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產社區里的基督徒以三四十歲的已婚中青年白領為主,有些還是生意場上身家過億的董事長、總經理一類,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有人把他們稱為都市新貴

深夜。臥室。燈都滅了,黑暗的房間里一片寧靜。
盧寧閉目凝神,牽著5歲女兒的手,跪在床上,向著窗,開始對天上的耶穌父親說話。
“謝謝你愛我們,謝謝你賜予我很美好的一天……”
這樣十分鐘的禱告,是正式受洗一年多的盧寧每晚的必修課,雷打不動。如果還有旁人在,形式就簡化為端坐床沿,在心里默念。
35歲的盧寧,是麗江花園1998年入住的業主。年初,她從干了十年的外企辭職,目前從事保健品營銷工作。像她這樣富足多金、生活康樂的基督徒在麗江花園還有很多。
他們的身份標簽
麗江花園坐落在廣州市番禺區南浦島,是著名的中產社區,常住人口在4萬左右。大約三年前,基督教信仰開始悄悄地在這個社區盛行起來。
“起初信的人還不多,但是鄰里串串門子,或者經朋友介紹,很快就認識了社區里不少基督徒。最重要的是,親眼看到那些教徒們大多家庭和睦人生美滿,就覺得信教這件事似乎真的很有說服力。”
盧寧自稱便是這傳播鏈上的一環,她最早是受朋友肖虹的影響而對基督教有所關注,信教后的她也不斷傳播福音給身邊的朋友。
盧寧拿出手機給記者看了一條短信,上面寫著:“今晚18點20分中央四套播放臺灣基督徒呂代豪從殺手到博士的傳奇人生,請準時收看。”
這是基督教在社區內的傳播方式,也是教友之間保持溝通的重要手段。
除了短信轉發外,有什么活動還會打電話通知,或者去社區網站發帖布告,相熟的教友偶爾還會舉家結伴出游。
成為基督徒后,盧寧有空就去聽些講座。講座由社區里的教會學校主辦,有談論夫妻如何相處的,有指導怎么教育孩子的……此外,社區內的以撒書屋也是教友們重要的活動據點。該書店是廣州市第一家專營基督類圖書的連鎖書店。常定期舉辦活動,加強教友間的交流。
在盧寧的描述中,這個中產社區里的基督徒們大概有如下一些身份標簽:以三四十歲的已婚中青年白領為主,有些還是生意場上身家過億的董事長、總經理一類,大部分受過高等教育,素質好。也可以簡單概括為:成功人士,都市新貴。
家庭教會式的禮拜
由于距離教堂太遠,人數多,麗江花園的中產白領們更愿意選擇小型家庭教會的禮拜方式。
每周末的禮拜,其實很像是一次home party(家庭聚會),只不過聚會內容既不是打麻將也不是喝酒吃飯,而是查經——查讀《圣經》。
通常來說,活動地點在組員間輪流。記者到社區采訪的這個周末,查經小組的十個人準時聚到了肖虹家。這次的主題是受到他人冒犯時要如何應對。首先由肖虹帶領大家查讀《圣經》里有關內容,然后聊天,各自談體會,把生活中的困惑拿出來討論。渴了喝茶,餓了吃水果,從形式上來說,“其實和朋友聚會沒什么分別”。
類似這樣的查經小組在麗江花園非常多。受制于某些因素,基督徒們都是“小圈子活動”。圈子的劃分也有一定根據,比如年齡相仿,職業類似,像肖虹這組基本就都是學中文出身的人。
填補焦慮中產的內心豁口
“像我這么驕傲的人,一直是個無神論者。”板寸頭、穿著褐色格紋短袖襯衫的段鈞,曾是個生意人,也曾經對基督教嗤之以鼻。“之前我去過一些教堂,看著全是老弱病殘,我就更覺得虛無縹緲的信仰毫無意義,我是不需要的。”
段鈞同樣畢業于某大學中文系,1998年他帶著太太南下闖廣州,“那時候生意真正是做大了。”白道黑道的交道都要打。那陣子,我的道德觀全崩潰了,去了夜總會我才知道,原來這才是有錢人的生活!我也開始跟著混了,一個月沒十天晚上能著家的”。
紙醉金迷的代價是一場悄然到來的劫數。“大樹”官員出問題了,連帶著倒掉的,包括了段氏企業。一時間,債主如仇。像港片里常見的那樣,段鈞陷入了被黑社會追殺的境地。
就在窗外的江邊,他猶豫思考了好多天,最后橫下一條心,把那些“黃色的、算命的、風水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綁上一塊石頭,全丟到江底了。然后聽從朋友的建議,段鈞信了基督,“牧師告訴我,奉神的名,那些恐懼就會消失”。段鈞開始暗自禱告,大意是求主恩賜他勇氣,讓他不再害怕,敢跟為債務追殺他的客戶通電話。
十幾天后,被段鈞稱之為“奇跡”的事情發生了。十幾個客戶,港商臺商美商,異口同聲地不逼債了,不找人“做了我”,欠著的錢準允以后再還。當晚,如獲新生的段鈞大搖大擺地出麗江了,“我知道我要起來了。”
現在的他,做起了圖書出版業。雖不如從前開公司那么有錢,但“整個人變得平靜了,容易滿足”。
“其實人生下來就是不完整的。以為掙更多的錢,住更大的房子,娶漂亮的老婆就會更開心。但當這一切都擁有了,才發現其實并不開心。人的內心始終有個空洞。”經歷了大風大浪已屆不惑的段鈞這樣感慨。
等待救贖的婚姻
事業成功家庭幸福的邁克夫婦是麗江花園里受人艷羨的一對夫妻。邁克高大帥氣,太太鄧安安漂亮優雅,看著就是養眼登對的一對兒。相識19年,相戀13年,如今邁克開公司,太太在中國移動上班,寶寶在蒙特梭利幼兒園。
這么恩愛的一對當年卻“差點分道揚鑣”。
“其實如果不是信教,我都不知道我們現在是否還在一起,我也許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邁克看著太太認真地說,鄧安安安靜地箋了笑,點頭贊同。
五年前,他們遭遇了婚姻危機。兩個人甚至一度悲情地篤信:婚姻就是愛情的墳墓。
像大多數白領一樣,兩人撲在各自的工作上,缺乏溝通和交流,寶寶丟給爺爺奶奶帶。“我知道婚姻出了問題,看似事業成功,但是心靈空虛失落。事業和家庭之間不能平衡。”鄧安安說,“那個時候,我們甚至都懷疑對方是否適合自己,我們真的要一輩子走下去嗎?”
偶然的機會,鄧安安讀了《圣經》里的《論賢妻》,“受到極大觸動”,也徹底改變了對婚姻的認識,“以前只知道埋怨對方,哀嘆自己倒霉,沒嫁個好男人。《圣經》就像一面鏡子。讓我看到了自己內心的污濁。”她從過去在家里的女強人變得謙卑了,柔和了,人也因此常常感到喜樂。
“以前我愛她,愛的是她的好,她對我好。信了基督之后,我愛的是她的不好,我愿意去包容。”生意人邁克信手拈來個比方,“以前的婚姻就像合同,你不做,那我也不做。而現在,婚姻更像是種盟誓。你不做,我還是要做。以前總是覺得對方有問題,覺得對方不好,而現在更多看到的是自己的不足,特別強調克己。信仰已經成了我們婚姻的基石。”
這番話邁克說得認真而坦誠,坐在一旁的太太一直微笑望著他。其實,太太為了經營婚姻和教育孩子也做了犧牲——主動申請調換到工作量小一些的部門。
他們不但成全了家庭,還嘗試反饋社會。他們兩口子通過考試成為了“全球華人家庭更新協會”的輔導員,每周有兩三個晚上,他們會和出現家庭危機的夫婦們聊天,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在這個中產社區之中,很多人跟邁克夫婦一樣,首先是因為希望挽救婚姻危機而走向信仰,也有的是為了在競爭激烈的職場環境里給自己減壓,也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都是帶著自身的困惑信仰上帝。在接受記者采訪的人當中,大多表示信教拓展了自己生命的寬度,讓人學會了愛與寬容,甚至是更加積極進取,而較少出現一般人們所擔心的“消極”、“保守”以及“宿命”。
“禱告也是給自己一個自省的機會——在那種特定的儀式下,讓我有機會認真地想一想: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會讓我最快樂。”盧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