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參加追悼會的路上一直想著北島的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鄒承魯先生是個高尚的人,高尚兩個字寫在他的墓志銘上是當之無愧的。
———中科院院士郝柏林
外人看了我們家里,都說如此隨意、自由、民主。
———鄒宗平
跟著他七年了,真是非常好的人,我們常常一起聊天。
———看門小伙小何
他說他要戰斗到最后。
———中科院院士孫曼霽
推開李四光紀念館的大門,幾條大狗湊了上來,院里冷冷清清,一個操著四川腔的憨厚看門小伙把記者帶進了館內。偌大一個紀念館其實是幢大房子,前面幾個房間對外開放。再往里走進一個古樸的英式客廳,里面擺著鄒承魯先生的靈堂。不久前,這位我國著名的生物學家在83歲享年時離開了人世,曾住著三個院士的大屋也失去了最后一個主人,鄒承魯、他妻子李林和岳父李四光之間,幾十年來所有的風雨往事也都化為了墻上照片中人物的微笑。
最有名的院士之家
鄒承魯的身份是多重的。他是我國率先實現胰島素的人工合成的領頭生物學家,是反對科學作假挺身而出的說真話科學家,他同時也是李四光的女婿,和李四光、李林組成了我國唯一一家有著三個院士的“院士之家”。
這個中國最著名的科學家之家,包容了多個領域的科學。李四光是地質學家,李林研究物理,鄒承魯則主攻生命科學,夫妻兩人從事不同的專業,正好符合了長輩李四光的意思。“夫妻本來就好多事情要吵架的,還要為工作上的事吵架可不值得”,鄒承魯的女兒鄒宗平回憶著外公的意思,“我們從外公開始,都學不同的東西。”她自己則重走了外公的路子,研究地質。
隨意、自由、民主
鄒宗平的印象中,外公李四光是個很紳士的人,非常尊重女性,對外婆、女兒都是百依百順,而她的父親因為工作忙,都常常不管女兒,“小時候他沒有管過我,長大后就是我管他。”因為她小時候,父親在上海做胰島素合成研究,而她得了病,回到北京生活,他們兩人一年才見一兩回,等到鄒宗平長大多年后留學回來,父親則老了,但還是投身于科研,因此偌大個房子,很多事都是女兒在打點。
不過,因為外公的影響,這個家庭還是顯得比較“女權主義”,外人注意到的第一印象就是“隨意、自由、民主”。
鄒承魯的父親出身是職員,曾當過山東的省會計師,在那個年代屬于比較高的職位了,鄒承魯小的時候家里也很重視教育,他的兄弟也畢業于清華建筑系。盡管后來鄒承魯赴劍橋留學,再后來女兒也到美國讀書,父女兩人分隔兩地,但書信來往卻一直沒有斷過,在每一份來回就兩個星期的書信中,他一直關心女兒的教育。
就這點,鄒宗平提到一個趣事。因為她沒有在國內學過生物就去了美國,美國老師建議她修了美國一年級學生上的生物,但是因為沒有中文資料,她學得很辛苦,于是就想到向生物學家父親求教。果然,鄒承魯極其細心地給她回了一份長達七八頁的信,詳細地介紹了生物學的概念。“我從頭到尾看了三遍。”鄒宗平回憶,“還是沒看懂。”當然,從此她就知道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走她父親的那條路了,“就是沒有這個細胞”,她說。
曾為一個臉盆吵架
提到年輕時代的鄒承魯,女兒會用“英俊瀟灑”來形容,鄒承魯和李林有時也會透露給女兒他們兩人相識的往事。
“他們當時在劍橋戀愛的時候,有一件事差點讓兩人吹了。”原來,當時兩人常常在劍橋劃船,“劃船時撐竿要在河里扭一扭的,否則就吸住了,但我爸不知道這點,有一回就直接使勁一拔,結果船走了,他就掉河里了。”雖然他不會游泳,但幸好河很淺,他在里面亂折騰了一陣,才終于爬了上來。“我媽游泳很好,她看了在岸上笑得不行,使勁拍手,我爸說‘差點淹死你還笑’,我媽笑說那是你不會游泳嘛!”
夫妻兩個院士雖然都是著名的科學家,但工作之外的普通日子,別人怎么過,他們也怎么過。“快結婚要添置結婚物品時,我媽說買一個臉盆就夠了,我爸則說要買兩個,兩人為此就大打(吵)了一架,差點婚就結不成了。”在鄒宗平的印象中,母親的脾氣比較急,父親則從來沒有在家里發過脾氣,如果不高興了,就會沉默不語。兩人平時生活雖然也會吵架,但至少不會為了學術問題吵。
鄒宗平回憶說,她父親屬于天資聰明,特別會考試的類型,“他從正規中學出來,考上了西南聯大,后來又考上解放后第一批公費留學,赴英國劍橋大學留學。”而母親李林則先在伯明翰讀“彈性力學”,后轉到劍橋讀物理,“劍橋中國學生這么多,他們就這么認識了”。
不過,李四光對這個女婿的感覺則有點復雜,一方面,鄒承魯聰明又勤奮,但另一方面,他做人非常耿直,有點鋒芒外露了,“不過做父親的,永遠都不會對女婿滿意。”鄒宗平說,“我爸爸這種鋒芒外露是個性使然,他不會去在乎別人說什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在家里,鄒承魯是個非常平和的人。據大院里跟著他7年,幫他料理生活的四川小伙小何回憶,鄒承魯待他非常好,盡管兩人階層相差很大,卻時常在一起聊天。“他每天晚上會看電視,最喜歡看歷史劇和偵探故事,我們總是能談很多。”
致力于反科學腐敗
盡管在家里,鄒和普通人一樣平易近人,但在看不慣的科學作假問題上,他卻顯出自己愛憎分明的本色。鄒宗平說,鄒承魯的訪客不多,尤其是做科研的時候,他很少接受采訪,只是到老了以后,為了打擊科技腐敗,才開始慢慢接觸媒體。
鄒承魯為我國率先實現胰島素的人工合成做出了重要貢獻,并且創立了“鄒氏公式”和“鄒氏作圖法”和酶活性不可逆抑制動力學的理論體系,他也得到了各種各樣的榮譽,1978年,他與另外四位候選人共同被推薦入諾貝爾獎候選項目,1981年他參與的“人工合成牛胰島素研究”獲得了國家科技一等獎,他本人不僅是中國科學院和發展中國家科學院的院士,也是美國生物化學與分子生物學會的榮譽會員。
但是,在最近幾年,鄒承魯更為所知的是他在浮躁的中國科學界,勇敢地站出來,和科學作假斗爭,倡導科學道德的行為。
他曾40余次撰文在報刊和雜志上發表關于維護科學尊嚴,反對不正之風等問題的意見。在國際上有影響的生化叢書《綜合生物化學》中,作為中國入圍的唯一一名生物化學家,鄒承魯在書中的自傳中寫道:“由于我國科學界長時期以來與國際科學界隔絕,很多人對國際上一些習慣做法并不了解,因此充分重視有關科學道德問題上國際上的一些習慣做法,對我國科學走向世界是絕對必要的。在這些問題上以身作則,并經常教導學生,是有經驗的科學家的不可推諉的責任。”
他同時具體地列出了“偽造數據”、剽竊他人成果”、“一稿兩投或多投”、“強行署名”是科學不道德的幾個表現。
也許方舟子在紀念鄒承魯的博客文章所寫可以代表別人對他的尊重:“一個人的死亡,并非意味著一個人的結束,除了留下基因,還可以留下彌因(meme),比如思想、精神、觀念、學術成果,都不會輕易被死神帶走,而會傳之久遠。鄒先生走了,但是他的學術成就,他對中國科學普及和學術道德建設的貢獻和影響,并沒有被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