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漁的火車》是導演孫周根據北村的小說《周漁的呼喊》改編成的一部電影作品。表面上看作品表現的是一個女人在兩個男人間的艱難選擇,但實際上,它象征了人類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的分裂。周漁的追求是人類不停地追尋精神與m靈的象征,也是人類追求物質與精神和諧統一的象征。她的迷惘象征了人類對自身的永遠的追尋與確認。所以從愛情的角度來探討人類的生存境遇和生存狀態才是作品真正的追求。
[關鍵詞]生存境遇 生存狀態 迷惘 追尋 確認
《周漁的火車》是2003年導演孫周根據北村的小說《周漁的呼喊》改編成的一部電影作品。從題材上講,多數人將其視為愛情片,它表現的是一個女人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間的艱難選擇。導演孫周也一再強調他“只是想拍一部關于愛情的電影,探討愛情的本質以及一個女人成長的過程。”事實上,愛情只是影片所表現的淺顯層次的含義,而對人類精神與生存狀態的闡釋與追尋才是作品表現出的更深層次的內涵。
作品中的主要人物有周漁、陳清和張強。周漁是一個小城市中的畫陶瓷工藝品的陶藝工人,由于偶然的機會,她結識了在另一個城市做圖書管理員的陳清。陳清的詩人氣質深深地吸引了周漁,為了同陳清相會,她不惜一周兩次乘火車往返于她和陳清所居住的不同的兩個城市之間。而在火車上她又認識了做獸醫的張強,于是,在陳清與張強之間,她陷入了兩難境地。表面上看作品表現的是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之間的愛情故事,但是從愛情的角度來探討人類的生存境遇和生存狀態才是作品真正的表達。
陳清和張強在電影里分別是精神與物質的象征。陳清是一位圖書管理員,詩人,是知識分子所代表的精神的化身。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內心當中,生活在自己的詩歌當中,讀書、寫詩是他生活的全部內容。雖然在現實中他也需要周漁的激情與愛情,而周漁的介入卻破壞了他內心的平靜與心靈的和諧平衡,但是他所代表的精神氣質卻一直在冥冥之中召喚著周漁向他奔來。張強則是一個獸醫,是不折不扣的現實中人的代表,在作品中象征了一種真實的現實生活。他以一種明確現實的態度來對待并挽留周漁“你要去哪?留下來吧”。作品中的周漁則一直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猶豫和徘徊,是人類不停地追尋精神與心靈的象征,也是人類追求物質與精神和諧統一的象征。但無論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電影里,人類的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都永遠處于分裂的、無法統一的狀態。就像周漁的陶瓷碗和陶瓶一樣,他們在遇到張強后,不是被磕破,就是被摔碎。這似乎是一個喻言。陳清可以用他的詩歌給周漁以浪漫、以理想、以精神上的享受,但在現實生活中,他卻一次次地碰壁,他的詩歌得不到人們的認可,無法出版:他的詩歌朗誦會除了周漁以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參加:他無法解決他和周漁之間兩地分離的狀態。他能夠給予周漁的絕不是周漁所要的全部。他的詩歌只能存在于他和周漁的內心里,當它一接觸到現實,就像是一頁頁飄向大海的紙張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因此,當周漁按照詩歌的指引去尋找現實中真正的美麗的仙湖時,呈現在她面前的仙湖卻遠非詩歌中描述的那般美麗、充盈與令人向往。所以,詩歌中美好的一切只能在詩歌中存在,對證于現實,毫無意義。因此,當周漁的出現徹底打亂了陳清內心的平靜之后,他只好選擇去遙遠的西藏重新找回內心的平衡。而張強所能給周漁的更多是物質上的保證。他能給周漁一個穩定的家庭,一份穩定的愛,但這同樣無法滿足周漁的全部要求。就像在火車上他偶遇周漁時一樣,周漁在她的瓷瓶上寄托了她對陳清的所有的愛與思念,而張強卻試圖用錢來買走她的瓷瓶。這也喻示了她同張強之間物質與精神上的高度錯位。所以當張強試圖為了了解她的內心而去了解陳清,并試圖用一片真實而充盈的湖面、用一場意外的驚喜來打動她的時候,她卻很惱火,并說:“你還不如不說”。所以張強一再地感覺并說自己“表錯情了”,事實上是他們之間在追求上的錯位。這些都表明精神與物質分裂與游離的狀態,正因為此,周漁才要不停地追尋。她要奔向遠方,但她的內心已經充滿了無言的疲憊:她可以選擇留下來,但內心的焦灼又促使她不停地踏上尋找的征途。冥冥之中似乎遠方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在召喚著她,誘惑著她,使她無法停下追尋的腳步。她要尋找內心里一種真正的和諧與平靜,一種物質與精神高度統一的生活。
從這一角度上看周漁的焦灼似乎是來自于兩種不同的情感方式、生活方式之間的矛盾與選擇,但本質上卻更來源于她對自身的迷惘,來源于她對自身的追尋與確認。就像她自己所說的:“愛人其實就是一面鏡子,它能夠讓你照出你自己”。她的迷惘象征了人類對自身的永遠的追尋與確認。這是作品所要表達的更深層次的意義。
作品取名為《周漁的火車》,而且周漁的焦灼的奔跑、呼隆隆的疾駛的火車與綿延不絕的或相交或平行的鐵軌在電影里一再出現,事實上它們都是呼喊與尋找的意象,是人物心靈追尋呼喊的一種外化。原作的名字是《周漁的呼喊》,電影改為《周漁的火車》,也許這個名字更形象、更直觀,更符合電影中大量的火車的鏡頭表達,也更符合電影作為一種可視藝術的特點。但我覺得從作品所表達的意義層面來分析的話,也許《周漁的呼喊》更切題,更具有象征意義,更能突出人物內心的迷惘與焦灼。在追尋的旅途中,她也許錯過了美麗的黃昏,錯過了那綠樹掩映的美麗的小村莊,錯過了留下來以后所能夠得到的平靜而幸福的生活。但她沒有后悔,仍然對尋找充滿了熱切與希望。也許,結果已經不再是她所要追尋的,而追尋這一過程本身便給了她足夠的內心的充實與感動,追尋已經成了支撐她生活的全部。因此我們也便能夠理解為什么在陳清已經去了西藏的情況下周漁仍舊要每周兩次地乘火車往返于她和陳清所居住的城市。趕火車已經成為她內心里的一種潛意識,成為支撐她所有行為的唯一動力。趕火車已經不再是她同陳清相見的一種方式,更多的是成為了她生存的目的,生存的意義。在急駛的火車上她反而能夠獲得心靈的寧靜,而“我要去趕火車”也成為作品中人物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對自我和目標迷失的焦灼與對尋找的執著貫穿了整個電影的始終,因此,焦灼的情緒成為作品的基調。
仙湖在作品中也具有象征的意義。它象征了我們人類世世代代所要追尋的心中夢想,是一種高度的精神境界的象征。它的現實存在本身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夠給予我們人類所帶來的內心的平衡與和諧,它永遠存在于我們的心中,是周漁所要追尋的精神的物化物。在電影當中,它呈現出一種朦朦朧朧、似有若無的形態,這使它無論在外在的形態和內在的神韻與氣質上都成為精神的化身。陳清的詩歌在作品中具有同仙湖同構的性質,對它的朗誦一直貫穿了整個作品的始終,而且電影就是在他的詩歌朗誦聲中開場,周漁和陳清最初的相識也是源于陳清的詩歌深深地打動了她,它一直在召喚著周漁不停地去尋找,去追尋心靈中的圣地。可以說,仙湖是作品中人物所追尋的精神的具體物化,而詩歌則是其虛化的象征。它們一起共同演繹了周漁內心里的精神追求。
最后,周漁在去天水的途中發生車禍死亡,它同樣具有象征的含義。它象征人類為了心中的理想而不惜犧牲的精神,這同追尋太陽而最終渴死途中的夸父的執著精神是何等的相似!現實中的周漁死去了,但她的精神卻能夠得到永生。當阿秀見到陳清的時候,不是說她見到周漁了嗎?也許,是她真正地理解了周漁。周漁永遠活在陳清的內心里。
作品為了表達的需要,從整體上采用的是一種類似于意識流的表達方式。淡化情節的直線邏輯線索,而突出了內心表達和精神表達的比重,人物的情緒感受和精神追求成為作品表達的全部。眾多意象的相互組合使作品整體上呈現出一種迷蒙、夢幻的象征氛圍。并且在色彩上也采用了對比的方法,人物服裝的灰白色調和紅色調相互穿插,周漁在同陳清相見時,最有代表性和象征性的著裝是一件藍地小碎花的裙子,這象征了人類精神世界的純凈、優雅、憂傷的特質。而周漁和張強在一起的時候,穿的或者是一件紅上衣,或者是一件紅裙子,紅色代表了人類物質追求和物質生活的熱情、真實與穩定。色彩的變化使人物精神和情緒的變化呈現出外化與具象的特征。
從主題的表達上來說,可以說作品繼承并延續了文壇上新潮小說作家們的精神追求。對人類精神困境的關注與對精神的側重表達成為作品的追求。雖然從作品的表面來說,人物所要追尋的似乎是一種理想的戀愛與婚姻狀態,但從深層次上來講,作品要表達的是人類對于精神與心靈的執著追求。陳清與張強分別代表了兩種截然相反的生存狀態。一種是側重于靈魂與精神的,因而也是不屈與抗爭的,流動多變的。另一種是側重于現實的,因而也是平靜與穩固的。這有點類似于余華的小說《呼喊與細雨》,“呼喊”與“細雨”分別代表了兩種不同的生存狀態,而兩種不同的生存狀態之間的距離便構成了人類追尋的張力。因此奔跑和停歇是作品中兩個截然相反的意象,這又與張煒的《九月寓言》存在共同之處。在張煒的作品當中,對目前生存狀態的不滿與焦灼同樣促成了人物的奔跑,而正是奔跑使小村的人們保持了旺盛的活力與永久的生命力。但這一主題的表達對于電影這一以視覺形象表達為主的文學形式來講,不能不說是提出了挑戰。但本作品的創作者卻實現了外在的情節畫面與內在的人物精神流動的完美結合,使作品在藝術表現上有點近似于《花樣年華》。但人物對精神的執著追求又使它與《花樣年華》有所區別,使它與《花樣年華》同樣具有朦朧性的同時又更加清晰。從這兩點上來說,應該說作品是比較成功的,有突破性的。而且,作品還給我們所有喜歡思考的觀眾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如果周漁沒有在去天水的路上發生車禍死去,那么她還會回來嗎?作品又似乎給了我們一個不是很確定的答案,就是張強所說的:“心中有就是有,心中沒有就是沒有”。但周漁的火車永遠不會停下來,它呼嘯著駛過田野,穿過隧道,奔向那沒有盡頭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