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40萬人在你家門口被打死、被強暴、被迫害,你會感到什么呢?如果你有正義感,肯定會對施暴者感到憤怒,會有幫助弱者的沖動,或至少為自己不能幫助他們而羞愧。但是如果這40萬人是在萬里迢迢之外呢?遠到非洲呢?確切地說,遠到一個你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地方——蘇丹達富爾呢?
也許你不會有任何感覺。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看“快男”看“快男”。
2003年初開始到現在,據聯合國的數據,蘇丹的武裝沖突已經導致了40萬人的喪生,其中無數死亡并不是武裝沖突本身的結果,而是由蘇丹政府支持的加寧韋德組織針對達富爾地區的非阿拉伯平民的襲擊所致。世界上主要的媒體和國際組織,都將達富爾危機定性為“屠殺”和“種族清洗”。
而我們大多數人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看“快男”看“快男”。
但是,如果仔細去深想的話,你也許會有些許不安:難道你家門口的那40萬人,生命比達富爾的那40萬人更寶貴?難道我們能夠僅僅用“看不見”去為自己的冷漠辯護?可悲的是,在一個信息全球化的時代,所謂“看不見”其實僅僅是選擇性失明而已。
的確有人感到了這樣的不安,所以我們才看到在美國,這個同樣距達富爾萬里迢迢的地方,竟然有成千上萬人在吃飯、睡覺、娛樂之外為達富爾人的命運奔走呼吁。不但要掃自家的“門前雪”,還要去管他人的“瓦上霜”。
為達富爾呼吁的組織里,最有號召力的莫過于“拯救達富爾聯盟”。它2004年6月成立,由160多個非政府組織結盟組成,目的是提高美國社會對于達富爾危機的認識程度、敦促政府采取更多的干預行動。2006年1月,該聯盟發起了“為達富爾發出100萬個聲音”的行動,號召100萬個人給布什總統發明信片,要求美國政府采取更積極的行動。6月底該活動結束,第100萬個簽名的人是希拉里·克林頓。
“聯盟”還與其他組織合作,于2006年4月底在華盛頓舉行了“拯救達富爾”示威,要求加強聯合國維和行動和國際救援行動。這次示威集會中有很多政界要人,也有喬治·克魯尼這樣的電影明星,但最重要的是,10萬普普通通的美國人也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其他組織團體也在積極行動。比如“屠殺干預網絡”,致力于動員群眾給本地的國會代表施壓,“提高政治家對屠殺保持沉默的成本”。它給政治家的“達富爾表現”建立了一個打分系統,并積極支持經濟團體對蘇丹撤資,批評美國政府對維和行動支持力度不夠,最近又發起了“詢問候選人”活動,“逼迫”2008年總統候選人們在達富爾問題上表態。再比如“學生立即行動”組織,主要通過學生的力量來給政治家施壓。2005年11月,他們通過給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盧格的政治捐款人施壓,加速了國會“達富爾和平與責任法案”的通過;2006年4月28日,850個學生參與了“學生游說日”活動,和國會代表舉行會談;同時學生們還成功推動了30所大學和8個州斷絕與蘇丹的投資關系。其他像“大屠殺紀念館”、“人權觀察”、“伊斯蘭救援”等等組織,都紛紛采取了行動。
表現達富爾主題的文藝作品也開始出現。流行美劇“急診室”、“白宮群英”、“第七天堂”,都有與達富爾相關的劇情,反映達富爾危機的電影、音樂、漫畫、圖書紛紛出臺。去年12月的一個民意調查顯示,62%美國人認為政府應該把阻止達富爾屠殺當作優先政策,在外交政策上,其重要性僅次于伊拉克問題。來自民間的這種壓力強化了美國政府對達富爾危機的干預態度。從去年8月“達富爾和平與責任法案”的通過,到布什政府對沖突雙方的幾次調停,從公開譴責蘇丹政府到對蘇丹政府實行經濟制裁,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是政府對民間壓力的呼應。
當然,僅用“心地善良”來解釋美國社會這種去掃他人“瓦上霜”的“非理性”行為是不夠的。這種風起云涌的人道主義關懷,很大程度是活躍的公民團體動員能力的表現,而不僅僅是民間自發的熱情。就算民間能夠自發地進發高度熱情,這種熱情的“可持續發展”,往往要依靠民間團體的機構力量。10萬人為了遠方的痛苦聚集到白宮前,絕不可能是誰一揮胳膊就能實現的,只有公民社會發達的組織資源才能讓一盤散沙的社會在必要時迅速“凝結”起來,并且通過源源不斷的“創意”給人們冷卻下去的激情加溫。當然,發達的公民團體也絕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它是政治自由、政策導向、一定經濟水平、長期公民意識教育的結果,一句話,美好的人性源于美好的制度。
美國社會對達富爾危機進發的異乎尋常的熱情,也與當年的盧旺達屠殺有關。1994年盧旺達有50-100萬人被屠殺,無論是聯合國還是美國,都沒有及時采取行動干預。美國社會始終對當初的沉默不能釋懷,一定意義上,這次面對達富爾的危機反應激烈,可以說是美國社會“贖罪”的一種努力。
在所有的殺人武器中,沉默無疑是最有效的。當蘇丹總統巴希爾用主權論將聯合國維和部隊描述成“殖民主義勢力”時,他是在試圖給人類的惻隱之心劃一個國界。而當那10萬個人站在廣場上為遠方的痛苦吶喊時,他們僅僅是在表達人類最天然的同情心,他們是在說,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一個無法用選擇性失明為冷漠辯護的時代,我們只能做一個世界公民。
(作者系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