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尼斯,賣假面具的旅游品商店很多,不論什么季節到那里都會以為狂歡節要來了。店主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現在看到黃皮膚的亞洲人,也不光說“我哈腰”了,還會說“你好”!一塊云彩過來,水城變得昏昧,那些水浪的巷子里偶爾也能看到一條沒有游客的貢多拉咿呀劃過,船夫英俊得像電影明星,看到那樣的青年讓人不禁想問,船夫呀你要去哪里?巷子的盡頭一塊斑駁的濕墻上貼著威爾第歌劇的海報。一位意大利婦女把假面舞會從大街上拉進了室內,由粗鄙的街頭狂歡變成豪華城堡里的奢侈舞會,并傳向歐洲各國,而不論是瘋狂還是奢靡,都在法國被發揮到極致。那些想要縱情歡樂的王公貴族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把自己藏在面具和戲裝里面,以便放縱起來肆無忌憚。
中國現存最早的儺舞青銅面具,保存在河南禹州市,這是一面西周時期的歷史文物,距今約3000年。這付面具由青銅鑄造,大小如常人臉型,呈半截狀,下部無嘴,這是為了使舞者在臉上固定。面具兩側還有小孔,以供舞者穿繩系戴,或插上羽毛之類。無獨有偶,在《0娘的故事》里也有對假面結構的詳細描寫,“要想使面具正好扣在上唇上(那里特意為鼻孔留了兩個洞)在兩邊面頰上貼緊,只須用小繩調整一下,小繩隱藏在拖在身后的飾物里。在面具的外罩和襯里之間有硬紙板制成的框架,使面具可以保持硬挺”。0娘的形象是這樣的:“看上去最為醒目也是她認為使自己變形最厲害又顯得最為自然的是一個貓頭鷹面具,這是因為它是用棕黃色和茶色的皮革制成的,這顏色同她的膚色完美地混合在一起;皮毛的披肩幾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肩膀,后面拖到她的背部,前邊遮到她乳房剛剛開始隆起的地方”。面具的確能夠構成對他人的強烈刺激,當0娘化裝成貓頭鷹的形象去參加舞會時,她的形象是那么震撼:“雖然月光像燭光一樣黯淡,但當它落在由娜塔麗黑色的小小身影牽引向前的O娘的身上時,那些注意到她的人停下了舞步,男人們紛紛離座起身。一個在唱機旁的男孩子感到似乎有事發生,當他轉身時,猛然向后退了一步,碰到了唱機,樂聲突然停了下來”。這就是假面在舞會上最能俘虜人心的效果吧!
有一個名字叫瑪麗的女孩,聰明美麗,在凡爾賽的深宮,被法國宮廷繁瑣禮儀所煩累,即使出嫁以前是奧地利的小公主,對宮廷里的爾虞我詐仍然不能習慣,嫁給15歲的路易王子的時候她只有14歲,那個蓓蕾一樣的少女,成為政治犧牲品,和親法國。這一天,她藏在宮中一間密室里,由最親近的宮女給她裝扮,高聳的金色發堆上插著黑色的羽毛,那個發堆比阿爾卑斯山還要巍峨,需要時不時地用手扶一下,她藍色的眼睛在黑色的眼罩后面閃閃亮亮。通過一條秘密通道她興奮地前往一個假面舞會,那里有一場巨大的狂歡。舞會上她是一個多情的女孩,眼風、腰身、唇語寫滿了風情,英俊的青年被她吸引,可以“平凡”地拉著她的手臂挽留她……縱情的年紀、縱情的夜晚,黎明的薄霧中,馬車粼粼,載著倦人而歸,在奢靡的一夜過后,回到宮里的瑪麗得到自己登基的消息,瑪麗王妃成為瑪麗皇后,那一年她19歲。登基以后,瑪麗皇后常常舉辦盛大的化裝舞會,而她則溜出宮外私會情人。史書記載,法國的瑪麗皇后淫蕩邪惡,玩弄權術,揮霍無度,掏空國庫。她的名字,遺臭了二百多年。去年是瑪麗皇后誕生250周年紀念,西方學者和媒體忽然間為她翻案,歌頌她是“困境中自尋生路”的頑強女子。而索菲亞·科波拉的《瑪麗皇后》借機推出,電影里展盡了瑪麗的絢麗奢靡。
熱衷假面舞會要的就是這種與平時不同,你的那個圈子里不容許你的行為,在假面舞會上都可以抹掉。假面舞會既是一葉障目,也是皇帝的新衣,人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人人都懂事地裝作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兒。大家都要給足別人的一張假“面子”。
到假面舞會上做什么?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美酒和美食,而是為了美女和美男,為了聲色。假面舞會大多人數眾多,開辦舞會的人除了約請同一圈子、同一階層的人物參加,也有約請藝人、舞蹈者甚至妓女。假面舞會上的聲色多是一夜情色,有認真的嗎?多半沒有。《卡薩諾瓦》里有對假面舞會的很好詮釋,威尼斯的大情圣卡薩諾瓦在假面舞會上不斷獵艷,他對所有的女人(也是所有的女人對他)都是“有性無愛”的。卡薩諾瓦狡猾放蕩、不知廉恥,話又說回來,在假面舞會上獵得的也只有冷酷、低級、下流、狂妄,誰都不會傻到到那里去尋找真性和情感。就是羅密歐也是靠一張假面混進舞會的,開始還是欺騙,后來對朱麗葉動了真情也逃不脫悲劇的下場,那多半與他們相識的開始就是一場“假面”的聚會有關。藝術作品里的假面舞會常常與陰謀相連,比如最著名的威爾第的歌劇《假面舞會》,因為有假面,不僅有了舞會,也有了誤會和謀殺。
假面舞會也有比較小型的、私人的、帶有主題的,比如易裝、同性、虐戀、情節表演等等。像被情人轉給司令的O娘參加的那個露天舞會就是極其私密的一個聚會。也只有在那樣的地方,才會有O這樣的女人出現。而在電影《野蘭花1》中,維勒送給艾米麗的那個禮物是一個鑲滿珠寶的蝶形面具,維勒帶著艾米麗進入的也是一個小型表演的假面舞會。
假面的材質多種多樣。中國的青銅面具,考古學家分析那應該是祭祀用品,巫師戴著它表演。也有玉制的面具,也是中國出土的,大概是冥具,只有死去的人才戴的,不知道那時的人們懼怕死去以后被什么東西認出來,給自己準備這樣一件東西罩住臉面。假面還有骨頭、獸皮、羽毛、木頭、布料、紙以及今天的塑料等等,并在上面鑲金嵌銀飾以珠寶。假面的型制也多姿多彩,人面、動物、鳥類、昆蟲、花朵為常見,而中國京劇的臉譜最為藝術化,也最為神秘。
相傳2500年前,居住在愛爾蘭的塞爾特人以10月31日為每年的最后一日,11月1日便是新一年的開始,也象征冬天的來臨。在這新舊年交接的夜晚,塞爾特人相信死亡之神Samhain會帶著看不見的靈魂重返人間,找尋替身后得以重生,因此他們燃點火炬,焚燒動物以作為給死亡之神的獻禮,而族中的祭師也會主持祭典。為了驅趕黑夜中的游魂野鬼,塞爾特人會利用動物的頭或皮毛打扮成鬼怪的模樣,口中并發出可怕的聲音,這就是歐美萬圣節化裝舞會的由來。
中國的儺舞應該是更早的化裝游行和表演。《論語 鄉黨》記載,當時孔子看見儺舞表演隊伍到來時,曾穿著禮服站在臺階上畢恭畢敬地迎接(鄉人儺,朝服而阼立于階),嚴肅的孔子懷著嚴肅的情懷站在臺階上看假面游行的熱鬧,那個場景十分地好玩。還有祭祀上巫師的舞蹈以及現在還能看到的薩滿舞蹈中的人物都戴有面具,那何嘗不是一場場假面的狂歡呢。弟弟從西藏回來,帶來一個猙獰面具送給我。我說,家里掛這么一個東西不是嚇唬自己嗎?弟弟說,這是我找到的最好看的面具,是仙女。我到底沒敢要那個仙女。
不去參加派對,哪怕是標榜豪華派對的舞會,因為那多半是一場簡陋場地、最差勁音樂、弱智游戲、老百姓婚禮上爛白主持人以及莫名其妙的賓客的大雜燴。如果你有劇場一樣大的房子、球場一樣大的庭院、連隊一樣多的有趣朋友、斗牛一樣充沛的精力,關鍵的關鍵是如果你要有很多需要假面掩護才能表達的情緒和訴說的情話,那么你就舉辦一場盛大的假面舞會吧。高唱韋伯的歌劇《歌劇魅影》中的唱段:“化裝舞會,假面的游行,每一張臉都不一樣,隱藏你的臉,好讓世上的人找不到你,金色的眼睛,藍色的腿,小丑和國王,眼神交錯,睥睨窺視,逃跑并躲藏,仍然有一張臉在追逐你……”
假面舞會的規則是,不想知道你是誰,不要問我的名字,不要問我從哪里來,不要摘下我的面具。而人生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一場假面舞會呢?
有吃有喝有型有書看
當然反對男權主義,但也不是對婦解沒有疑慮。比如看書,我還是喜歡舊時的女子,不為功名利祿,不求黃金屋、顏如玉,只是喜歡,只是為了增加德行的光輝,甚至僅僅是為了在關鍵的時刻能夠看懂心上人的情意,那樣的看書不好嗎?我倒以為那是看書的美好境界。
小的時候,春秋兩季的周末,父親會帶我和弟弟到家后面的植物園,找一個干燥的地方,鋪上毯子,父親就在那里看書了。我和弟弟則在草里玩。中午,母親會提著簡單食物和水來,一家人吃點東西以后,仍然是各自看一本書。弟弟看翻爛的小人書,我已經可以和父母平等地看蘇俄小說了。母親有一次提到,你琴姨最喜歡屠格涅夫筆下的阿霞了。那一年,琴姨40歲,得心臟病死了。她是我印象中最美麗的女人,濃密柔軟的卷發,深深的潭水一般的眼睛,纖麗的手腳,只是臉色蒼白得過分。那樣的看書時光仿佛就在眼前,但讀書在今天已經完全變了味道。
和阿修見面,談話的主要內容有三:她的兒子杠杠;最近看的書;最近看的電影。有一次,我們在南崗常去的那家餐館,中午會有一個表情呆板的俄羅斯女孩來拉小提琴,一個禿頭的胖男人彈鋼琴,琴音在耳邊繚繞。看著對面的阿修,我說,身邊幸好有你這樣一個朋友,不會嘲笑看書、讀詩、看電影這樣的事情,并且能夠和你分享閱讀和觀影的喜悅。阿修說,我也是,我怕別人說我有病。然后我們惺惺相惜地看著對方,都很珍惜的樣子。梁文道在文章里曾經這樣寫過,“我們這個城市是不看書的,或者看書但不敢承認,又或者在家里偷偷摸摸地讀《尤利西斯》,然后在地鐵里要被迫拿著本《一分鐘經理》,以免被人當作怪物般恥笑”。
并沒有把讀書當作什么正大莊嚴的事情來做,只是喜歡或者習慣。而這樣的喜歡和習慣在這個功利的時代又真的會被人嘲笑,那種嘲笑有時候讓人覺得自卑,仿佛除了享受讀書的樂趣,自己是一個百無一用的人。記得有一次記者采訪許鞍華,說起自己的不足,她說:我長得不好看,分不清左右,學不會開車,常常要剎車卻踩了油門;而且我不會煮飯不會做家務,在生活中幾乎是個廢人,人多的時候我還不會說話。記者問她,那您擅長什么呢?她笑著說,我很會讀書,上學的時候都是得第一的。大家鼓掌。每當聽到這樣的故事,我的心都會獲得一點點安慰。但是,但是人家是名人啊,就像奧黛麗·赫本穿黑色平底圓口鞋引領了時尚的風向,咱要是這樣穿,人家就會說咱是從鄉下來的媳婦。
還好,好消息雖然少,但是很讓人開心。2007年7月的香港書展,那里的人像趕著參加迪士尼的免費開業慶典,人們背著登山包、拉著手提箱,排隊進場的隊伍曲曲折折,有幾公里之長,人們耐心地等待一批批輪流進場。有雜志甚至非常貼心地列出清單,除了50本好書書目外,還提醒你穿上軟底鞋、寬松T恤、帶自制三文治,甚至折疊軟凳。有人評價說:“逛書展都要有吃有喝有型,這倒是香港特色。”而香港是傳說中的“文化沙漠”,一個不愛閱讀的城市。這個周末去常去的那個書店,像往常一樣穿了寬松的衣衫,帶了餅干、礦泉水和椅墊。店員是打工的學生,男孩臉上有青春痘痘,渾身餿唧唧的汗味,女孩瘦瘦的,一張油臉仿佛怎樣都洗不凈,但我仍然喜歡到這個店里來,把要找的書的單子交給他們,自己就可以隨意瀏覽了。看著這些青春的男孩女孩,強似那些險些不識字的中年婦女店員,笨得要死,更年期壞脾氣又時常發作。
有吃有喝有型有書看,不禁讓人想起洛桑學藝的臺詞,多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