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英國人的好讀,我印象較深的,起碼有兩個。
董橋先生《學術》一文引用陳之藩教授《劍河倒影》里一樁軼事:“劍橋的三一學院,今年蓋了一個廁所,一位校監料到一定有廁所文學家出現,他干脆把廁所的墻弄成黑板,并且把現成粉筆放在那里備用。廁所文學于是大批出籠?!?/p>
我到三一學院專門關注過那里的廁所,文學倒是有,卻看不到黑板。當時要是能拍下照片或攝像,就不至于讓后人查無實據了。
眼見為實,2007年1月初到牛津,在市內各家新舊書店淘書。最吸引我的是位于Mag-dalen街的OXFAM書店,其地下室有很多人類學與宗教學的二手書。
從街上走過時看到一個戴帽子的乞丐,坐在地上,不顧初冬的寒冷,專心致志地捧讀一部書。這個景象我還沒有見到過,施舍了先令和從中國帶來的一枚銀戒指,那乞丐點頭稱謝,我得到他允許拍了一張他在閱讀的照片。再詢問他看的是什么書,原來是英國名家凡爾納的小說。溫飽都還不能保證,卻照樣需要幻想中的“環游地球”。那張照片每次拿出來看,都有一番感慨。
趙毅衡《倫敦浪了起來》講到英國人的讀書風氣,引用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個統計數字,和劍橋廁所文學的笑話一樣給人印象深刻,那是1995年世界各國出版書籍種數的排行:英國列第一,101764種;中國第二,100951種;德國74174種;美國62039種;法國34766種……
毅衡兄并沒有引用完數字就打住,接下來的計算和發揮才更有趣:這是絕對數字。人口一平均,就是另一幅圖景了。英國每55031印書一種,德國1050人印書一種,法國1600人印書一種,美國每4000人印書一種,中國每12000人印書一種……也就是說,每年讀者需要的印書種類,英國讀者比德國讀者多一倍,比法國讀者多兩倍,比美國讀者多幾乎7倍,比中國讀者多20倍。
數字無情。不比不知道,如此一算,世界上僅有的兩個超過十萬種的出書大國就是英國和中國。但是:從單位人口的年書籍需求量看,兩者之間居然還有超過20倍的差距,可謂天壤之別了。這使人想起伯明翰大學的文化研究主將霍加特《識字的用途》——論述英格蘭北部地區工人階級的閱讀消費情況。
霍加特本人出身工人家庭,當過兵,后來在大學里從事成人教育,這方面的經歷使他深深了解非學院派的下層人的讀書生活。他和李維斯那樣的貴族式批評家在著述旨趣方面當然有所不同。我想,沒有在倫敦地鐵和牛津街頭目睹市民嗜讀場景的直觀經驗,我們對《識字的用途》的理解顯然受到限制。
一個最喜好閱讀的民族,在一個普及程度驚人的大眾閱讀時代,應該又是怎樣一幅景觀呢?在我印象里,從舉世聞名的大英圖書館每天接待的絡繹不絕的讀者和參觀者,到所有城市的各個社區隨處可見的公共圖書館——連莎士比亞的出生地斯特拉福小鎮都設有面向公眾的圖書館———手捧讀物的人成了這里的標志性景觀。這里的文化氛圍催生了從笛福到羅琳,從彌爾頓、狄更斯到奈保爾等文學天才,也催生了像霍加特和特里·伊格爾頓這樣在界上擁有百萬讀者的平民理論家。人們對想象虛構的書本世界的需求已然成為一種精神生態的需求。閱讀的需要,幾乎像需要呼吸和吃喝一樣,成為近乎本能的文化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