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地道道的大眾運動在中國變異為奢侈產業,進而落入了增長的陷阱
在2008北京奧運會光環之下,其他體育賽事不免遜色三分。即便是享有高爾夫“奧林匹克”之稱的高爾夫世界杯,雖自2007年起連續12年落戶中國,但歐米茄觀瀾湖高爾夫世界杯的轟動性仍然有限,圈外人對此更是知之甚少。
作為一家體育雜志的經理人,楊長偉曾經這樣調侃高爾夫運動:“和農民掄鋤頭耕地沒兩樣。”雖然對高爾夫也有所了解,但他卻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項運動。但一個月前的一次高爾夫球會經歷,讓楊長偉徹底改變了看法。年近40歲的楊發現,打高爾夫和他現在的年齡、心態非常相稱——平靜、舒緩又能恰到好處地鍛煉身體。

在北京,高爾夫球也被越來越多的成功人士所認同,各種檔次的專業高爾夫球場也如雨后春筍般成立。但是,“目前的高爾夫球還沒有形成產業。”北京某高球俱樂部負責人說,即便在高收入階層,高球運動仍遠未普及。這也正是當前中國高球行業的煩惱所在。
對于中國高爾夫球會來說,楊長偉等就是他們未來的希望。觀瀾湖高爾夫球會集團副總經理李佳琦對《經濟》記者表示,高球運動已經發展到一個臨界點,預計未來5到10年進入井噴期,而現在需要的是一場普及運動。
何來變異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年,但關于廈門大學開設高爾夫必修課程的討論仍未停止——高爾夫在中國受到歡迎的程度與遭到的抵制是同樣強烈的。鑒于文化差異帶來的偏見,意識形態上的抵觸,以及社會腐敗而產生的遷怒,高爾夫在中國毀譽參半。
奢侈的高消費是高球飽受指責的一個重要方面。但在國外,高爾夫球卻是地地道道的大眾運動。在高爾夫發源地的英國,政府投資新建大量公立球場。這些球場不以營利為目的,設計很簡單,沒有豪華的附屬設施和會所,收取的費用也相當低廉。純粹的商業性球場,在英國所有的高爾夫球場中只占約10%。而在美國的廉價公共球場,打場球所需費用一般不超過20美元。
高爾夫到了中國,為何就搖身一變,就成了奢侈的貴族運動呢?追根溯源還得從20多年前說起。1978年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之后,大批海外商人開始在沿海開放城市聚集投資,由是產生了巨大的高爾夫消費需求。
1984年,李嘉誠察覺此間的商機,在廣東中山建設了中國第一家高爾夫球場。此后,一場高爾夫球場建設高潮席卷內地。到2006年底,國內大小高爾夫球場已經超過500多家。球場的地域分布與經濟發展程度密切相關——廣東、上海、北京聚集了絕大多數的高爾夫球場,而在老少邊窮省份這一項目仍是空白。
先天的高端定位,注定了后天的奢侈路線。由于大部分球場都是服務于來華投資的外商,因此大都實行會員制管理方法,除高爾夫球場外,一般還附屬建設大量會所建筑,提供系列休閑娛樂以及會展服務,因此國內的高爾夫球場收費大都不菲。
近年來,國家出于保護耕地的目的,對于新建高爾夫球場采取了限制政策。2003年國土資源部下發通知,“對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的項目,不切實際的‘形象工程’、‘政績工程’項目、別墅項目、高爾夫項目,一律不得報批用地。” 當時許多待建和在建的高爾夫球場項目一時停擺至今。
打高爾夫球不易,建高爾夫球場更是難,然而高爾夫的消費人群在不斷擴大。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中國的高爾夫愛好者超過100萬人,自2004年以來,發展尤為迅猛,年均增長率接近三成。
供需矛盾進一步推高了高爾夫的消費價格。《亞洲華爾街日報》曾撰文指出,高爾夫球在中國是有錢人的運動,但卻不是高尚運動。高爾夫球在中國似乎演化成了一個與其他國家截然不同的游戲。
迷失的高球
盡管國內的高球運動遠未普及,諸多玩家對于高球精髓尚未心領神會,但這并不妨礙中國建設頂級的球場。世界最大的高爾夫球會——觀瀾湖高爾夫球會就坐落于深圳和東莞接壤處的一片丘陵之中。
1994年香港駿豪集團董事長朱樹豪決定興建高爾夫球場時,這里還是一片荒山野嶺。由于土壤酸性比較高,不適宜種植,因而常年拋荒,無人問津。13年后,該球會已經擁有180洞,10座高爾夫球場,占地20平方公里,視力所及之處,郁郁蔥蔥。
相對于國外的大眾球場,觀瀾高爾夫球會更像一個高檔的社區。豪華會所、別墅、大宅、五星級酒店、鄉村俱樂部、大衛利百特高爾夫球學院、亞洲最大的高爾夫球用品專賣——這些奢華的場所星羅棋布在10個高爾夫球場之間。
觀瀾湖高爾夫是中國眾多高端高爾夫球場的一個縮影。在這里,高爾夫的存在,除了體現在那一片片如茵的球場之外,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性的意義。高爾夫被湮沒在地產、會展和旅游之中。
“開始意識到高爾夫的價值已經是1992年的事情了,我看到了改革開放的南中國和它蘊藏的巨大潛力。”朱樹豪介紹說,在觀瀾湖高爾夫球會的一小時車程以內有幾十萬家企業,而他堅信這些企業主能夠為觀瀾湖帶來如潮客流。
但在球會成立之初,在此揮桿者大部分仍然來自海外。據觀瀾湖高爾夫球會副總經理李佳琦介紹,去年海外游客和本地游客的比例已經各占一半了。但是,高爾夫業務在整個集團占據的份額比例仍然是個謎。
在中國,球場建設的巨大成本和建成后驚人的日常維護開支,使絕大多數球場處在入不敷出的狀態,高爾夫和房地產聯姻——這一“中國特色”的高爾夫產業形態誕生了。隨著觀瀾湖高爾夫的風生水起,這個地處深圳北部邊界的小鎮的房價也漲了起來,各大房地產商紛紛在周邊置地開發。
2004年,觀瀾湖大宅帶著“我家住在觀瀾湖,來我家打高爾夫吧”的廣告語上市發售,在地產界引發了一場“地震”,當時大宅均價在每平方米2萬元以上,最便宜的一棟也要1000多萬元,最高叫價高達3000萬元,這個價格在當時的深圳算是天價。三年后,這些大宅的價格已經翻了數倍,而且基本售罄。當初的大宅投資者早就賺得盆滿缽溢。
上海一家高爾夫球場的總裁認為,單靠純粹經營高爾夫球場盈利,簡直是不可能的。他透露說,目前中國的高爾夫球場60%都處于虧損的狀態,絕大多數靠別墅的開發來生存,這早已是圈內人人皆知的秘密。他表示,如果在高爾夫球場打球每人每天的花費是600元左右,那么一個球場如果想在經營上持平的話,一年必須接納4萬人次的打球者,就現在的狀況而言,這個數字對任何一家球場來說無異于天方夜譚。
普及之難
現如今,高爾夫推廣者正試圖讓更多的精英階層接受這項運動,借此扭轉目前尷尬的盈利模式——收入主要源自附屬于高爾夫的會展業、旅游業和房地產,而不是高爾夫。
對于會員制的高爾夫球場而言,普及化的目的在于,吸納更多的精英階層加入這一運動,而非在價格上接近平民。因此,在未來的宣傳中,他們會著重強調,作為一種高級社交語言,高爾夫是溝通政商兩界精英的不二法門。
“一些外省的家長趁暑期把孩子送到我們這里學習高爾夫。”大衛利百特高爾夫球學院一位教練說,很多中產階層人士已經認識到,高爾夫是進入上流社會之前的必修課,因此得從娃娃抓起。
高爾夫毀譽參半的名聲也是業者的一塊心病。一位上海的媒體記者表示,高爾夫在上海遠不如在廣東流行,其部分原因在于,當地的政界和商界的人士更熱衷網球運動,而不是高爾夫。看來如何劃清與貧富懸殊、貪污腐化的界限,同樣是高爾夫業者需要面對的問題。此外高爾夫球場的環境污染仍然是個世界性的難題。
政策的韁繩也未松弛。經濟學家遲福林表示,政府對待高爾夫應該由政策歧視轉向政策扶持。遲說,土地的問題得不到根本性的解決,將嚴重影響中國高爾夫產業的發展。
但也有樂觀主義者,國家體育總局訓練局高爾夫球俱樂部負責人日前表示,“被賦予‘貴族運動’的高爾夫球運動已經越來越趨向于平民化、大眾化,盡管現在尚未大面積普及,但未來的幾年時間內將會有更快的發展。”
事實上,當前高爾夫業者所做的普及化努力,更多的是一種觀念的重塑和推廣。他們并未試圖要把高爾夫變得和乒乓球一樣平民——這也不太可能。在北京一家中檔高爾夫球會,打一場18洞高爾夫球大概需要支付1000元人民幣左右。這個費用相對于該市居民月均收入的三分之一強。
當然消費者的持續增長是高爾夫業者最樂意看到的事情。但如何讓更多的精英接受并熱愛高爾夫則是他們更為關心的,因為這更為現實和可行。
遲福林預測,未來10年內,區域不均衡發展仍然是中國經濟的一個特點,越是經濟發達地區其發展越快,而高爾夫人口也將快速增加。有一定經濟基礎的腦力勞動者將成為利益主體,潛在的高爾夫消費者現在是2000萬,2020年可能是5000萬。
5000萬消費者足夠為高爾夫行業撐起利潤的藍天。然而面對侵占土地、污染環境、以及與貪污腐化相互聯系等因素,高爾夫球在中國的推廣仍然面臨巨大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