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5日,一個叫龍圳的小男孩在深圳死了。據說他是在4家醫院以各種理由拒絕接收他之后死去的,據說如果搶救及時,小男孩本來是可以不死的。
這事讓人悲憤,但對于一個負責的社會來說,僅僅悲憤是不夠的。以法律手段嚴懲相關醫生,才能更有效地防止類似悲劇。如果根據相關法律不能給這些醫生定罪,那么也許就應該改革相關法律條文。
6月底,美國有條似乎與此無關的關于“天價褲子案”的新聞四處流傳。事情是這樣的:兩年前,皮爾森先生發現洗衣店弄丟了他一條褲子,于是將洗衣店告上了法院,并獅子大張口讓對方賠償5400萬美元。其訴訟理由是干洗店門口的牌子“保證滿意”是對顧客的刻意欺騙。結果法官當然宣判皮爾森敗訴。
這事與其說是一條法律新聞,不如說是一條娛樂新聞,全美國都拿它來當笑話看。人們普遍認為皮爾森不過是在借機敲詐,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果真僅僅是個笑話嗎?我倒不以為然。皮爾森之所以如此“敢想敢干”,不過是因為在他涉足的這條“打官司生財”的道路上,實在有不少成功的前輩。
最經典的,莫過于1992年的史戴拉對麥當勞案。史戴拉因為不小心打翻麥當勞的咖啡燙傷了大腿,將麥當勞告上法庭,獲得64萬美元賠償。自此,“史戴拉獎金”就成了專有名詞,特指從“輕浮訴訟”中獲得的賠償,有人干脆稱之為“司法彩票”。與此同時,人們在“打官司生財”方面越來越有想象力,越告越離奇。熱愛吃麥當勞的人告麥當勞導致他發胖;有人在賭場輸了錢后狀告賭場;甚至有銀行搶劫犯因為被銀行的反搶劫裝置傷害而狀告該銀行。
雖然上述案例過于極端,但美國人對訴訟的熱愛可見一斑。不過這不是民族特性,只是制度使然。美國民事訴訟系統中的各種規定是助長訴訟傾向的一個重要原因,比如法院傾向于判決大額“精神損失費”和“懲罰性賠款”、在人身傷害案中“不贏官司不交錢”的慣例等等。總之這個系統中有很多因素都在慫恿你告吧,告吧,不告白不告。
“輕浮訴訟”的泛濫一方面造成大量司法資源的浪費,另一方面也構成對普通消費者的傷害,因為那些受到訴訟的醫生、公司、餐館,最終會把他們打官司的費用轉嫁到商品或者服務的價格當中,從而使普通消費者成為“史戴拉獎金”的實際買單者。這一點,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國的醫療系統:美國的醫療服務價格高得驚人,一定程度上就是因為醫生一旦因為醫療過失被訴訟,就有可能傾家蕩產。為了應對巨額賠償,醫生給普通病人開出巨額賬單,保險公司則把巨額賬單又轉化為巨額保價,巨額保價則又嚇得很多人買不起保險。反正從起訴人到醫生,從醫生到保險公司,從保險公司到普通民眾,一環扣一環,把美國的醫療費用抬到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這也是近年來美國民事訴訟改革呼聲漸漲的原因。改革的倡導者倒不是反對受害者奮起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而是主張在賠償方式和賠償數額方面有所限制,以盡量防止以訛詐為且的惡意訴訟。比如,限制“精神損失費”數額,限制“懲罰性罰款”數額,增加“專家證人”,采用“敗訴者付雙方訴訟費”制度等等。目前不少州級改革已經取得了一定效果,比如新澤西州在1995年民事訴訟改革后,醫療事故訴訟案從1997年到2004年下降了24%。
大致來說,共和黨傾向于大力限制“輕浮訴訟”,民主黨則認為限制可能侵害消費者權益。在不少民主黨人士看來,頻繁的訴訟正是保證產品安全和服務質量的動力。這一點不無道理。麥當勞的“燒傷賠償案”發生后,各大餐館都對“燙飲料”做出了更嚴格的管理;每年美國都有很多商家,因為害怕被起訴,從市場上大量收回有安全隱患的商品,默克醫藥公司因為止痛藥Vioxx提高心臟病的概率而遭到28000個消費者起訴,肯定讓各醫藥公司在研發方面更加小心謹慎;對醫療事故的高起訴率和高賠償額,也是降低醫療事故數量的一個有效手段。總之不管那些試圖摸“司法彩票”的人主觀上如何貪得無厭,客觀上卻能“激勵”商家、公司、醫生提高責任感。即便是笑柄皮爾森,沒準也能讓洗衣店以后更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們的褲子。
作為一個普通消費者,我們既不希望商家或者醫生的服務不安全可靠,也不希望為一小撮貪婪的“訟棍”納稅或者買單。但是在保護消費者權益和限制司法訛詐之間,未必沒有一個平衡點,美國的民事訴訟改革,正是在尋找這個平衡點。
回到小龍圳的情況,我們不禁要哀嘆,如果說美國到處是“輕浮訴訟”,那么中國的情形恰好相反,到處是“輕浮審判”。我們那么多醫生誤診、食品有毒、藥物無效,政府三令五申,民間人心惶惶,媒體忙不迭地曝光,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法院呢?司法系統的聲音在哪里?小龍圳這種情況,如果放在美國嚴格的民事訴訟系統里,估計怎么也會讓幾個醫生丟執照、破產,而如果有一堆醫生因為怠慢病人的病情而破產失業,想必整個行業的責任感也會由此增強。在一個地方,一個顧客燙傷自己的大腿都能拿到64萬;在另一個地方,4家醫院耽誤一個兒童的生命卻不受法律審判,要不怎么有人說“誰讓你不幸生在中國?”呢。
(作者系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