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朝建立后,韓信封楚王,對劉邦而言如同芒刺在背,畢竟一代名將韓信幾乎戰無不勝,用兵如神,手握大片土地、大量軍隊,楚地又是項羽龍興之地,“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從來未可知”,對剛剛成立的漢王朝威脅極大。劉邦借著出游云夢大澤地區的名義忽然來到楚地,召見韓信,順道就把韓信拘留了,帶回長安。
一次,劉邦問韓信我和你的才干誰強?韓信說我強,劉邦不解。韓信說大王的能力不過能將兵十萬而已,劉邦又問,那么你能將兵多少?韓信回答“多多益善”。劉邦反問那為什么最后你落在我的手里,而不是我落在你手里,韓信說,我能將兵,大王卻能將將。劉邦大笑。 深懂“將將之道”的劉邦能夠治住戰無不勝的韓信,為什么?什么又是將將之道呢?中國人強調的將將之道在今天管理上有何意義?
楚漢相爭時,韓信從一介小官,逃官被蕭何月下追回后,劉邦登臺拜將,拜為上將軍,帶兵北伐,先收服趙地,又大破項羽分封的齊王,收服了齊地,雄據北方,擁兵自重。
而此時的劉邦卻屢屢為項羽所敗,困于成皋之間,寫信要韓信出兵相救,韓信卻趁機提出,齊地剛剛收服,齊人剛毅粗率,很難治理,所以最好封我假齊王(代理齊王),名正則言順,我才好治理齊地,不會再生變亂。
韓信的使節報告給了劉邦,劉邦大怒,我如此困難,當年把你從小官一拔而為大將,今天要你出手幫忙,你卻談起條件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陳平一看不好,馬上用腳踢劉邦,劉邦也立即會意,立刻改口說,讓人氣的是韓信真沒志氣,大丈夫要作齊王就作真齊王,作什么假齊王。馬上冊封韓信真齊王。
到了楚漢最后的決戰,劉邦又征召韓信合圍項羽,蒯通跑去勸韓信,相你正面不過人臣而且命運難料,但相你背面可是富貴無極,如今天下三分你有其一,幫項羽則劉邦輸,幫劉邦則項羽亡,不如依違兩邊,可以徐圖大業。韓信聽了,認為很有道理,但是嘆一聲,劉邦待我有厚恩,現在豈能背信棄義,還是出兵吧!結果項羽垓下被圍,烏江自刎。
這里可以看到劉邦經營“網絡”之道,韓信曾在項羽帳下服務多年,不得重用,所以逃官出來,歸附劉邦。他初見劉邦時說起項羽的缺點,除了匹夫之勇外就是婦人之仁,而婦人之仁指的是項羽對人很有感情,但遇到大功大過卻舍不得賞罰,封侯之印在手上握著,印角都被磨損了,還封不出去。
我們可以說楚漢之爭就是一次“網絡式企業”與“整合型企業”之爭,結果“網絡式企業”大獲全勝。除了韓信雄據北方三分天下,與劉邦兩路會師共擊項羽外還有彭越神出鬼沒在項羽后面打游擊戰,截堵楚軍糧道。更有吳芮據守湖湘之地(馬王堆漢墓就是他的后代長沙國王的宰相的家族之墓),牽制住項羽右翼,所以項羽盡管百戰百勝,但就是進不了關中,端掉劉邦的老巢。反觀項羽一個人有勇有謀,二十五歲威震諸王,被奉為諸侯上將軍,有情有恩,虞姬及江東五百子弟愿為其死,用兵如神,戰無不勝,但卻從頭到尾一個人帶著子弟兵左突右沖,疲于奔命。
劉邦的管理才能說明了運用網絡比運用組織在中國更有戰斗力。韓信、彭越與吳芮個個是一方帥才,雄據不同地方,都不是劉邦可以直接指揮的,但劉邦卻能用恩、用情、用封王的方式把他們組成一張網絡,共擊戰無不勝的項羽。
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人際和諧與關系管理絕對是中國企業成功的關鍵因素,中國人常說“做生意之前先做人”,說明傳統的管理智能就十分重視關系的管理。西方管理學理論一談到中國特色的管理,也不免強調“guanxi (關系)”的重要,只是這些理論很少能把“guanxi”到底是什么說清楚,更談不上中國人如何管理關系。為什么關系管理會是中國人管理職能的重要特色?
因為中國的組織型態基本上是網絡式組織(network form of organization)。
馬克?艾文(Mark Elvin)著有一本書《中國舊日的模式—一個社會與經濟的詮釋》(The Pattern of the Chinese Past: A Social and Economic Interpretation),描述了發生在中國江南一帶的生產力革命,約三百多年前康乾盛世時代,江南人口增長了四倍,但生產力的大突破并不來自于技術成長,而來自于管理革命。馬克?艾文稱這是“無技術成長的經濟高速成長”。這時,在原有的水鄉小鎮間出現了許多新的小鎮,吸納了眾多的人口,經濟從農業轉向工業,但卻不是現代工業革命意義下的工業,而是社會學大師費孝通筆下“男耕女織”式的家庭作坊工業,家庭作坊間是小貨郎串連成的絲織品收購系統,最終整合成為一個撒向全國,甚至撒向全球的貿易體系,壟斷了全球百分之六十的絲織貿易。
這個全球貿易體系規模是驚人的,累積的財富也是驚人的,以清末湖州絲商劉家來說,他的家產足以買當時世界最先進的戰艦—定遠艦十五艘,換成今天的財富,也可以列入世界級的大富豪了。這是發生在三百年前的中國人的管理革命,不同于發生在西方一百二十年前的西方管理革命,后者是圍繞著現代化工廠、大規模生產而發生的管理模式,而前者卻是網絡式結構交易體系的管理模式,其生產技術仍是“無技術成長”的家庭作坊式生產,但中國卻在無技術成長之下有了康乾盛世里人口爆炸性的成長以及經濟飛躍式的發展,所賴者是管理技術的改進,其特征是網絡式組織以及關系管理。
“將將之道”正是中國人管理智能的最高藝術,中國人管理的不止是企業,更重要的是,要管一個網絡。