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有讀者說:“一個作者寫多樣的人和事,或者多個作者寫同樣的人和事,這樣的書都吸引人。”《日日如新——外國駐華大使夫人訪談錄》一書講述的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在中國生活的故事。來自不同國家的大使夫人,她們看中國的視角和體驗都帶有新鮮感。
當她們隨著命運之船駛向久已向往的古老又現代的中國,所有的記憶正在成為她們一生的珍藏。在一路感受、一路收藏的過程中,她們通過自己的視角也向世界傳遞著中國文化的信息。
本書由何秋菊編著,五洲傳播出版社出版。現節選書中精彩部分,與讀者分享。
三個名字,三個故鄉
文/日本駐華大使夫人 阿南史代
我有三個不同的名字。無論你叫Virginia Helen Stibbs、阿南史代(Fumiyo Anami)還是阿南史代(Anan Shidai),那都是我的名字,它們代表的是我所鐘情的三種文化。我生長于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奧爾良,26歲時入了日本國籍,但又用畢生的精力去研究中國的歷史。所幸,我幾乎所有的朋友,無論是美國的、日本的還是中國的,都叫我的昵稱“吉霓”,因為這個稱呼在三種語言里的發音都很簡單。
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在新奧爾良一個古老的法國社區的小巷散步,這些小巷在很多方面太像北京的胡同了。更有意思的是,新奧爾良很多老房子都有中庭,這些中庭與北京的四合院也極其相似。同樣,我住在日本的時候,總會組織我的學生們到東京市內一些老地方去游玩,去尋找過去的足跡。這種漫游、在游玩中發現歷史,是我持久的愛好,在中國居住期間我也照常這樣做。
繼1983年和1995年兩次出使中國之后,2001年,我丈夫又被任命為日本駐中國特命全權大使。我狂喜至極,終于又可以第三次回到我的第三故鄉,又可以回到這個曾經居住六年多的城市了,又可以在它的大街小巷漫游了。
我的第一次中國之旅是在1976年,那時,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在北京,當時只有五個地方外國游客可以去。當年,我們還去了上海,這個城市使我一見如故,很有點兒我的故鄉新奧爾良的港口城市味道。這兩個城市也都以美味的蝦和螃蟹著稱。另外,和新奧爾良、東京一樣,上海也有令人癡迷的美妙的爵士樂。
到1986年為止,我已經走遍中國大地。“走遍每一角落”是我從年輕時起就養成的習慣。在我20歲時,我已經走遍美國各州。然而,“走遍日本”卻讓我用了不少時間。直到我去年參觀了沖繩后,我才敢這樣說:我的“三個故鄉”的每一個州、縣、省我都走過了。
在我探查古寺廟遺跡之際,總是有人請我到他們家里去喝茶和聊天。有時,我甚至為給我講故事的老媽媽捶背,如果正好趕上,我也會與接待我的家庭共進午餐。現在,我非常慶幸當時走訪了北京城內那么多的胡同,而如今它們中的一些已經不復存在了。有一次,我拜訪了一對老夫妻,而他們的房子恰好是以前的尼姑庵。在我們聊天時,一股濃濃的飯菜香味從他們的鍋里飛出來,令人饞得流口水。老婦人告訴我:“在外頭的飯館,你吃不到這么好吃的東西。我家老頭子曾在皇宮里當御廚。”說完,他們又繼續給我講起這個遺址。“看,我們這兒的地勢多低呀,在過去的上百年間,北京的地勢高了許多,所以,我們這些老房子就顯得低多了,再也見不到當年的氣勢了。瞧,我們這兒還有一棵古樹呢。”然而,這些故事快要絕跡了,因為能講這些故事的人們已經搬到郊外的樓房里去了。
一天傍晚,大雨滂沱,我從北京門頭溝區一座山上下來之后,在一個小小的山村迷了路。山村小徑就像迷宮一樣,我真的是辨不清東南西北了,只好向一個院子走去。我聽見有聲音從屋子里傳出,為了避免嚇著主人,我大聲說道:“我是個外國人,我迷路了。”門開了,我看見這家人正在吃飯。我請求道:“請幫助我找到離開村子的路。”他們二話沒說,放下筷子就出來了,一直幫助我找到我停車的地方。事后,每當我跟中國朋友說起這件事兒,他們都大笑,但是,當時我可是笑不出來。
有時,沿路被打聽的人也不跟家人打個招呼,就跳上我的車,隨我走了。有很多次,人們放下手頭兒的活計跟著我和我的朋友們一走就是一天。最近,我在房山區的一個小村莊里待了一天;天開村的人們以自己的家鄉為自豪,他們講述了流傳千年的故事。有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這些老百姓一旦開了口,就如同決了堤的大壩,收也收不住了。我們所到之處,一會兒就聚集起一大群人。那些老人可能是第一次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客人講述他們的故事,尤其還是在外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口才,他們感到很自豪。事實也是如此,他們所講述的是鮮活的歷史。
回首我在中國與老百姓那些令人高興的接觸,我認識到與我三個故鄉保持親密關系的重要性。在我不斷探尋的過程中,有時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由于我長著西方人的樣子,我常常開玩笑說我是日本的少數民族。不時地,總會有人語氣平淡地跟我談起日本侵華的那段悲慘歷史,有人甚至活靈活現地敘述當時一些恐怖的情節。然而,他們講這段歷史并沒有影響我們之間的友好談話;說一句“我很抱歉”這樣的話,顯得多么蒼白,我能做的是,聽他們講下去,承認他們的痛苦,承認那是一場人類的災難。
要想成為真正的朋友,我們就要明白,我們是相互依靠的伙伴,中國和日本是平等的,是經濟上的伙伴,是文化上的兄弟。這種相互依靠的力量必須不斷地加強,就像我的三個故鄉都對爵士樂充滿激情一樣,持久不衰。讓我們彼此慶賀,慶賀所有這種共同點。
我的孩子出生在北京
文/馬來西亞駐華大使夫人 馬吉德
那是1981年,這一年對我來說有幾個第一:第一次在外常駐,第一次來到北京,第一次懷孕,然后是第一次生孩子。一個清晨,我的大兒子來到了這個家庭,準確地說,他是早上4:15出生的。我確實知道他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他是在北京首都醫院出生的,我記得太清楚了。
1981年的時候北京還沒有發展成像現在這么好,那時的北京首都醫院與現在的首都醫院也不能同日而語。從外面看去,醫院就像是一座教堂,四處都是雕刻品。里面光線昏暗,燈泡特小,墻上漆的也是很暗淡的顏色。這是一座簡易的醫院,只有一些不可缺少的必需品。
人家告訴我,那時沒有幾個外國人敢在北京生孩子。我敢。臨產之前的幾個月我曾到醫院參觀過,也見過那里的大夫,跟他們很熟識,感覺也很好。對了,那時大多數工作人員都不會說英語。我們很幸運,醫院盡可能地安排會講英語的醫生為我們服務,所以,我沒遇到任何問題。而且,醫生很關心我,經常到病房去探望。工作人員都非常好,非常有禮貌,樂于助人。醫院本身條件的不足都讓工作人員善良友好的服務給彌補了。只有一個問題,就是我認不出誰是誰來,因為所有的人,從看門的到醫生,都穿著白大褂。有時看著讓人覺得害怕,尤其是當過來一位穿白大褂的,手里拿著針管給你打針,我就想,他該不會是看門的人吧。
我生大兒子時采取了剖腹產術。我清晰地記得被推進手術室的情景。令我驚訝和高興的是,手術設備非常先進,都是最新的。更令我吃驚的是,他們給我施行了硬膜外麻醉術,就是說,我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做的手術。他們讓我側身蜷縮著躺下,在我的脊椎處打了藥液。一股液體流入我的脊骨,慢慢地我感覺腰部以下開始麻木。幾分鐘后,醫生開始給我做手術。有意思的是,整個過程中醫生、麻醉師、護士和我之間經常會用目光交流。我能感覺到手術刀在我身上輕盈的滑動,但感覺不到疼痛。麻醉師不時地詢問我狀態是否良好,她可能是想了解麻醉藥是否正常發揮效力。我回想起,當時我曾提醒醫生不要將手術器具或紗布之類的落在我體內,他們都大笑起來,醫生說,“我盡量試著別落下吧。”我不知道他是很嚴肅地說呢,還是在取笑我,反正他戴著做手術的大口罩,我也看不見他的面孔。不過,真的是很有趣。
1984年,我決定在同一所醫院生我的二兒子,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我用的是全身麻醉,生育過程很容易。我很高興選擇了在北京生育我們的兩個兒子。我丈夫更是喜出望外,作為父親,在兒子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就能見到他們,高興的心情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在這里,我要表示對醫生、護士們的最衷心的感謝,感謝他們全心全意的服務。
1998年,我們再一次回到北京,在這個城市又生活了四年,兩個兒子已經十幾歲了。他們分別在五歲、三歲的時候離開北京,所以重新回到久別的北京,嶄新的面貌給這兩個孩子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北京的確有了巨大的發展,我還記得20年以前,北京飯店是最高的建筑,而長城喜來登飯店正在建設中。那時,公路上沒有多少小汽車,清晨或傍晚上下班時間,昏暗的道路上奔涌著自行車的洪流。但是現在,舉目望去,高樓林立,現代化的購物中心全都是大規模、大手筆。晚間,過去昏暗的街道,現在都明亮了起來,給人以“不夜城”的感覺。
一年前,我有過一次不同凡響的經歷。我去看望一位在首都醫院生孩子的同事,向值班護士打聽要去的病房,她告訴我在右首倒數第二間屋。當我走在明亮的走廊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不由得腦袋里產生了幻覺。就在我推開門,邁進病房的一瞬間,我明白了這就是我生老二時住過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床移動了位置。我感覺有點兒懷舊的味道,就對朋友說:“真是‘時光飛逝’啊!”
兩年前,老大離開家去美國進行深造,老二還在北京,和我們在一起,但很快他就會跟他哥哥一樣到美國去學習。這哥倆對北京永遠都會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們生在北京,與北京國際學校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在那里他們一直讀完高中。除了馬來西亞,北京永遠會是他們未來要去的目的地之一,因為那已是他們的第二故鄉。無論他們在哪里,北京都會在他們心中占據著不可或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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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