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請賽先生

這事若發生在美國，張建民的行為將被立刻裁定為虐待兒童罪

8歲女孩張慧敏在父親張建民的指揮下，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長跑，從最南端的海南三亞出發，一直向北，為的是萬里長跑迎奧運。

若從實現理想的角度來看，這樣的長跑顯然是合理的；若從支持奧運的積極效用來看，這件長跑壯舉無疑意義深遠。可問題的關鍵是，我們評判事物是否正確、是否值得鼓勵，要以一套規范準繩去考量。凡事都有標準，這標準應該是科學，而不是傳統道德。

8歲孩子每天跑60公里，如果有醫學證明這對發育中的身體沒有任何不良影響，符合科學，那么就是合理的。但檢查顯示張慧敏的身體目前已經處于明顯的疲勞狀態，雖尚無大病，可因為身體心智都處在發育階段，長期下去將會給她的骨骼、心臟、神經系統等帶來嚴重的損害。也就是說，任何一個保健醫生都可以用精確有理的科學證據，去推翻一個父親的一廂情愿和無理偏執。

這事若發生在美國，張建民的行為將被立刻裁定為虐待兒童罪。可中國自古以來的封建意識殘存至今，人與人之間不存在真正的平等。張建民出于“補償心理”，在女兒尚無完整個人意志的情況下，把自己當年未圓的“長跑冠軍夢”強加灌輸給女兒，孩子不能夠擁有自己，被父母所有，成了父母追夢的工具。再比如《大宅門》內，主人可以隨意剝奪下人的這個或那個權利。這些都是傳統文化的缺陷，財產物品可以私有，但人格不能私有，生長權、生存權、健康權也都不可以被剝奪。

更加悲哀的是，三綱五常的傳統訓誡下，人們似乎也習慣了這種不平等。孩子即使被打被虐待，也想不到要去告狀、爭取維護自己的權益，而偏生法律又明文規定“不訴不理”——不管是不是有意的漏洞，結果是，我們只得眼睜睜看著一樁樁類似的虐待事件，就這樣湮沒于受虐者的忍氣吞聲和默默承受中。

所以，整個社會要盡快建立一套科學標準和法制標準。過去我們總習慣從道義感、道德角度去判斷，現在是時候請出年輕的“賽先生”坐陣了。否則標準模糊不清，任何討論都將淪為喋喋不休的口水戰。

我們的傳統對人、對孩子的認識，或把他當白紙一張，想怎樣涂抹就怎樣涂抹；或把他當空船一艘，想往上載重多少就載重多少，也不管他是否真的能夠負荷，是不是已經吃水過度快要沉了。以科學的教育觀來看，人其實是個“種子”，自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是有生命的。澆水灌溉，照射陽光，不同階段是不同階段的生長任務，一切都應當遵從科學規律。

郎朗8歲開始練鋼琴，這很正常很科學，因為重點練的是手指部分的小肌肉。日本訓練女孩子從小就大冬天也穿單薄短裙，此舉并非虐待，而是有意培養孩子的意志和抗寒能力，不易感冒生病，這是經過科學實驗證明的。叫8歲孩子渡海峽，那是超體能，是不科學的，但若渡個游泳池，則就是鍛煉身體。所以科學就是得提供一個標準量，一切參照這個標準，一不想當然，二不找傳統。

另一方面，在整個事件中，父親張建民顯然也存在一種獵奇心態。為了尋找獨特性，而忽視了科學性。如果換成是一個18歲的孩子長跑，大約也就“泯然眾人矣”了。

獵奇心理的濫觴，是中國人文化觀的一種攀比心理。有這么一個笑話，說的是各國文化觀念不一樣，直接影響人在關鍵時候做出的反應：一艘船就快沉了，5個人不肯跳海，船長出來勸說。視體育鍛煉為生命的英國人，聽說跳海是一種體育鍛煉，那自然跳法國人一聽說跳海很浪漫也跳了；德國人一聽有命令二字也立刻跳了下去，因為它是個紀律國家；美國人最講實際，船長一說跳海有保險，不可能不跳；輪到中國人，“他們都跳了你跳不跳？”

攀比，總拿別人做標準，漸漸衍生出中國人的獵奇心態。當年大煉鋼鐵“超英趕美”是如此，現在張慧敏萬里長跑也是這樣。有郎朗、丁俊暉等天才培養的成功范本在前，其父也如法炮制，從小訓練女兒，并拓展出長跑這條新路線，好像跟別人不一樣便是了不得的，卻忽視了人體的科學發展規律。

其實，隨著現代社會的日益開放和價值取向的多元，類似“癡人說夢”的奇人怪事層出不窮，若不去報道不去理會，估計也就雷聲大雨點小。可媒體自己常常大驚小怪，沒個標準，人云亦云，還樂此不疲地幫著傳達癡狂夢境。試想如果張慧敏沒人報道，大概也就悠悠停停地跑下去了，其父追名求利的隱秘目的自然也將化為肥皂泡。

當然，有什么樣的觀眾就有什么樣的演員，有什么樣的受眾就有什么樣的媒體。造成現在這種凡事以獵奇為上的局面，受眾和媒體都有責任。

從某種角度來說，父親張建民其實也是媒體的受害者。過去媒體無論報道任何天才兒童，都是從父母的從小培養入手，仿佛父母可以主導孩子的未來，把父母能力過度放大了。所以，我們的媒體是否應該以更加科學的標準對待新生事物，而不要未經審視評判就一窩蜂盲目報道?這正如吃東西，拼命塞填吃到傷，從前的好胃口可就回不來了。

(作者為成都光亞學校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