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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殺母事件

2007-12-31 00:00:00林珊珊蔣志高
南方人物周刊 2007年30期

這個三口之家曾經的生活就像張曉剛的那張油畫,貌合神離,奇怪地捏合在一起,又殘暴地裂開。

張明明決定殺掉他的父母。

這個想法在他腦中盤旋了差不多兩個月。

“我想,只有殺了我的父母,才能讓我多年積累的仇恨得到釋放,讓我真正地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

1991年11月25日,陳菊生下了他;2007年6月12日,他將陳菊打暈、掐死,然后割喉。

其間,陳菊打開大門慘叫一聲,但門很快又被關上。那就像荒林里一聲絕望的鴉叫,一切又恢復了寂靜。

這幽暗的小巷的深處,有一個拐角,幾棟四層高的樓房圍成一口天井,張明明的家在這兒。抬起頭,天空依舊是一條狹長的線,被錯綜復雜的電線切割得支離破碎。一米多寬的小巷兩邊房門緊閉,垂吊的女人內衣透著濕氣,牛仔褲則似乎長年掛在一邊,一動也不動。還有一個個小口子,連接更小的巷子,有時候,一個安靜的小孩跟著一個女人拐進去,或者,一個謝頂的中年矮男人藏在巷里,睜大眼睛瞪著過往行人。聲音從遠處隱約傳來,光亮在100米外的巷口。

那天下午,父親張柱良就從這個巷口逃了出來。

“今天是個好日子……”在廣州一家嘈雜的手機賣場,劣質的音響播出的音樂就像是暴發戶在大聲說話。

張柱良抽著紅雙喜,手微微地顫抖,煙霧輕輕裊裊懸浮著空中,他的目光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數十年后,有一天,我們也會經受這樣的疑問,你收獲了什么。張柱良的答案是:賺錢。

1994年的春天,我只身來到廣州。想象中的廣州很繁華,但不是那么回事。站前路那家大酒店當時還只是一個大土堆。下了火車,我看見到處是賽馬的宣傳,涌動的人頭。我擠在人群中尋找大哥張光榮,來之前,他對我說,下了車說找河北老張,他們都認識我。可當時大哥在花都。當晚我睡在韶關大廈下面的廣場,半夜一拳頭打在我胸口,我驚醒過來,丟開旅行包逃走了。接下來的兩天,我在車站晃來晃去,檢查人員盯著你,你吐口痰,丟一片紙屑,就跑過來,罰款十元。我僅有的四十塊錢很快被罰光了。我只能幫人提提行李,兩三天就混過去了。

我跟隨大哥賣黃牛票,那時火車站的生意真好,天天都像春運那些人排著長長的隊伍,到了窗口,售票員就說沒票了我們就湊上去問,老鄉,去哪的,幫你買票。我們很容易拿到票,他們售票的每天回家兩個口袋滿滿全是錢僅做了兩三個月,我就做不下去了,我總問到便衣,而且,騙人這事我干不漂亮。當然,最無恥的不是我們,而是那些敲詐的,他們奪過旅客捏在手里的票,“給我一百塊,不然把它撕了。”

接下來將近十年,我幾乎都在當保安,跟過服裝場、酒吧、夜總會、地下賭場……

1996年,你知道,到處都是歌舞廳那時我在沿江路一家歌舞場當保安。圣誕節那晚,門票200塊錢一張,等著跳舞的人排著長隊擠在陽臺上。那一年前后,我認識一群流氓。我們四五十人自稱河北幫,幫人看場、收債和打架。老大一叫集合,我們就掄起水管、排骨刀,涌上去往人家背上胳膊上亂砍。有吃有住有玩,我們都很樂意我們被抓進派出所無數次,又放出來。

當時,大哥承包了幾家酒店的洗碗活,幾十個工人都是去火車站找的那些沒飯吃無家歸的人,提供吃住,一個月350元,大哥每人賺上一百。老李是這些流浪兒中的一個,后采他結識了賭場總經理,就介紹我去當保安。老李后來失蹤了,那時我就知道,我們這些人都是不長久的。

那是1997年,一個地下賭場每天賺上十幾萬。只要我站在那里,就會忍不住想賭。結果工資剛發,一眨眼就輸光了。一想到該寄錢回家,我就特別緊張。到了年末,賭場聞風警方要大規模打擊地下賭場。我們就自行解散了。

1998年,我在一家樓盤終于當上正規的保安,到了2001年,還混上了保安隊長。可是,不久,開發商與物業分家我又失業了。

我重新回到賭場,這下賭場都是先進玩法了,最主要的是玩老虎機,還有一些黑網吧。一次警察來檢查,我們立刻趕走所有的少年,但還有一個少年玩得入迷怎么也不肯走,就被我們打了。再后來,他的媽媽闖進來了,操起凳子往電腦砸過去,我就罵她:“是你兒子自己要來的 我們又沒強迫他。”

2003年,我開始和老婆在廣州賣燒烤,到了2004年,老婆說兒子也大了,讓他來幫忙吧,于是,我們一家三口住在瑤臺,相依為命,靠賣燒烤為生。

這是瑤臺,離廣州火車站不遠的城中村。一座不夜城,夜幕降臨,它的黎明剛剛開始。濃烈辣椒味混著啪啪炒菜聲彌漫在小巷里。夜晚九點鐘,才起床不久的張柱良踩著他的黑色28時自行車出發了。

車后架上躺著一個泡沫箱,里面堆著雞翼、雞腿、羊肉串、秋刀魚……盒蓋上倒扣著兩張小凳子,茄子、菲菜陷在里頭。緊跟在他后面的,是兒子張明明,騎一輛26式自行車。8點半,他準時從網吧歸來,把一張沾滿油污的長方形小桌子,燒烤爐緊緊綁在車架上。此時,陳菊剛剛上了香求完平安,關上燈,鎖好門窗,也出門了。

張柱良經過一個小店,幾個外省大娘在看電視扯家常,店主是一個穿著睡衣的微胖男人,幾個小女孩呱呱地吵。往下走一點,有一個公用電話店。窄小的店面里,散散落落地在墻邊擺著幾部電話。

這一家人在三元里一帶賣燒烤,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晚上九點鐘出檔,凌晨三四點收檔,然后睡覺。中午醒來,切肉、洗菜、調料、串羊肉串。晚上再睡上兩個小時,叉出檔了,日復一日,如今是第五個年頭了。

這一天是2007年6月11日,只是時間洪流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日子,卻足以拒絕這個家庭繼續前行。

張柱良往左拐出小巷。這條街總是這么熱鬧。穿開檔褲的小男孩在路中間嗑瓜子,鼻悌滴答、懵懂地看著你,中年男人圍成一桌桌喝酒、搓麻將,小攤販的玉米、番薯散發出熱騰騰的香氣,手機店里各種音樂混雜著人聲車聲孩子的哭鬧聲鼓搗著人們的耳朵。

在路的盡頭他向右拐,那是一條陰暗狹小的路,只能推著走。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這條街還很安靜,到五點半,每走幾步就可以看到一個站街女。

有時她們抓住他的手,“要不要?”他罵道,“每天都看見我經過,還抓!”他厭惡地甩開手。

可有時,他也心生同情。一天中午,他在街上亂逛,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穿著短褲,黑色男裝背心,呆呆地站在前面。突然,她大喊大叫,闖進檔口,拉住一個男人的衣角,哭喊善“爸爸,別不理我!”那男人用力地踢開她,她又闖進另一家鋪面,又被狠狠地踢在街上。他看著她,真想把她送到派出所。但很快,他打消了這種念頭。這些人都認識他,很多雙眼睛盯著他。他只是想著,這個倔強的女孩子,一定是想不開,受不了,被生活逼瘋了。

要是軟弱一點的,就屈服了,不久后還會招來同鄉姐妹。她們或許在火車站流浪,或許是離家出走的,被騙到一個地方,賣淫。在這個街頭,他撞見過七八個神經錯亂的小姑娘,有的亂跑亂叫,有的癡呆地望著天。此后,便永遠地消失了。

眼下,這條路成了一個小經濟地帶,人們在這賣手機、食物、性用品、藥品。

幾分鐘后,一家人擠出瑤臺村,來到廣園西路。一條寬闊的街道就在腳下延伸了,到處都是汽車,高架橋上的疾馳而過,地上的擁擠混亂。

他們橫穿過車流。沿著三元里大道一路上坡。沿途都是嶄新的酒店及貿易公司,招牌上有各種語言,英文、俄文、阿拉伯文都有。

一段長長的上坡路。張柱良吃力地踩著。他忍不住想,這滿大街的人誰看得起我呢?

這天中午,他穿著粘乎乎的大褲頭,趿拉著拖鞋,兩手滿滿提著肉和菜從市場回來,朝一個30多歲的男人點點頭。那個男人頭發齊整,皮鞋锃亮,禮節性地點完頭又和周圍的朋友談笑風生。

他決定,別再和他打招呼了,顯得自己多卑微。他想,那男人一定輕聲地說,他是賣燒烤的。“賣燒烤的!賣燒烤的!”十年前,這男人和他一樣,也只是廣州一家夜總會的小保安,他們一同打架,沒準還打過他,如今,人家漂漂亮亮地成了個悠閑的地頭蛇。

他被這男人刺痛了,但他不停告訴自己,不能停!不能停1

2003年以前,他不過一個窮光蛋,倒霉鬼。一做生意就虧得血本無歸。

在河南老家,他賣過鹵豬,每天把生豬肉一千斤一千斤地運回家,鹵完后再運到50公里外的安陽市區去販賣。不幸的是,來了個五號病,沒人敢吃豬肉了。豬肉堆在家里讓人發愁。再后來,看到別人倒賣棉花發了財,家鄉盛產棉花,他也就偷偷地收購一些拿去賣。朋友開著改裝摩托車,他坐在一車軟軟的二級棉花上,喜滋滋地想著賺上一千塊。可到了隔壁鎮的工商局門口,爆胎了。他跑回家來拿輪胎,回去時,車子被工商所帶走了,他們開了四級鑒定,低價收購了這一車棉花。后來,他橫著膽再干一回,結果又讓鄰縣的工商局給抓了。

他媽媽說,會做生意才算男人。現在,他賣燒烤,每晚能賺幾百塊,他成了五兄弟中最有錢的那個。2004年,張柱良母親得了食道癌得動手術,幾兄弟中他出錢最多。

多虧了這小生意,家里才建了樓房,那是給張明明娶老婆用的。在河南老家。結婚總是那么早。張柱良和陳菊結婚時,才20歲。

堅持,堅持,再過上兩年,他將做爺爺,老婆將做奶奶,終于享清福了。陳菊總說,你不會賺錢,隨便再找一個都比你強。他笑著說,有了錢,就不要你了。有時,他也會哄著她,年輕時總得吃苦,等兒子大了,做了奶奶,就可以享福了。

他告訴自己,他是一家之主,他要在前面領跑,其他人要跟著他跑。

張明明呆呆地騎著車跟在父親后面。他盼著下雨,下雨就不用開檔了。去年,他總是找比他大兩歲的老鄉,同是賣燒烤的周周一塊玩。有一次出去擺攤前天色忽然變暗,大雨將至。張良柱踩上車了,他卻往相反的方向找老地方上網。到了燒烤點,張柱良發現兒子沒跟上來,立刻打了電話給周周。

“明明在你那嗎?”

“沒呢,叔叔,快下雨了,今天就別擺了吧。”

“不用騙我了,他一定在你那里。”

周周只得把電話給了明明。

“你馬上給我過來,我是一家之主,我說了算。”

他嗯了一聲,掛了電話,踩上車走了。

“從我被媽媽帶到廣州那天起,我仿佛就于(與)世隔離了。”

2004年9月,張明明在河南老家讀完4年級,陳菊決定將他帶到廣州。

臨走前,張明明拖著堂妹靜靜的手說“過去的明明已經死了,現在的明明已經不是以前的明明了。”

在前一年,他也來過廣州,在廣州金泉學校念4年級,這是一家外來工子弟學校,一個學期的學費大約是1200元。

有時,張柱良看到他渾身淤青,問他,總說是摔傷的。“為什么身體前后都有傷呢?”他不說話了。

至今為止,也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一個學年以后,他對母親說想回河南了,他離開了金泉學校。今天再去那里,找不到他的檔案,找不到他的照片,找不到認識他的老師,和他生命有關的痕跡都沒有了。

他似乎只有網絡了。

在廣州的現實中,他沒有朋友。從前有過,在金泉學校他有個要好的哥們,打架都在一塊。那時明明被欺負了,他就幫他。哥們上了初中,他倆也失去了聯系。

他有個網絡好友叫小白,他叫她姐姐。

他對她說:“我很悶,我沒有朋友,也不會講話。”

下午六點到八點半是他的上網時間,“可是,爸爸媽媽卻不允許我去上網,讓我用上網的時間多睡會。我覺得這是在禁止我的自游(由)”。

“廣州很繁華,但我很孤獨。”

張明明跟著父親往前騎,將瑤臺拋在身后。旁邊的瑤池酒店依然霓虹閃爍,漂亮的服務員在門口排成兩排長長的隊伍,每有客人進入,就齊刷刷地彎腰鞠躬。

去年五一,張明明看見一個比這個更高級的酒店,門口貼著招聘啟事,上面寫著招一名經理和幾名服務員。那時他陪最要好的堂哥阿強在廣州找工作,他拉著堂哥湊上去,指著第一行:

“哥,趕明兒我去面試總經理。”

“就憑你?你啥也不會,憑啥去當總經理。”

“就憑我的智商,過幾天當給你看。”

來廣州之前,阿強想象這個城市漂亮,干凈,就像電視里演的一樣。要在這謀上一份工作就好了。中午下了火車,他跟隨著叔叔張柱良,一路來到瑤臺。第一次走進這條小巷時,他就想,我再也不要走這條街了。穿過幾條陰暗的小巷,阿強來到叔叔的家。張明明還在房間里睡覺,阿強敲敲房門,是表弟小狀來開的,小狀大聲說,“明明,明明,快起床,你哥來看你了。”兩年沒見面了。張明明睜開眼,慢慢站起來,聲音很輕:“哥,你來了。”

“我心里有點失落,他不是興沖沖跑上來說,哥你來了。”阿強說。

他眼前這個小男孩變了,滿臉痘痘,悶聲不語。

張明明其實是很開心的,只是不愛說出來而已。小時候,他被欺負了,堂哥一定是第一個幫他去討回公道。張明明不愛打架,別人打架,他就站在一邊看,不動手。不過,要是給人欺負了,那是一定要報復的。那年他12歲,被同學欺負了,他氣沖沖跑回來,脫掉上衣,掄起棍子就往人家家里跑,被人家打回來了,他才叫上,堂哥,堂哥又叫上他的哥們。

接下來的日子,他晚上照常出檔,白天就陪堂哥四處找工作。

有一次,經過一條黑巷子,一只只碩大老鼠在他們面前竄過。

“真不想走這里。”阿強說。

張明明走在前面,沒有說話。

來在大路上,張明明突然說:“哥,廣州和你想的不一樣。”

“這么晚才回來,要耽誤生意了,干活去!”張明明踏進家門,陳菊劈頭就罵。他不耐煩地說,“很累了,讓小狀干去。”他把門用力甩上,倒頭就睡,陳菊在門外嘮叨起來,“連小活都干不好,怎么掙大錢!”

但這一天,他心情頗好,他對阿強說,我要寫兩本書,到時請你當男主角。阿強笑笑。心里想,你怎么寫得出來呢。

接著,他對著阿強手機陶醉地唱起林俊杰的《曹操》:

“不是英雄不讀三國,若是英雄怎么能不懂寂寞。獨自走下長坂坡,月光太溫柔。曹操不啰嗦,一心要那荊州,用陰謀陽謀明說暗奪,淡薄。

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不休。兒女情長被亂世左右,有誰來煮酒。爾虞我詐是三國,說不清對與錯。紛紛擾擾千百年以后,一切又從頭。”

他把自己的歌聲錄在阿強的手機上,一遍又一遍。他已經很久沒說過那么多話了,也沒這么開心過了。他的嗓子很快就累了。中途休息的時候,他對阿強說:

“哥,我就是要做曹操那樣的人。”

“為什么不做呂佰呢,呂布最能打,身邊還有個美人貂嬋。”

張明明想了一下,說:“不,還是曹操有勇有謀。”

跟著,他又對著手機唱起來。

聲音有點大,張柱良啪啪地打著他的房門,他們不敢再出半點聲音了,蓋起被子趕緊睡覺。

張明明的確寫過兩本小說,一本叫《雪山劍派》,一本叫《十八金甲將》,在他心中,這是他夢想起飛的舞臺。

一天晚飯時,小狀進出一句話:“咱們家出了個作家啦!”

“什么作家?”父親很好奇。

沒等張明明回話,小狀接著說:“他要寫劇本,還要請成龍拍。”

父親一下笑了:“好呀,寫了給爸看,我雖然不會寫,但還是會看的,要寫就買筆買稿紙去,好好地寫。”張明明點點頭,靜靜地吃飯。

不久后,一天夜里,客人散盡,一家人收拾著檔口。在三元里紀念碑旁邊,張明明發現了一張被丟棄的桌子,他將桌子掄起放在車架后而,搬回家,擦得干干凈凈。接下來幾天,他安安靜靜地趴在桌子上寫作了。

傍晚六點鐘,一家人吃過了晚飯,父親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張明明挪過去,將兩頁稿紙遞給父親。

“嗯,錯別字很多,但情節還不錯,好好寫下去。”

張明明靦腆地笑了。

一年之后,張柱良回憶起這幾天,他的臉上總掛著微笑,這幾乎是他們父子最溫馨的時候,那時候,張柱良傍晚不睡覺了,專心看兒子的小說。除了找資料,張明明也很少上網了,專心寫小說。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湖南的網友小白。

“你是做什么的?”小白問。

“我沒做什么,在家寫小說。”他很驕傲地回答。

“好厲害哦,寫得怎么樣?”

“我爸說不錯。”這應該是這兩本小說的唯一讀者了。

“你知道成龍的郵箱嗎?”

“我不知道,你可以到網上查查。”

“你有郵箱嗎,能不能借我?”

小白將她的郵箱借他了。后來,他找到了成龍的郵箱地址,成天給成龍寫郵件。

2006年9月27日,他在新浪開通了自己的博客——名字叫“等待夢想”。

張明明每兩三天就拿一集給張柱良看,但父親發現他的字越來越潦草,情節越來越混亂。

二十多天,兒子寫了十多集。有一天,張柱良說:“我不知道你在寫什么,肚子里沒墨水,自然是寫不好的……你這是沒先學走先學飛,還是從小文章寫起,好好研究《廣州日報》那些小文章是怎么寫的,然后去投稿。”

一天清晨,他和周周去進貨,他問周周:“知道廣州日報在哪嗎?”

“知道,那有我很多賣燒烤的朋友。你要干嘛?”

“帶我去。”

終于到了廣州日報社,他停下了車,抬頭望著那幾個紅色大字。

“你來這做什么呢?”周周問。

“我想投稿。”

“哪有那么容易呀?”

張明明沒有回答,只是笑笑。

“進去看看吧。”

張明明看看守在門口的保安,搖搖頭,騎上自行車走了。

2006年12月6日17點14分,他在博客上寫道:廣州日報的各位記者你們好。我是向你們報社連載欄目中投稿希望可以上報。有什么意見可以給我留言。

雪山劍派//////作者<張明明>武俠小說,第一集,天玄地門。

下而沒有了。

十一

每次上網,他就問小白,有我的郵件嗎?

沒有。

一天的燒烤忙完了,一家人圍在桌子邊休息。

“作家,成龍給你打電話了嗎?”小狀逗著明明。

“不久他就會給我打電話了。”

父親心里暗暗發笑,于是故意問道:“他怎么給你打電話?”

張明明指了指父親別在腰間的手機:“就打咱們叫燒烤這個電話。”

“那你叫成龍晚上9點后才打過來,白天我們可接不到電話。”父親哈哈笑著:在城中村,他們花360元租的房子里,手機是沒有信號的。

張明明不吭聲了。

這些關于小說的往事被2006年的尾巴甩開,張柱良再沒聽過,也沒向兒子打聽過。

張柱良恢復了晚飯后的睡覺,張明明又恢復了上網。

2006年底,他和父母回老家過年,這是他來廣州兩年后第一次回家鄉。當晚,他叫上最好的朋友佳林、李闖直奔網吧,玩一個叫“半條命”的游戲。凌晨,他不想回家,和佳林跑到廟里頭,折了一小擁樹枝生火取暖,火苗一下躥了一米多高,他倆趕緊把火熄滅,撒腿就逃。

這年春節是這幾年中最好的時光了。18歲的堂哥阿強也結婚了,他有了自己的家庭,不再上網玩,他要更努力地賺錢。

20多天的假期轉眼過去,來廣州前,張明明對阿強說:“哥,我不想去廣州了,我想在家里打工。”哥哥幫他向陳菊說情但母親說,再說吧,再做一兩年。

再說,再說到什么時候呢。

十二

張明明跟隨父母再次回到廣州。

他漸漸不和李闖來往了,這個童年時的伙伴,已經在老家的公交車上上班,每天負責拉客。張明明疏遠了他,只說了句,“他變了。”小狀到過完年就到天津打工去了,這個愛說話的孩子一走,張明明清靜了,但這個家庭也越發沉悶了;去年同他一塊進貨、打籃球、跑步、上網的周周開了燒烤分檔,有了摩托車,有了更多朋友,也更忙了。

現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父母。

他像是生活在時鐘上的秒針,被其他兩根牽動,日復一日地干著同樣的活:凌晨四點幫忙收檔回到家,然后踩40分鐘的單車去和平西路的凍品市場進貨,四十斤雞腿,二十斤羊肉和火腿。

他第一次在凌晨單獨進貨的時候,媽媽很緊張,罵張柱良怎么可以讓他一個小孩去,出事了怎么辦。父親也很擔心,睡不著覺,就一直站在路口等。結果等到早上7點多他才回來。“問他怎么那么晚,他就說車壞了,要修理。心里還是生氣,但看他滿身大汗,就沒生氣了。以后就讓他一個人去。”

半年時間,他就像一只老鼠,在深夜獨自穿梭在城中村。

他上網越來越頻繁了。

網吧藏匿在鄰巷一家小賣部后面,張柱良在兒子和老鄉的一次對話中得知網吧地址。他走進去,逼仄的空間擺放幾臺電腦,坐滿了人。張明明弓著背雙手交叉快速敲打鍵盤。他推推他,兒子扭過頭,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張柱良沒說話,轉身慢慢走了,過一會,兒子運桌子和燒烤爐來到了賣場。

十三

平常,父子倆一天說不到五句話。幾乎連架都沒吵過。他們的對話只有三種可能:一是父親自上而下的命令,二是兒子自下而上的匯報,三是上網前借口與反借口的對峙。

下午五點半是家庭的晚飯時間。張柱良坐在床上,老婆和兒子則坐著小短凳,他俯視著他們。他喜歡這種感覺。

張柱良吃飯很快,兩大碗一下就吃完了,然后坐在床邊看電視,這時他們都還端著飯碗。張明明注意著父親的一舉一動,父親一走開,上個廁所或洗個手,他趁機就溜了出去。有時父親躺著,哪也沒去。時針慢慢擺到六點,他等不及了,網友在等著他呢。

在網上,他可以和好友聊天,在他的QQ上,有72個好友。和他們聊天讓他可以找到在孤獨之前的那種快樂,這種孤獨在他來廣州后已經像爬山虎一樣死死纏住了他,無法擺脫。他還可以在游戲中做另一個自己,他不再是一個賣燒烤的,而是一個除暴安良的警察或者是一個拉風的卡丁車車手。這兩種快樂讓他在這種厭煩的生活里有一點放松。

“我去打個電話給朋友”,“我去買東西”……他低著頭等張柱良回話,張柱良沒吱聲,只半閉著眼看著他。他慢慢抬起頭瞅瞅父親,又低下頭。

有時父親就直接說“不行”,他就咬著嘴,扯著衣角,站在門口不時扭動身子,猶如毒癮發作。父親五指輕輕一揚,他立刻彈了出去。

父親知道他去上網,他也知道父親知道。

十四

有時候,張柱良怒了,吃過晚飯,突然把飯碗往桌上用力一擲,指著張明明,一字一頓地說:“從今天開始,不許你再去上網。”張明明不敢吭聲,放下飯碗往房里跑,啪的一聲把門關上。母親敲敲門,“什么事?”他沒好氣大聲說。“拿東西!”“明天再拿!”張柱良親自出馬,咚咚咚敲著門,“什么事?”“拿東西。”張明明連忙開了門,又躺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他又在屋里團團轉,不時觀察父親的動向,如果無機可趁,他又支支吾吾開始找借口了。

借口找多了,他就赤著上身穿著短褲跑出去。張柱良想,他總不會赤著身去上網吧?便沒叫住他,可他還是8點半才回到家。賣燒烤時,張柱良對他說:“上網也總得穿上衣服吧。”他不回答,走開了。

借口仍然需要找。一次,張明明吃過晚飯,對父親說“我要去買鞋墊。”父親說“行,五分鐘后回來。要是想上網,就別找借口。”他靠在門上,歪垂著頭,一動不動,也不吱聲。陳菊看著難受、推著張明明說:“行了行了,你快走吧。”

張明明一出門,氣得直往墻上打。這天晚上,他在床頭刻下兩個字:仇、恨。

啪、啪……這段時間,他緊閉的房間里總是傳出打火機的聲音。

十五

6月11日晚上九點半左右,中港皮具城。大廈緊閉,自日里鏘鏘的皮鞋聲,貨物運送的嘩啦聲全然退去。

往后走,一條冷清的街道伸入黑夜,兩邊停著十幾輛腳踏貨運車,一些搬運工無所事事地坐在上而,或是聚在右邊的小賣部門口看電視。左邊是一個地下停車場,各式各樣的小轎車從底下拐出街頭,每天,這一家人就從這街頭拐進來。

此刻,燒烤爐火生起來了,停車場邊的空地也漸漸熱鬧起來,生意還是如同往常紅火,張柱良不停烤著雞腿,魷魚……張明明馬不停蹄地遞生肉,送外賣,陳菊收錢找錢,溫和地招呼著客人,對久等的客人道歉。

這一天,他們并不愉悅。

張柱良跟陳菊商量著,咱們開個小飯館吧,四處躲避城管,討好客人,多窩囊呀。陳菊說,給我乖乖把這生意做好,你現在能做什么?你能賺大錢么?于是他啞了。

陳菊深諳和氣生財的道理,看車的保安老盧說,這里的人誰敢說她一句不好?她總在張柱良耳邊嘮叨,千萬要忍住!要忍住!張柱良也總按住張明明的火氣,給我忍著,人家有錢有勢,把你整死還不容易,等咱不干了,看誰不爽就打誰。

張明明哪一點最像張柱良?他眼光冰涼,吐著煙圈,輕輕飄出兩個字:記仇。

十六

張柱良記住得罪過他的每一個人。

一個是大廈的小保安,那一次城管沒收桌凳時,本沒注意那箱生肉,小保安領著城管去了。張柱良看得咬牙切齒,他想,你這小保安也太自不量力了,想這樣要制服我。他請了保安隊長上酒樓吃飯,保安隊長拍胸脯保證,這種事絕對不會再發生,小保安真的來道歉了,但這還不解恨。

另一個是居委會的,那個30多歲的湖南人有一天跑過去對張柱良說:“你們這樣擺攤不行。”張柱良沉默地看著他。“不過——”他又繼續說:“我跟主任說了,關照一下你。”張柱良說,“謝謝關照,以后城管來了,可要麻煩你通知我。”“一定,一定。”以后,每隔兩三天,他就拿一瓶碑酒坐在他的檔位,張柱良總得給他添酒,烤雞腿、羊肉串。城管來之前,他果真放出風聲了。他有時還借錢,但從來小還撞見對面小賣部賣六合彩,他看看記六合彩的本子,又看看店老板,然后說,給我來包經典雙喜,他裝進口袋轉身就走。

張柱良憎恨這兩個人,他看著他們,總在想,要是哪一天我先不干,老子一定把你們狠狠揍一頓。當然,那個居委會的,要先還錢,再揍。

十七

兒子總是呆呆的。張柱良從來不知道他的腦子里裝著什么。

老家的一個朋友對張明明極為賞識,總當著眾人的面夸他,這小孩,將來準能干大事。他這個朋友也算是干過“大事”的人,十多歲強奸少女,在牢里呆上那么幾年,學會了騙人的絕活。出來后就拿著瓜子殼、彈珠,到處騙人賭錢。

張柱良心有余悸,他是不是養了一頭狼,在此之前,從不咬人。

賣燒烤時,張明明時常一人自青自語,“為什么趙子龍打不過呂布呢?”他喜愛《三國演義》,聽到有人要重拍三國,他在博客上寫遭“干嘛要重派,有人跟我說‘沒劇本’聽的后我很難過,我空有好劇本可就沒人知道,經典再重派就不好,哎再想起三國真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真感人。”

他幻想自己能去演趙云,“我的形象也符合啊,哎,我的劇本就是沒人看。”

客人罵他他從不還嘴,有人點菜了,他就站在旁邊,卻要父親再向他傳達一遍

他不停催著父親,“外賣的先烤!外賣的先烤!”外賣送晚了,是要挨罵的,有時候還拿不到錢。

陳菊則擋住他,“不行不行!這里的先烤!”旁邊的客人總一遍一遍地催。

每次送外賣之前,他總要計算好要找的零錢,有時候將零錢和外賣一同遞給人家就回來了,陳菊就問了:“錢呢?”哦,他忘了拿。他的算術從小就很差。

那時他才小學一年級,張柱良難得回一次家,翻起了他的作業本。滿是大大的紅叉。他很氣憤,怎么三九二十七都算不出來!他逼著他再算一遍。他直冒汗,但怎么掐手指也算不出來。父親怒了,啪啪給他兩個耳光。孩子站起來,不哭不鬧,含著淚水直瞪瞪盯著父親。

這個眼神,張柱良終身難忘。看得他難受,害怕。

十八

這天晚上,一幫潮州客人喝醉了酒,嘔吐了一地,還摔爛了酒瓶,張柱良趕緊把地掃干凈。但他忘了給他們燒茄子,客人大聲說,給我快點,不然不給錢,大伙起哄大笑起來。

他低聲罵道:“媽的,敢不給錢就揍你。”

張明明把刀往桌上一扔,對父親說,“你喊打,我就打!”

陳菊責罵他們:“你們不要再說了,別讓人家給聽到。”

客人最終給了錢。

凌晨三點多,天空下起了小雨。周同一片寂靜,只有快速馳過的汽車發H{沉悶的嗚嗚聲。父子倆騎著單車先走了,陳菊本該坐在張柱良自行車的橫杠上。但這會,她一個人在后而走著。保安老盧遞上一把傘,她沒有要,她說:“我沒時間還你。”

她是真的沒有時間還了。這將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后一晚。

十九

陳菊總是喜歡當著張明明的面對張柱良說,“你這兒子,靠不住。”她并沒意識到,這對張明明意味著什么。

“在爸爸限止(制)我自游(由)的同時,媽媽也不喜歡我天天跑出去玩電腦……媽媽卻一天到晚說我這樣不行那樣不行,有時我頂撞她兩句她就不出聲。只是她會用一種討厭和憎恨的眼神瞪著我看,我看到她這眼神的時候,心里一陣酸痛,眼里的淚水都要流出來,我強忍著把它壓回去了。事后我想她竟然用這種眼神看我,她還是我媽嗎?”

慢慢地,張明明適應了她的這種態度,只是每當她再看他的時候,他的心里還是會有些酸痛。

在他很小的時候,陳菊帶著他長大,可她愛打牌,總是奶奶弄飯。2004年,在奶奶動完手術后的一天,張柱良一進門便朝著陳菊摑上一掌:“媽媽看病剩下的錢,你竟敢要。”陳菊哭鬧著往外跑,一邊喊著,“是我的錢,我就要。”他真抓住她繼續打。這時,張明明擋在中間,“別打了別打了。”

之后,張柱良對兒子說:“現在你奶奶走路都走不穩,你媽媽還向她要錢。這完全不對。”他點點頭。

二十

張明明決定要實施他的計劃了,此前,他想過三次,這回“就算是違背自己的心意也要做”。

6月7號那天,我一天沒睡就是想趁令(今)天這個機會殺了他們,中午12點的時候我爸爸起床了,先去市場買貨,他買完貨回來后,媽媽又去買東西了,那時,在里屋的我不知道在外面的是誰,心想:“管他是誰呢,瞄準機會就下手。”我打開屋門,來到大廳看見爸爸正在切羊肉,我洗過臉后,在他后面梳頭,心想:“先殺了他再說”,然后我從我下面的玻璃柜中拿出了準備好的鐵棒,我舉了起來想打他的頭,可是當我要下手的時候,手卻動不了,心里也在想他是爸爸呀,我要殺的是爸爸呀。最后還是沒下手,事后我便想用鐵棒打頭,太狠了吧!那是你老爸啊。

張柱良后來看到這根鐵棒了,他那時生氣地說,誰把它放到我床邊了。誰也沒回答。

讓他們怎么安穩地過去,我先想到的是迷藥,可以讓人很快地睡著。于是我到藥店里問:“有沒有什么藥,人吃了可以很快地睡著?”藥店里的人買(賣)給了我兩片睡覺的藥,我對這藥的信心(不)足,想試一下。我把藥砸成粉放在了水里,結果水一下就變渾了,我喝了一口味道還有點苦,心想:“這水我爸媽怎么會喝呢”。

于是我放棄迷藥,決定還是打昏他們吧。沒想到我喝了一口那水,很快就睡著,這(第)二天醒(來)才覺得這藥真歷(厲)害。

我走出屋,看見爸媽都在做事,我也就做我的活,過了一會后爸爸要出去買東西,我想這又是一次機會不能放過。

爸爸走后,我裝做(作)拿(東西)走到媽媽身后,從我房間里拿出了我先就準備好的木棒,本想也打她的頭,可是還是下不去手,后來我就放棄了。

干完活后我在房間問自己,“你是想就這樣的一輩子,還是想過自己的生活。”我回答,“我要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生活。”

然后我的腦子里就出現了怎樣殺死他們的場景,我對自己說:“下一次絕不能放棄”。

二十一

6月12日,周二。當天《南方都市報》的氣象新聞標題為:《暴雨只是中途休息》——昨天傍晚,一場激烈的大雨導致廣州難得的多云天晚節不保。更麻煩的是,遇害來得特別不是時候,淋息了下班人的回家熱情。今天,廣州還將有陣雨突襲,不過討厭的還在后頭,雨水只是中途休息,明天它又將卷土重來。

這則新聞把“雨還來得特別不是時候”,誤寫成了“遇害來得特別不是時候”。

6月12日下午,將近4點,張柱良提著魚從市場回家。

你媽媽在哪里?在廁所。他十分平靜。我把魚放在廚房,走向廁所,他媽媽平時上廁所從不關門,這一次卻半掩著,并且關著燈,但我沒多想,推開門,見她媽媽躺在地上,我心里害怕極了。我往后退,這是怎么回事?

我只想到兒子了。我慌亂地往廳里跑,直喊著明明,到拐腳處,這一秒半時間,我來不及思索,忽地一把菜刀猛向我劈來,緊接著看到兒子兇狠的臉。他發瘋似地朝我猛砍,肩上,脖子上……一共四刀,我一片空白,本能地把他按在床上,搶過他的刀,我的血噴了兩米遠,滿墻都是刀被搶過后,明明一下子安靜了,恢復了正常的表情。

我害怕極了,只想往外跑,我打開了門,明明又用力把門關上,大聲地喊,爸,我沒得回頭了,我什么也聽不進去,只想跑,把他推開,逃了出去,他追上來,抓住我的手,邊喊著,爸,你聽我解釋我把他推開,只是凄涼地說,什么都聽你說。

二十二

張柱良只想逃命。他往下逃,往亮處逃,沒命地逃。

他一只手捂住臉,血汩汩而流,透過指縫,染紅了衣衫,染紅了幽長的巷子。

他一點也不覺得疼,他終于逃出這陰森小巷,他沖進小賣部,抓起電話撥了110,那婦女抱著小孩,嚇得直后退。

他跑去對面的巷口直喊“大哥,大哥”。沒有回應。

他又回頭打了120,他走進去,那女人驚恐地望著他,指了指在外面的被血浸染的電話。他回頭望望巷子,他害怕極了,張明明會不會舉著菜刀紅著眼殺出來。誰知道呢?

他朝賣燒烤的相反的方向跑去,跑向一條更大的路。他用盡全身力氣跑著,可好像身體凝固了一般。他只覺得眩暈。我是在發夢嗎?他不停問自己。

這條大街的人他都認識。

我的老婆死了,被兒子殺的。

偌大的街上只有他了,人全都退到了兩邊,遠遠地望著這個悲慘的男人。他感到這里如此陌生模糊,他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響了。忽然,一個女人尖叫了起來,“快救他。”之后,又是一片寂靜。他蹲在路邊,他感到血就要流干了。警察終于來了,他走向警車,警察攔住了他。他又蹲下了。

二十三

“他是去報警,我該怎么辦?……跑吧,那時我只有跑了,樓下不能走只能去樓頂。”

到了樓頂后,張明明想過自殺,但這個念頭很快被打消。

我怎么能死呢?

我不能死。

張明明在各個樓頂翻來跳去,就像這幾年,他在河南與廣州之間來回輾轉,就像他在出租屋、燒烤點與凍品市場之間千回百轉,就像各種夢想之間不斷游移飄動。看了《羊皮卷》就想做推銷員,打了游戲想寫小說,聽了《曹操》想做曹操……可沒有一處屬于他。

他從小就喜歡說夢想,“每個人都有夢,有夢的人活著才不會孤獨,才有動力。追夢的過程是艱辛的。就是追不到,也沒有百火(白活)。只要(有)你的夢是你的一切。我要給自己創造舞臺創造機會。永不放棄。”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總和好朋友佳林逃課跑到學校旁邊的大樹下談夢想、打彈弓、翻筋斗。佳林記得眼前這個好伙伴有遠大抱負。他真喜歡張明明。他是一個父親早逝,跟隨著母親改嫁而來的外地孩子,飽受欺負,被打得頭破血流,那會只有張明明送他去衛生所,幫他打跑那些愛欺負人的小孩。

冬天到了,河里結起了一層冰,一群小伙伴想在上面行走,張明明說,我走前面。最后,他掉下去了,他們用下樹枝把他撈上來。

他也邀請其他朋友到安靜的地方談人生,談理想,但他們只喜歡談打架的經歷。他們問他,你的理想是什么呢。他擺擺手,“說了你們也不懂。”

有個賣燒烤的女孩,陳菊總想撮合他們,你看人家那女孩多好,又漂亮又能干。一天早晨。阿強和他、小狀去吃早餐。小狀偷偷指著那女孩:“哥,你看,就是她。”

張明明瞪瞪他:“真多嘴。”

阿強看看她,“長得真不差。”

“真是的,不漂亮,不漂亮。”他連忙說。

“如果差不多,就跟人家說說。”

他笑笑,不說話。

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

逃上樓時他忘了拿錢。他的桌子上,有大大小小的盒子,里面放有一條項鏈、小說草稿、一部MP3、一張平平整整的印著“李師傅山東風味鍋貼”的優惠券2005年他生日時,一家人到那里去吃飯,他們吃了烤羊腿。走的時候,柜臺送了一張優惠券,父親隨手給了張明明,當時父親只想,下次再來都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MP3是親戚送的。張明明總是隨身聽著,有一次,父親隨口說,你怎么總一個人聽呀。隔天,他買了兩個小音箱,他播好音樂就走了。陳菊說,你看,你兒子多孝順你。

可惜他永遠都聽不到她說這句話了

凌晨零時許,他從樓上下來,慢慢走在路上,一點都不慌。

三名便衣上前將他抓獲。

二十四

張柱良的大哥張光榮在這之后見過張明明兩次。

第一次是刑警隊給他錄筆錄。

他下去以后我就問他,“明明,你后悔不后悔?”他說,“不后悔,一點都不后悔。”一聽是這樣,我就說,“你要是以后判了刑了,不管遠近,在法定的探監時間,我去看你去,但是呢,提前你要跟我說,你想要什么東西,我買給你。”說了這兩句話,他說,“不用,沒事兒。”心里面好像沒有一點感覺。那我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了,就要上去了,刑警隊的說我還可以跟他說幾句話,我想他這樣我說什么了,沒意思啊。他又不后悔,要我說什么。

13號下午5點多去指認現場,我弟弟屋里還有一些東西要拿出來、他看到我說,“錢在房門的后面放著”他就給我指著,這時候他們屋里還有錢呢。他給我指了幾個地方,包里面還有兩百多塊錢幾個地方的錢都拿出來了,有幾百塊吧。他向來打游戲機不缺錢,家里的錢在哪他都很清楚。這就讓人想不明白啊,又不缺錢,也就這一個小孩,花錢都很松。

他跑的時候沒帶錢,如果他想跑。身上至少會帶些錢的。像他們做那個小本生意,一天晚上也能收個一百兩百,這個錢也都是把席子掀開放著,桌上放著也是,反正也都是自家人,小孩也沒約束太緊,自己可以隨便拿。

第二次見面是在預審。

第三次我陪著他大概有四個小時。預審科警察問他:你怎么開始想到殺你媽媽的?他說那天他爸爸走了以后,他媽媽就在家里干活,他本來想出去,媽媽喊:“回來!”他回來后想,這是個機會。他家里放著這么粗的一個棍子,他拿著棍子朝正在干活的媽媽頭上打,一打他媽就往上站,他就又打了兩下。這時候媽媽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把門打開,要跑,他就把她解抓回來。他媽的個頭不高。他就掐著她的脖子。然后公安問他:掐著脖子是不是臉變顏色了?他說。是的,已經變成紫色的了,掐了有三分鐘。這時候小孩說了一句話我印象深刻,公安問他變紫了之后呢?他說,我對她“割喉”。“割喉”這句話好像是網上學來的吧,問他割了幾下?他用刀割了三下,很寬很長的傷口。

我聽說他們現在玩“半條命”的網絡游戲。我想他這句話肯定是網上學的,一般說拿刀把脖子拉一刀啊,砍一下啊都行,但他說“割喉”,說得我氣得不行。

這個小孩的心太硬,像一般的小孩誰能下得去手啊?預審的中間發生一點事情,中午吃飯的時候送來盒飯,我和明明還有預審科的一男一女一人一盒。我就抽了一根煙,也給了那個男民警一根,結果煙點著后,就是一分多鐘兩分鐘的時間,小孩把飯都吃完了,他蹲在那里巴拉巴拉一會兒就吃完了,我看著他吃得那么香,我心里難受啊,好像這個事不是發生在咱們家。一看他這樣,我就把我的盒飯倒在他盒子里,說,“明明,把這個也吃了吧。”他看都沒看我一眼,趴在那,呼呼啦啦又都吃完了。

這兩個事情讓我心里很難受。好像他都在講別人的故事,與自己無關,我就是理解不透啊。

此后,張光榮從廣州回到河南。

“我的大哥都很害怕,他的小兒子也喜歡上網,真害怕會干出這樣的事,就把他送到少林寺訓練基地,一年一萬塊,夫婦倆也搬到少林寺山腳,周末就去看他。”張柱良說。

二十五

門外這個埃及人彬彬有禮,但他有可能是個殺人潛逃犯,他可能沖進來砍我,報警,就可以抓住他,抓住他……

張柱良差點就打110了。

他整夜不敢人眠,聽著門外的一舉一動,他整夜整夜地臆想,聽到半點聲響,立刻坐直了身子。

瑤臺出租屋的一切,不是賣了,就是燒了。他回到河南,陳菊的喪事開始料理,他成日躲在房間不見人。房屋的墻上掛著陳菊放大的頭像。他走到哪,眼睛就跟到哪,晚上,他連廁所都不敢上。

后事料理完,家里人就開始幫他張羅婚事。他成日騎著摩托車到處相親,相一個,就和大哥商量一個,要么太老。要么太丑,要么帶著孩子,十幾個,大哥都不滿意。有的女人直接問,你兒子還出來么,他連親生母親都砍了,能保證他不砍我嗎?

陳菊的舅舅聽說他要娶老婆了,每天跑去向他大哥間接催債。張柱良建房子的時候向他借了3000元,里邊有一張假鈔。陳菊生前一直為這事生氣,嚷著不還。

二十六

廣州站前路,周周的檔口停著一溜奧迪寶馬,大老板們特別愛光顧這家燒烤店。18歲的周周穿著黑色的衣服周旋于各路人馬之問。這個男孩長得很胖,一笑起來就看不到眼睛。他聲音響亮,愛笑愛說話愛做各種手勢逗人發笑。他跟城管混得很熟,城管經過,他熱情地朝他們揮揮手。

最近廣州“創衛”,他也不敢輕易擺出來——城管換了一批新的了。兩年前,他總被媽媽打罵,現在他能獨當一面。

大部分時間,他是快樂的。

他說:“寂寞這種事嘛,你覺得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11月20日深夜,周周的檔口移到后面的街。風很大,他們拿出小爐取暖。張柱良拿起叉具,在爐前用心地烤著一個雞腿。烤好后,他和周周的媽媽聊了幾句,在路邊喝完一瓶啤酒,慢慢朝宿舍走了。

夜很靜,聽得見風呼呼地吹。初冬的月光極好地灑在小街上,樹枝搖擺著腰肢。他的身影就在明與暗之間忽隱忽現,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二十七

張柱良最后還是回到了廣州。

九月的一個下午,天氣變得微微涼,下著小雨。他去看守所看了張明明。這是事發后父子倆第一次見面。他穿著短褲,T恤,橙色馬甲,顯得有些許胖,皮膚變白了,透著微微紅暈。張柱良大哭失聲:

你如果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知道錯在哪里,就跟別人說,爭取早點出來。

……

張明明只是久久地低著頭,20分鐘一句話也沒說。

張柱良時常感到很恍惚,仿佛自己是在看電影,他想著,如果我的老婆被人殺了,那我是搭上性命也要報仇,如果我的兒子殺了人,我就算傾盡所有也要幫他減刑,可現在是我的兒子殺了我的老婆。

警方已經給張明明做過精神鑒定,沒有異常,民警說,如果每月給兩百元,還可以給他加菜,他想了幾分鐘,覺得還是算了,都已經干了這樣的事,何苦還要嬌慣他,犯了這么大的錯誤,受了什么懲罰都是不過分的。

想起這些事,他的手總是微微發抖。

他開始同情他了,覺得自己應負的責任越來越大,可有時又想,當年父母對待我們可要差得多。

多年以前,張柱良偶爾賭光了錢,在鐵路的一端坐上悠悠的火車。

而張明明總在鐵路的另一端,河南老家,翹首等待,“爸爸就回來了,他會給我帶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兒子更小的時候,張柱良帶著他到處玩,他小心翼翼地問兒子:“給你生個妹妹好嗎?”“不好,淘氣”他又哄著他,他改口了,“好——把她送到安陽,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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