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去
小井是在那個風高月黑的夜晚離開我的。那天我送她到火車站,我第一次有了擁抱她的沖動。
“不回來了么?”我眼巴巴地看著她頭上的蝴蝶結,紫色細綢帶在她頭上一動一動的,我的心也跟著一跳一跳的。
“不知道。”她含混不清地回答我,口里嚼著口香糖,那是我在路上給她的。她的目光應該是越過我的肩膀,一直看著我的身后。“哇,你后面有一個帥哥耶。”我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她的背包。我伸出手,“來,握個手,你保重。”她微笑地看著我,然后就伸出她的手來。我們的手都很冰涼,這是我惟一的對她離開后的感覺。那幾天,我的手一直是如此的冰涼。到如今,我依然記憶猶深。
二、我
送小井離去后,我為自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就在小井離開我的第二天,我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睡了一整天。黃昏洗臉的時候,我看到自己的頭發已經淹沒了我的耳朵,胡子也有些雜亂起來。我想我該收拾一下自己了,于是我決定去理發。我緩慢地下樓,緩慢地走在街道上,夜色在這個小縣城的霓虹燈中猛然地妖艷起來。我東張西望的,想尋找一個可以理發的地方。可是除了燈光昏暗的發廊之外,幾乎沒有可以理發的地方。
我神色混沌地走進一個發廊,里面早已經有人同樣神色混沌地坐在那里。在我進去的時候,里面放著的歌還是鄭鈞的《赤裸裸》,可是當我一坐下,音樂竟然換成了《2002年的第一場雪》,一些妖艷的女郎們在屏幕上目光渙散地往外面看著,我頓然清醒了許多。這是什么世界?我正想站起來,卻被按在椅子上,一個女人走了過來,站在我的身旁。我看著鏡子,小池?
三、小池
小池是我的高中同學,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那時候的我很木訥,認認真真地學習,糊里糊涂地考上一所大學,一直沒有跟她說過幾句話。據說畢業宴的時候,有好幾個男生對她表白了,而我剛從她身邊走過,一張口,竟然吐了她一身,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我在很多人的羨慕中遠走他鄉,畢業了便到這個千里外的小縣城里工作。不想在這里碰到了她。
她遲疑了一陣,“你是小流——”我差點以為她說我是小流氓,慌忙點頭,“嗯,我是小流。”她忽然不說話,我只感覺到一陣有些濃烈的香氣從身邊襲來。燈光太暗,我無法看清她的臉。“很久不見。”她輕輕地說。“嗯,很久不見。”我只能順著她的語氣回答道。“剪個什么發型?”她聲音大了些。“碎發吧,剪短些。”我想著,就跟過去說聲再見,讓回憶短些吧。
小池的手藝只能說一般,草草地給我剪完,然后用一個軟刷子匆匆地為我掃了掃脖子上的碎發絲。我正欲付錢走人,因為“刀郎同學”又開始唱他的《情人》了,再呆下去的話我會發瘋的。小池忽然說,“吃飯沒有,我請你。”我站起來,終于看清楚了小池的模樣。她的打扮很時髦,我只能這樣來概括她,盡管這個形容詞很老套。“沒有。”我為自己的話感到驚訝。“走吧。”我們在眾人曖昧的目光中離開了那個昏暗的發廊。
街道上的霓虹更加妖艷,刀郎的歌聲響徹整條街道“你是我的情人……”
四、我們
我們在一個小飯館里坐下。許多人向我們投來些許詭異的目光,小池低著頭,仿佛在想心事,我則神色混沌地回應著那些人的目光。她為我點了很多菜,點菜的時候像是來了神采似的。“你怎么會到這里來的?你不是上了大學么?畢業了?”她看著一直只顧吃飯的我,一下子就問了3個問題。“我在這里工作半年了,上大學也該畢業了。”她好像沒有動筷子,只是看著我吃,“大學還好玩吧?”“別提了,浪費了我4年青春,結果還不是跑來這里混飯吃!”我自顧自地發著牢騷,卻沒有看到小池的眼里的神色好像有些復雜。“對了,你后來上大學了吧?”我猛然記起小池好像報了個什么藝術院校的,于是抬起頭問她。“沒有。高中畢業后我就去了深圳。”“那后來呢,怎么會到這里來?”我想,出于對老同學的關心,我應該這樣問。小池忽然抓起桌上的飯吃了起來,“在深圳呆了一年,后來就回家,3年前到了這里來。”她夾起一個糖醋排骨往嘴里送。這時老板送來一瓶紅酒。我沒有說話,把酒斟了就往嘴里倒。小池也不說話,只是倒酒,喝酒。
我們很快就喝完了,小池正要舉手想再來一瓶。我把她的手按了下來,“走吧,別喝了。”結賬的時候,小池搶在我的前面。我看著她的脊背,一朵罌粟花在她的衣服上盛開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五、河
我和小池走在小城的河邊。河水烏黑,不時有些莫名的光在河面浮動著,然后一掠而過,瞬即不見。一群少年開著摩托車沿著河堤飛奔著,摩托車的轟鳴中夾雜著女孩兒的笑聲和男孩子的笑聲。
“他們是如此肆無忌憚。”我不自覺地說著。“是啊,年輕真好。”小池答非所問地說著。我默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看著身旁的小池,時間過得真快,我心里想著。“時間過得真快。”小池說著,把手往背后抱了抱,夜風是有些冷了。我驚詫于她也和我一樣想著同樣的事,然后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肩膀上。“謝謝。”“不客氣。”“你還記得畢業時你吐了我一身么?”“記得,當然記得。”我明明有些尷尬,卻仿佛顯得有些興奮,心想終于找到可以說的話了。“那時候,有很多人對我說過很多話,可是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你把我的衣服弄了一身酒氣。”“嗯,著實是不好意思。”“還記得那次登山么?你張著雙臂,說是要飛到遠方去。那時候我就站在你的身后,心里想,我也要到遠方去,飛翔。”我在一旁只是附和著她,看著她在打撈時間之河里的記憶。而更多時候,我則有些驚詫,我有過這樣的經歷么?
那天夜里,我想送她回家,但發廊已經關門,她住的宿舍樓也空無一人。糟糕的是,她說匆匆出來,忘了帶鑰匙。或者,她沒有帶鑰匙的習慣。結果我把她帶到了我的房子,我到一個朋友那里去睡。我走出去的時候,正要關門,她欲言又止。我沒有問她想要說什么,也沒再回頭。
六、水流
第二天,我回去的時候小池已經走了。桌上忽然響起一陣鈴聲,對了,我昨晚忘了帶手機。是小井,她的聲音很大,仿佛帶著哭腔,小流你這個混蛋,流氓。然后就掛了電話。我正有些納悶,小井今天怎么吃了火藥似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這回是小池。“對不起,昨天夜里有一個女的打電話給你,我當時很迷糊,就接了起來。”我忽然明白小井為什么如同吃了火藥般的對我說話,“昨夜真的謝謝你。”“不用謝。”我聽著自己的聲音,感覺到世界一片眩暈。“再見。再見。”我機械地回應著。從此后,我再也沒見過小池。
半年后,小井回來了,她是跟一個男人回來的。那個男人腆著個大肚子,額頭光亮,下顎有肥肉涌動。他沒有跟我握手,小井卻跟我握起手來,并笑嘻嘻地對我說保重。
再過半年,小井哭著罵那個大肚子男人,說他沒良心,竟然是個已經結了婚的。我沒有聽她說完就把電話掛掉,并迅速地把手機卡扔進了水溝。
這一年的年末,小池的照片竟然在報紙上出現。她把一個企圖對她非禮的客人打得頭破血流。她的頭發上別著一個熟悉的蝴蝶結——那是我為小井買的,因為來不及送給小井,就放在桌子上。不想她竟然拿去戴了。
七、離開
小縣城的霓虹燈依然妖艷如昔,刀郎的《情人》換成了楊臣剛的《老鼠愛大米》。這一年的最后一天,我買了一張到其他地方去的車票。
新年里的第一天,我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