合理性、嚴謹性，都是罕見的。”一位從事立體藝術的藝術家如是說。

而它的價值還不僅于此。一位藝術批評家認為，這里的建筑見證了中國工業一段輝煌的歷史，有著沉淀了50多年的文化記憶。斑駁的蘇式建筑和嶄新的當代繪畫相映成趣，歷史和現實仿佛在這里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奇異對話。

參觀石家莊當代美術館，細心的人也許會留意，修補年久壞損的水泥臺階用的不是水泥，而是生鐵，下過雨之后，銹跡清晰可見，在這里入住的藝術家晏鈞說，這也是藝術區的一件藝術品，人們從中可以看到一種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在一起的拼接。

老建筑華麗轉身，這些被翻新的建筑物所具有的特殊文化狀態構成了城市嶄新的人文景觀，既是城市記憶中難得的部分，更以另一種方式映射著一代人的生存狀態。

藝術家公寓走廊，一套紅色的椅子格外醒目，是用廢舊的暖氣管道制成的明清家具樣式的椅子，很多參觀者感到很新奇，還有人坐上去拍照留念。對自己這套名為《對話》的裝置藝術品，晏鈞解釋道：“將中式紅木家具與暖氣重疊，就有了這樣鮮明的矛盾：古今；木鐵；軟硬；貴族百姓；自然工業；方直圓滑；溫潤冰冷；榫卵管件。有了沖突，就有了情節。以暖氣為骨、中式紅木家具的形制為相貌，貫通的管件間流淌的，又是渾成自然的道禪氣質……我們希望，能夠在象征工業效率的浮躁載體上表達考究細節的沉靜情緒，在嘈雜的社會尋找精神的回歸，講述古與今、虛與實、天與人的故事……”

河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徐福厚是最早入住藝術區的畫家，他的畫室有100多平方米，他告訴記者，老建筑良好的采光、高挑的空間令他非常滿意：“這是我的第三個畫室，能讓我安靜地全身心地投入創作和研究。”在他看來，藝術區的出現意義重大：“最關鍵的是河北有了藝術贊助人，以前我們一直疑惑，在當代藝術非常火爆的今天，河北不缺優秀藝術家，也有這方面的收藏者，偏偏當代藝術市場一直發展不起來，就是因為缺少有遠見、有眼光的藝術贊助人進行策劃和組織，現在上海、四川等地都有藝術贊助人，他們對推動當地藝術事業的發展起到積極作用，像四川的藝術贊助人參與策劃的‘成都藝術雙年展’，已經是國內藝術界的一個新品牌。”

藝術家田力勇在合作藝術區也有自己的工作室，別致的茶幾竹藤椅，古色古香的茶具，彌漫著濃濃的中式復古情懷。可是當看到墻上的畫作《飛》系列，又會讓我們懷疑這種感覺。田力勇說：“有人問我這畫兒是否畫錯了，人物長著小孩子的腦袋，卻是老年人的體態，這恰恰說明我的畫起作用了，讓你思考了。小時候人與人的關系很舒服、很輕松、很融洽。而現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復雜，人的心理不平衡，《飛》系列不刻畫五官和手，就是想展現這種狀態。”

冀少峰說，當代藝術使用的是一種不同于傳統的藝術思維方式與視覺方式，它希望通過進入公眾的方式進入社會，目的也是要造成一種公共性的社會輿論。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當代藝術在本質上應該是屬于大眾的。石家莊當代美術館將通過一系列的具有當代藝術水準的展覽，為省會觀眾提供另一種觀看社會的視角，提供另一種思考的角度。當代藝術已遠遠不是我們久已習慣認知的那種方式了，它正在顛覆已有的審美定式、定律。

“打落牙也要和血吞”——我無悔!

私人藝術區，有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學術定位，這是直接影響其發展趨勢的問題。1998年，沈陽、天津、成都等地出現了國內第一批私人美術館，不到兩年就紛紛倒閉。其中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缺乏良好的學術背景和清晰的學術定位。

冀少峰將石家莊當代美術館的方向定為“原創性、探索性、實驗性”。他希望主要的精力用在關注河北當地的年輕藝術家上面。“我們辦的這個藝術合作區，水平的高低取決于入住藝術家的優劣。我們要做的是培養新興的藝術家，讓他們一撥一撥地成長起來，而不是去爭奪已經成名的藝術家。”

冀少峰有一個更細致的想法——遍訪河北窮困地區的藝術家：“我們想去走訪河北各地，尋找那些掙扎在生存線上、但有資質的藝術家。我們想去資助他們，或者免費提供工作室，都可以。這些人是有活力的，把他們放在藝術區里，能夠把藝術區盤活。”但在目前來說這只是冀少峰的構想，離清晰執行還有一段距離。

對很多民營美術館來說，從規模到財力、物力、人力，都難以與官方美術館相比，特別在發展的初期，更是舉步維艱清晰的學術主攻方向，可以讓民營美術館集中精力，在美術界迅速尋找到突破方向。在這方面，成功的私人美術館有不少值得借鑒的地方。北京的“今日美術館”從創辦到現在有5年的歷史，目前是公認辦得最好的私人當代美術館之一，號稱“中國民間最高藝術水準的美術館”。它的主要方向是做知名藝術家的展覽和收藏。這是一條相對便捷的發展道路，但在走上這條捷徑之前，“今日美術館”也走過彎路。在建館的最初兩年里，美術館并沒有一個非常清晰的定位，更像一間畫廊。現任負責人張子康在考察了歐洲的美術館之后，明確地將“今日美術館”確定為當代美術館，以非營利為主。

與冀少峰相似，張子康也有出版界的背景，在藝術界人脈很廣。他與很多知名藝術家私交很好，方力鈞、岳敏君、王廣義、張曉剛都在今日美術館辦過展覽。與名家的親密接觸讓“今日美術館”的發展頗為順利，從名氣、影響力、檔次、經濟效益各方面都大有裨益。當然，除了名家，張子康也未忽略對年輕藝術家培養和對社會的公眾教育，比如美術館會定期組織幼兒園的小朋友到館里觀看藝術作品，同時美術館有7本雜志，還與電視臺有長期的合作，成為美術館的一種擴展文化。在美術館學術和功能定位上，有主有輔，目標明確，是“今日美術館”成功的原因之一。

對于當代藝術這種“燒錢”的行業，資金的運轉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求。因為沒有官方的財政補貼，私人美術館的資金來源主要來自投資人，帶有很大的不穩定因素。石家莊當代美術館的主要投資人就是吳振文。對于美術館的運轉，吳振文希望除了投資以外，還能建立起一套營利模式，通過建合作區、文化社區，靠書店、餐飲等配套設施形成一種良性的循環模式，以此來支持美術館的部分開支。這是當下不少私人美術館都在嘗試的道路。

吳振文表示，當代美術館最大的壓力是生存壓力。但是，不管有多大的壓力和風險，都會以“打落牙和血吞”的精神堅持下去。他說，我們不追求商業利潤，世俗意義上的風險，對于精神愉悅、精神享受來說，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